謝韞悉退朝之後,立刻便出了宮,迴到了馬車之上。整個早朝他都捏著手中的“翡翠玉竹”,青銅見他上車之後,沒有說目的地。便問了他一句:“王爺,您接下去何地?”


    馬車內沒有迴應。


    青銅見謝韞悉如此反常,怕他出了什麽事情,立刻拉開了簾子上了車。謝韞悉閉著眼靠在車上。青銅蹲在他身前,輕聲喊了一聲:“王爺?您怎麽了?”


    謝韞悉依舊沒有反應。


    “王爺?”


    青銅伸出一隻手,放在他緊握著玉佩的手上,輕聲說道:“韞悉?”


    謝韞悉睜開眼睛,帶著一絲害怕的神情,而下一秒便迴到了平時的表情,他看著青銅,說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青銅笑著說道:“王爺,我方才問您接下去要去什麽地方。”


    “啊,這樣啊。迴王府吧。”謝韞悉摸了摸前額,他感到很疲倦,這一夜沒休息好的不止是蒲程還有他。


    青銅應聲迴答,他剛要起身出去,謝韞悉趕忙叫住了他:“青銅留在這裏吧。”


    青銅拉起門簾向外的手下說了幾句話便坐在了謝韞悉對麵,他剛坐下卻聽到對麵的聲音:“有些事情過了這麽多年,本來應該雲淡風輕,可是在我的心裏任然是過不去坎。”


    “我知道您心中所想。”


    “不是,你不知道,這是你走了的事情。”謝韞悉垂眸看著手中的翡翠玉竹。他一副想說又不想說的模樣,青銅很少見他這種樣子。


    “王爺,您告訴我這個事情,我也告訴您一件事情。”青銅溫和地說道。


    謝韞悉抬眼看著青銅,那麵具下的清澈眼睛,讓他想起了早已去世的乳娘。謝韞悉笑了一聲:“你現在也會跟我談條件了?”


    “也不是談條件,這叫交換。王爺您不也將玉龍項鏈交換了雅摯一把文玩扇嗎?”


    “你走了以後,我把我們一起照顧的金絲雀放走了。一隻籠中鳥就像我,所以像讓它自由。它不願意飛走,停在院內圍牆邊的樹上,剛起飛便被蒲程的哥哥蒲豪用彈弓打了下去。隨後蒲豪抓著那隻鳥翻上了牆對我冷嘲熱諷。這時候雅摯正巧便幫我搶了迴來。隻不過這隻金絲雀迴到我手中已經死了。”謝韞悉看著青銅說道,他的目光平靜柔和:“這是我與他第一次有所交集。之前隻在醫館看過他,那時候他生病了。後來才知道他來王府找納蘭先生正好路過。”


    “那之後呢?”


    “之後他便經常會來王府玩。他不知道我不能離開王府,有一次他偷偷帶我出去玩,他走的太快一下就沒有了蹤跡,後來我被蒲豪和他的人圍攻。”謝韞悉撩起右耳後的頭發,露出一塊淡淡的疤痕,青銅知道他這塊疤痕,但是卻不知道怎麽來。


    “這是跟他們打架的時候,弄傷的……”謝韞悉的聲音很小,他的眼神中有著方才的那般害怕:“他還當我麵撒尿,濺在我身上。”


    青銅靜靜地看著他,謝韞悉說完這句之後,車內陷入一陣安靜。


    “雅摯看我半天都沒有來,他便折返找我。蒲豪見他想起了上次自己輸給他,心中記恨。就因為我的原因,牽扯到了他。”謝韞悉舉著手中這個塊玉佩,說道:“這塊玉佩是雅摯親爹的遺物,正是因為這場打架而遺失了。我沒有想到是蒲豪偷走了。玉佩的遺失雅摯未曾跟我說過,我知道是因為那一天晚上,他在納蘭先生麵前哭泣。雅摯每天都是笑嘻嘻的,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的如此傷心。”


    “所以當年老王爺問您救不救一個與您有過節的人,其實就是蒲氏姐弟,您是為了找迴雅摯的玉佩才出手相救?”青銅開口問道。


    “是也不完全是。”謝韞悉長歎了一口氣,笑著說道:“之後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我爹抄他家。也正如此,從那之後我打架可就沒有輸過。”


    “也正應如此您多了一個朋友,不是嗎?”青銅嘴角笑了笑,在麵具之下誰都看不見他的表情。


    “是啊。我說完了,該你了。”


    “您不是一直好奇,我為什麽不與其他隱靈衛一起睡通鋪,為什麽一個人渙洗沐浴。還有我已經年歲十八,為何聲音未變,也不長胡須,幫您穿釘《禦花全圖》之時我對這書毫無反應。我除了是您的隱靈衛,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


    謝韞悉的瞳孔劇烈地收縮,青銅說的話竟然是他所猜想。他不由得躲避青銅的目光,而看向車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這時候有三人騎著馬從謝韞悉的馬車飛馳而過,車外馬匹上的鈴鐺作響,遮蓋了青銅的這句話。他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車窗外的人,剛才過去的最後是一位姑娘,她麵上蒙著麵紗,身後背著一把古琴,隱約能看到上麵刻著“天慕”二字。


    “我還記得您說過會還我原本麵貌,還我原本的名字,讓我像普通的人一般,找個喜歡的姑娘成家。我知道您請了納蘭淩雲前輩來看我臉上的疤痕,即使還我麵貌,我也仍然是殘疾。王爺上次說我沒有遇見喜歡的姑娘,所以不能理解你。其實我的確有心愛之人,隻不過成家對我來說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的心裏梁王府早就是我的家了。”青銅看著方才姑娘離去的背影,十分坦然地說著。


    “你與我保持距離就是因為這個?”謝韞悉有些激動地說道:“為什麽?是我爹逼你的嗎?”


    “不完全是,如果您知道了我的身份肯定會去找老王爺吵架。老王爺說我會成為你的軟肋,若是被人利用,怕會對你不利……”


    “軟肋?我所在意的人都是我的軟肋,隻要他們夠強就不會影響到我。”謝韞悉心中萬分難受說道:“心肺木石,人怎麽可能做到沒有感情?”


    “不是老王爺逼我的,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給你下毒,於情理我都是個將死之人。您在老王爺麵前求了三天,老王爺開恩才讓我在死與宦官之間選擇。雖然當時不知道宦官不知道是什麽,但是這樣就能迴到你身邊。之前犯過的錯當然有代價,到現在我也不曾後悔。”


    青銅看了窗外快要到王府了,忽然轉移話題:“王爺快要到家了。”


    今日的青銅竟用了“到家了”這個詞,謝韞悉心有一絲暖意,開口問他:“為什麽你不會後悔,你知道你的這個身份地位有多低嗎?就算你以後不幹了這職,也沒有人……”


    “身體康複之後我跟著高公公學武,建立隱靈我也算是第一人,我是王爺的影子,可不是那麽就輕易離開的,隻要王爺您不覺得我地位低就行了。我覺得現在的日子過的也挺開心,沒什麽好後悔的。”青銅話閉,馬車停在了王府門口。


    謝韞悉看向別處,他的嘴角漸漸上揚露出笑意,他沒有迴答,起身離開了車。當他走到門口之時,蒲伊與納蘭榮闕向大門走來。謝韞悉停在門口處看著他們兩個人,蒲伊發現謝韞悉迴來了,立即向他行禮下跪。


    “多謝王爺成全。讓我見了我弟弟一麵。”蒲伊小聲說道:“程兒盜竊地契,犯下重罪王爺您留他性命,對我來說已是大恩大德。王爺屢次救我們性命,小女子想來府上做工,丫鬟雜役都可以,請您……”


    謝韞悉見她這副態度,看來納蘭榮闕幫他解決了這件事情,他突然笑了一聲,蒲伊聽到謝韞悉笑聲,心中害怕極了,一時間忘記了要說的話。


    “他犯的錯與你無關,你不能幫他償還。真是因為這般袒護他,才導致他這般與自我為中心的性子。”謝韞悉看著她說道。


    蒲伊低頭看著地麵,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打落在塵埃之中。


    “我昨日收到渝州的消息,鏢局將東西安全送到了,而鏢師們損失慘重,且徐溯也重傷不省人事,已經有數日了。你看你還有事情要做。蒲程本王就收下了,會好生照顧,他的工錢能夠養活你們兩個人。所以你走吧,迴去吧,迴家做你原本的事情,蒲程不在的開封府,你留著沒有意義。”


    謝韞悉拒絕了她的請求,蒲伊心中早就明白,她舍不得離開這個弟弟,但是如今聽謝韞悉一言徐溯有難心中思緒亦是不能平靜,一邊是親生弟弟,一邊是愛慕之人,她一時間竟然無法選擇。


    “青銅,送客。”謝韞悉看了一眼沒有自己迴答的蒲伊,抬眼看了一眼納蘭榮闕,對他笑了一笑。


    “多謝王爺……”蒲伊隻好跟著青銅出了門,謝韞悉的這一番話對她而言還需要仔細考慮。


    謝韞悉向納蘭榮闕作揖,納蘭榮闕立刻伸出手打斷了他:“韞悉,並非我要出手管,他們與我有些關係,所以才讓她進來。”


    “無妨。”謝韞悉輕鬆地說道:“爹今天來怎麽不通知我一聲好去迎接您。”


    納蘭榮闕聽見他對自己的稱唿改口,笑道:“你平日太忙怕打擾你。索性便自己來了,你上次說的那件事情,我把小叔一同請來了。”謝韞悉聽到那個一直反對他與納蘭芷水婚事的小爺爺竟然肯來幫他,心中著實驚訝。


    納蘭榮闕再次來到校場,謝韞悉跟在他身後,一眼便看見了校場內的納蘭淩雲,心中竟感慨起來,原來這小爺爺這麽年輕。在他的腦海裏,一直以為一個白發老頭,沒想到這小爺爺看上去納蘭榮闕老一些,其頭發都沒有白。


    這時候千思來到了謝韞悉身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麽,千思對他點了點便走了。納蘭淩雲看到謝韞悉出現,便停下了對練:“小孫女累了吧,休息一會哦。”


    納蘭芷水看到爹也來了,立刻擦了一把汗,湊到身邊來。


    “我與你小爺爺有些事情要辦,你快去渙洗,一會再來。”納蘭榮闕摸摸芷水的頭發。芷水爽快地答應了,立刻拉著阿萊像個孩子般跑出去了。阿萊是唯一的能夠踏入校場的侍女,隱靈衛全是男性,校場禁止任何女性在裏麵長時間逗留,對於納蘭芷水而言她是個特例,她的侍女阿萊也一同獲得了王爺的特許。


    納蘭淩雲看了一眼謝韞悉並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小孫女的背影消失在他的麵前。謝韞悉見他剛想開口。納蘭淩雲搶在了他之前:“人在哪?直接帶我去。”


    “小爺爺請您與爹先去大廳等候。”謝韞悉有禮貌地說道。


    “嘖,爺爺這個稱唿我可當不起,小王爺你可不要瞎叫人。”納蘭淩雲拋下這句話便自顧自的走了。納蘭榮闕轉身對謝韞悉說道:“莫要管他,你去找青銅來吧。”


    謝韞悉點頭,看著他們離去。這時候煙洛悄悄摸摸地走了過來,謝韞悉轉頭看著瞟了他一眼,煙洛下意識的筆直地站著,他被人揍的鼻青臉腫:“小王爺……”


    “平日裏叫你好好練武,你看你現在竟給我丟臉。”謝韞悉看著他麵前這個少年紅腫地臉。


    “王爺您不能怪我,連奕風大哥都被製服了。這個人好厲害啊,那我把,我還沒出手救被放倒了……”煙洛委屈地說道:“我還不容易才或者這次機會……結果被他搶了。”


    “你再偷懶本王就將你丟出王府。”謝韞悉心中極為不爽,撂下了一句話走了。


    大堂內的納蘭淩雲在榮闕麵前一個勁的踱步,他看著榮闕喝茶一副悠閑模樣,說出了那心裏一直想說的話:“同意了他們這樁婚事,你是真的心甘情願還隻是為了和皇室攀親而給納蘭家安全保障?”


    納蘭榮闕看了一眼手中茶水,輕輕說道:“都不是,但也都是。”


    納蘭淩雲輕視一笑:“我們雖然不是一個輩分但年紀相仿,表麵上隨然叫著小侄子,我待你也和兄弟一般,以前你想什麽我都知道,自從你認識了那個謝語,我就越來越不能理解你了。”


    納蘭榮闕放下茶杯,說道:“為什麽家裏的長輩都這麽討厭皇家的人?”


    “因為有仇。”


    “何來仇?”


    納蘭淩雲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不知道?虧你還是族長呢,家史你忘記了?”


    “書上隻是說開國皇帝為了長生之術而迫害我們家,那具體細節呢?書中都沒有記載。而家規說不的尋仇,這其中前後矛盾。”納蘭榮闕一句一字地說道:“若不是家中變故,我能當族長嗎?”


    “那你是真的不知道。”納蘭淩雲一臉嚴肅的看著他:“這不得不提起一個人,前朝國師納蘭籬鈺。”


    納蘭榮闕心中有些驚訝,這個在家譜上被朱砂劃去的名字,正因為他爹的緣故,被再次書寫進了家譜之中,因為納蘭榮闕的本名真是“納蘭籬鈺”,納蘭家中人都不知道為何他爹會給他取這個名字,而為了避嫌,才有了“榮闕”這個稱唿。而“榮闕”這個名字是他的小名,在他成年之後,大家都叫習慣了,而這個稱唿變成了他的字。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他的本名。


    “納蘭籬鈺可以說是家族中這幾百年最有天賦的人,家族早些年人才輩出,而他就是其一,天璣樓內收藏的大部分功法都是源自於那個時代。納蘭籬鈺原本是個可以將家族帶向興盛,但是事實家族因他的所作所為差點從這世界上消失。這一切的開端是因為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且兩情相悅,本來一些都美好不是嗎,誰知這姑娘因父親的緣故進宮,後來成為了皇後。納蘭籬鈺為了她也去了宮中當國師,就是如此。後他與當時的以功獲賞被封為王爺的昶寧王謝傾雲結識之後,答應幫他爭奪皇位,相約皇位歸他,皇後歸自己。可是誰又知道最後謝傾雲真的上位,成為了本朝的開國皇帝。但是謝傾雲卻反悔將皇後殺死。他將納蘭籬鈺囚禁於宮中,成為了他的禁臠,保留了納蘭籬鈺的國師位置,最後他死於皇宮內玄樂宮內。”納蘭淩雲說罷歎了一口氣。


    “他是怎麽死的?”納蘭榮闕聽後心中思緒萬千。


    “自裁。”


    “然後呢?誰收拾的爛攤子?”


    “他的非親生弟弟納蘭籬雪。”納蘭淩雲看著他說道:“其實,除了名字一樣,你們還真的很像。有趣的是國師把他的三樣寶物獻出去,而你卻將他們收了迴來……”


    “籬雪……”這個名字,在納蘭榮闕的心中縈繞,好似一個親人般熟悉,而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四百年了,他在哪裏……”


    納蘭淩雲看到他的話中有異樣,不由得擔心地看著他。這一趟迴家,納蘭榮闕將三樣寶物拿迴來家之時,便時常把避塵珠帶著身邊,而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這避塵珠在經過了納蘭籬鈺的煉化,從一顆變成了七顆之後,隻有納蘭籬鈺一人可以驅使,他當時並未留下任何驅使的方法。當納蘭榮闕在天璣樓使用這避塵珠的時候,他感到十分詫異。納蘭淩雲想起當年大哥不顧長輩們的反對,強行給榮闕取籬鈺的名字,看來大哥早就明白這其中的玄機。


    忽然之間,他們陷入了一絲安靜,納蘭榮闕不知道在想什麽想的出神。


    這時候謝韞悉帶著青銅進屋來,青銅聽聞這事,和謝韞悉推脫了一會,但是還是被謝韞悉帶了過來。青銅怕是帶麵具習慣了,當謝韞悉要解開他的麵具之時,他明顯一副不自在的感覺,竟有一些害怕,害怕在陌生人的麵前露出自己的麵容。


    納蘭淩雲走到他麵前,自己瞧了瞧後說道:“這個傷痕已經很久了,治療起來需要一些時日,且治療的時期你不能帶麵具,不過我可以保證,你可以恢複如初。”


    “還是算了……王爺還有事情要我去辦,我怕會影響……”青銅低著頭說道。


    納蘭淩雲輕蔑一聲笑:“看在我小孫女和鷺鷺的麵子上,我才肯幫忙。之前她們輪番傳信來‘炮轟’我。現在我都到了,小子你沒得選擇,不想治也得治。”


    “就這麽辦,不管需要幾日能夠治好就行。還望小爺爺費心了。”謝韞悉沒有青銅的話,他直接對納蘭淩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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