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一閃,小公子已到了她麵前,笑嘻嘻地望著她,柔聲道:“好姑娘,你想死也死不了,還是好好地活著吧,你若覺得一個人太孤單,我就找個人來陪你。”


    她身上披著件猩紅的鬥篷,漆黑的頭發上束著金冠,還有朵紅纓隨風搖動,襯著她那雪白粉嫩的一張臉,看來真是說不出的活潑可愛。


    但沈璧君看到了她,卻像是看到毒蛇一樣,顫聲道:“我跟你有什麽冤仇?你為何連死都不讓我死!”


    小公子笑道:“就因為我們一點冤仇都沒有,所以我才舍不得讓你死。”


    她笑嘻嘻地向柳永南招了招手,道:“過來呀,站在那裏幹什麽?這麽大的人,難道還害臊麽?”


    柳永南垂下了頭,一步一挨走了過來。


    小公子居然沒有殺他,但他卻寧願死了算了。


    他實在猜不透小公子究竟在打什麽主意,他隻知道小公子若是想折磨一個人,那人就不如還是趁早死了的好。


    直等他走到沈璧君麵前,小公子才搖著頭道:“看你多不小心,好好的一張臉竟被人打腫了。”


    她掏出塊雪白的絲巾,輕輕擦著柳永南臉上的瘀血,動作又溫柔,又體貼,就像是慈母在照顧著兒子似的。


    柳永南似乎想笑一笑,但那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擦完了臉,小公子又替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才笑道:“嗯,這樣才總算勉強可以見人了,但下次還是要小心些,寧可被人打屁股,也莫要被人打到臉,知道麽?”


    柳永南隻有點頭,看來就像是個被線牽著的木頭人似的。


    小公子目光這才迴到沈璧君身上,笑道:“這位柳家的大少爺,你認得嗎?”


    沈璧君咬著牙,閉著眼睛,她也不知道小公子究竟在玩什麽花樣,隻希望能找到個機會自殺。


    小公子板起了臉,道:“張開眼睛來,聽我說話,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知道嗎?你若不聽話,我就隻好剝光你的衣服……”


    這句話還未說完,沈璧君的眼睛就張了開來。


    小公子展顏笑道:“對了,這才是乖孩子。”


    她拍了拍柳永南的肩頭,道:“這位柳家的大少爺,方才殺了四個人,連他的好朋友彭鵬飛都被他殺了,你知道他是為了什麽嗎?”


    沈璧君搖了搖頭。


    小公子瞪眼道:“搖頭不可以,要說話。”


    沈璧君整個人都快爆炸了,但遇著小公子這種人,她又有什麽法子。她隻有忍住眼淚,道:“我……我不知道。”


    小公子道:“不對不對,你明明知道的,他這樣做,全是為了你,是不是?”


    沈璧君道:“是。”


    她實在不願在這種人麵前流淚,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小公子笑了笑,道:“他這樣對你,也可算是情深義重了,是不是?”


    沈璧君道:“我……我……我不知道。”


    小公子道:“你怎會不知道呢?我問你,連城璧會不會為了你將他的朋友殺死?”


    沈璧君道:“不……不會。”


    小公子道:“由此可見,他對你實在比連城璧還好,是不是?”


    沈璧君再也忍不住了,嘶聲道:“你究竟是不是人?為什麽要如此折磨我?”


    小公子歎了口氣,喃喃道:“風已漸漸大了,若是脫光了衣服,一定會著涼的……”


    沈璧君狠了狠心,暗中伸出舌頭,她聽說過一個人若是咬斷舌根,就必死無疑,她雖不願死,現在卻已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


    可是她還沒有咬下去,小公子的手已捏住了她的下顎,另一隻手已開始在解她的衣帶,柔聲道:“一個人要活著固然很困難,但有時想死卻更不容易,是不是?”


    沈璧君嘴被捏住,連話都已說不出來,隻有點了點頭。


    小公子道:“那麽,我問你的話,你現在願意迴答了麽?”


    沈璧君又點了點頭。


    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描述出她此刻的心情,幾乎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忍受過她此刻的痛苦。


    那簡直已不是“痛苦”兩個字所能形容。


    小公子這才笑了笑,慢慢地放開了手,道:“我知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絕不會再做這種笨事的,是不是?”


    沈璧君道:“是。”


    小公子道:“人家若是對你很好,你是不是應該報答他?”


    沈璧君道:“是。”


    她整個人似已完全麻木。


    小公子道:“那麽,你想你應該如何報答他呢?”


    沈璧君目光茫然凝注著遠方,一字字道:“我一定會報答他的。”


    小公子道:“女人想報答男人,通常隻有一個法子,你也是女人,這法子你總該懂得。”


    沈璧君目中一片空白,似已不再有思想,什麽都已看不到、聽不到,她的人似乎已隻剩下一副軀殼。


    小公子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懂的,很好……”


    她又拍了拍柳永南的肩頭,道:“你既然對她這麽好,可願意娶她做老婆麽?”


    柳永南一下子怔住了,也不知是驚是喜,吃吃道:“我……我……”


    小公子笑道:“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不願意,這有什麽好緊張的?”


    柳永南擦了擦汗,道:“可是……沈姑娘……”


    小公子道:“你怕她不願意?”


    她笑了笑,搖著頭道:“你真是個呆子,她既已答應報答你了,又怎會不願意?何況,生米若是煮成熟飯,不願意也得願意了。”


    柳永南的喉結上下滾動,臉已漲得通紅,一雙眼睛卻死盯在沈璧君臉上,似乎再也移不開。


    小公子道:“常言道:打鐵趁熱。隻要你點點頭,我就替你們做主,讓你們就在這裏成親。”


    柳永南道:“這……這裏?”


    小公子冷冷道:“這裏有什麽不好?這麽好的地方,不但可以做洞房,還可以做墳墓,就全看你的意思如何了。”


    柳永南立刻不停地點起頭來,道:“我願意,隻要公子做主,無論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小公子笑道:“這就對了,我現在就去替你們準備洞房花燭,你要好好地看著新娘子,她隻有一根舌頭,若被她自己咬斷了,等會兒你咬什麽?”


    小公子折了兩根樹枝插在地上,笑道:“這就是你們的龍鳳花燭。”


    她指了指那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馬車,又笑道:“那就是你們的洞房,你們進洞房的時候,我還可以在外麵替你們把風,隻望你們這對新人進了房,莫要把我這媒人拋過牆就好了。”


    柳永南望了望那馬車,又瞧了瞧沈璧君,忽然跪了下來,道:“公子……我……我……”


    小公子道:“你雖然對我不起,我反而替你做媒,找了這麽樣一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柳永南道:“可是……以後……”


    小公子笑道:“以後就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難道還要我教你麽?”


    柳永南道:“公子難道真的已饒了我?”


    小公子道:“若不饒你,我何不一刀將你宰了,何必還要費這麽大的事?”


    柳永南這才鬆了口氣,道:“多謝公子。”


    小公子道:“隻不過……有件事你卻得多加注意。”


    柳永南道:“公子請吩咐。”


    小公子悠然道:“你們兩位都是大大有名的人,這婚事不久想必就會傳遍江湖,若是被連城璧知道……他隻怕就不會像我這麽樣好說話了。”


    柳永南臉色立刻又變了,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小公子道:“所以我勸你,成親之後,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最好一輩子再也莫要見人,連城璧的朋友不少,耳目一向靈通得很。”


    她笑了笑,又道:“還有,你還得小心你這位新娘子,千萬莫要讓她跑了,半夜睡著的時候也得多加小心,否則她說不定會給你一刀。”


    柳永南怔在那裏,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這才明白小公子的心意,小公子折磨人的法子實在是絕透了,除了他之外,隻怕誰也想不出這麽絕的主意。


    柳永南想到以後這日子的難過,滿嘴都是苦水,卻吐不出來。


    小公子背負著雙手,悠然道:“不過我還可以教你個法子。”


    柳永南道:“公……公子請指教。”


    小公子道:“你若對新娘子不放心,不妨先廢掉她的武功,再鎖上她的腿,若能不給她衣服穿,就更保險了。”


    她笑嘻嘻接著道:“一個女人若是沒有衣服穿,哪裏也去不了的。”


    柳永南隻覺掌心發濕,全身發涼。


    這小公子手段之狠,心腸之毒,實在是天下少見,名不虛傳,若有誰得罪了她,實是生不如死。


    但她卻偏有法子能讓人來受活罪——沈璧君根本就無法死,柳永南卻是舍不得死。


    她留著柳永南來折磨沈璧君,留著沈璧君卻是為了要柳永南再也過不了一天太平的日子。


    小公子看到他們兩人的痛苦之態,忍不住大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兩位還是快入洞房吧。”


    柳永南望著沈璧君那花一般的嬌靨,雖然明知這是個無底大洞,也隻得硬著頭皮跳下去了。


    沈璧君眼睛還是空空洞洞的,凝注著遠方,柳永南的手已拉住她的手,準備抱起她,她竟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公子抬頭仰望著已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微笑著曼聲長吟道:“今宵良辰美景,花紅葉綠柳成蔭,他日……”


    她聲音突然停頓,笑容也凍結在臉上。


    她已感覺出有個人已到了她身後。


    這人就像是鬼魅般突然出現,直到了她身後,她才覺察。而誰都知道小公子絕不是個反應遲鈍的人。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慢慢地吐了出來,輕輕問道:“蕭十一郎?”


    隻聽身後一人沉聲道:“好好地站著,不要動,也不要迴頭。”


    這正是蕭十一郎的聲音。


    除了蕭十一郎外,還有誰的輕功如此可怕?


    小公子眼珠子直轉,柔聲道:“你放心,我一向最聽話了,你叫我不動,我就不動。”


    蕭十一郎叫道:“柳家的大少爺,你也過來吧!”


    柳永南見到小公子竟對這人如此畏懼,本就覺得奇怪,再聽到“蕭十一郎”的名字,魂都嚇飛了。


    色膽包天的人,對別的事膽子並不一定也同樣大的。


    蕭十一郎道:“這位小公子,你認得嗎?”


    柳永南道:“認……認得。”


    蕭十一郎道:“其實你該叫她小姑娘才是。”


    柳永南怔了怔,道:“小姑娘?”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你難道看不出她是個女的?”


    柳永南眼睛又發直了。


    蕭十一郎道:“你看她長得比那位連夫人怎樣?”


    柳永南舐了舐嘴唇,道:“差……差不多。”


    蕭十一郎又笑了,道:“好色的人,畢竟還是有眼光。”


    他拍了拍小公子肩頭,道:“你看這位柳家的大少爺長得怎樣?”


    小公子眼波流動,嫣然笑道:“年少英俊,又是名家之子,誰能嫁給他可真是福氣。”


    蕭十一郎道:“你願意嫁給他嗎?”


    小公子道:“我願意極了。”


    蕭十一郎道:“既是如此,我就替你們做主,讓你們在這裏成親吧,反正洞房花燭,都是現成的。”


    柳永南又怔住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走了大運,還是倒了大黴,他好像一下子忽然變成了香寶貝,人人都搶著要將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嫁給他。


    蕭十一郎道:“柳家的大少爺,你願意嗎?”


    柳永南垂下頭,又忍不住偷偷瞟了小公子一眼,吃吃道:“我……我……”


    蕭十一郎道:“你用不著害怕,這位新娘子雖兇些,但你隻要先廢掉她的武功,再剝光她的衣服,她也兇不起來了。”


    小公子搶著嬌笑道:“我若能嫁給柳公子,就算變成殘廢,心裏也是歡喜的。”


    她忽然“嚶嚀”一聲,人已投入柳永南懷裏,用手勾住他的脖子,膩聲道:“好人,還不快抱我進洞房,我已等不及了。”


    柳永南溫香滿懷,正覺得有點發暈。


    突聽蕭十一郎輕叱道:“小心!”


    叱聲中,柳永南隻覺脖子被人用力一擰,不由自主跟著轉了個身,就變得背對著蕭十一郎,反而將小公子隔開了。


    接著,他肚子上又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整個人向蕭十一郎倒了過去。


    小公子一拳擊出,人已淩空飛起,揮手發出了幾點寒星,向呆坐在那邊的沈璧君射了過去。


    蕭十一郎這次雖然早已知道她又要玩花樣了,卻還是遲了一步。


    他雖然及時震飛了擊向沈璧君的暗器,卻又追不上小公子了。


    隻聽小公子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道:“蕭十一郎,你用不著替我做媒,將來我想嫁人的時候,一定要嫁給你,我早就看上你了。”


    柳永南已倒了下去。


    他的內腑已被小公子一拳震碎,顯然是活不成了。


    沈璧君眼中還是一片空白,竟似已被駭得變成了個白癡。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他實在不懂小公子這種人是怎麽生出來的,她心之黑、手之辣、應變之快,就連蕭十一郎也不能不佩服。


    他方才一見她的麵,就應該將她殺了的,奇怪的是,他雖然明知她毒如蛇蠍,卻又偏偏有些不忍心下得了辣手!


    她看來是那麽美麗、那麽活潑、那麽天真,總教人無法相信她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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