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飄揚的夜,暖黃的燈光下。


    就這麽猝不及防的,他說的話讓薑穗心跳失了常。完全沒有一點預兆,卻也偏偏就是馳厭的風格。


    馳厭頓了頓:“如果不答應,那就當我沒有說。”


    薑穗幾乎下意識問他:“如果答應了呢?”


    馳厭說:“你答應嗎?”


    薑穗握住粉珍珠,她第一次見有人求婚不用戒指用珍珠的。她臉頰一定都和珍珠一個顏色了。


    爸爸就在不遠的小區裏,看見這一幕估計會想打死他。薑水生一直倡導畢業後在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然而薑穗此刻真想知道答應了會怎樣,馳厭永遠不是一個活在套路裏的男人。


    她輕聲說:“嗯。”


    下一刻,馳厭毫不猶豫單膝跪下。


    幹脆得薑穗似乎都聽到了聲音,聽起來就很痛。


    他低聲說:“那我疼你一輩子。”她永遠也不知道,他小時候被人逼著下跪過,被人打著下跪過,給人跪下是世上最沒有尊嚴的一件事。後來馳一銘長大,他發誓即便死了,膝蓋也不再彎。


    薑穗蹲下,平視他的眼睛,那雙海一般沉靜的眸,此刻像泛起層層漣漪。


    他抿抿唇,雖然不喜歡讓人看見情緒這樣明顯的自己,卻依舊看著她的雙眸。


    “馳厭,我也疼你一輩子。”薑穗認真說。


    莫名的,他聽著這傻氣的話,覺得眼眶有些酸。


    薑穗並不知道在這樣的場麵該說怎樣的話,他對她好,那她就理應對馳厭好。


    這場求婚一點也不盛大,萬物都安睡了,隻有這場溫柔的雪知道。


    薑水生看見馳厭送薑穗迴家,他女兒走了好遠還不忘迴頭看馳厭。


    而馳厭一直站在小雪裏,眉眼安然,褪.去一身的冰冷和刺,身姿挺拔,眸光卻溫和。


    薑水生遠遠哼了一聲,到底沒去打擾他們。


    唉,女大不中留,眼不見心不煩。


    *2007年冬天,s市富豪馳晉華重病的消息上了新聞。


    馳厭還保留著看報紙的習慣,他眉宇凝成褶皺,盯著那一個大標題下的圖片,陷入沉思。


    水陽也在電視上看見這新聞了,哼笑道:“小狼崽子親爹快不行了,現在估計爭家產都來不及,看他怎麽蹦q。”他承認,他確實有些幸災樂禍。


    報紙上,不僅拍到了紅著眼眶的馳夫人,馳家大小姐,還有看上去單薄可憐的馳一銘。


    黑白兩色的報紙看不見他們紅透的眼眶,每個人的神情卻是傷感的。


    “這時候就拚演技博好名聲唄,不然馳家的勢力哪能讓媒體這麽拍。馳晉華結了婚還玩兒出.軌,馳夫人和她女兒哪能真尊敬馳晉華,馳一銘也沒被這親爹養過,沒那麽深感情。”戴有為這兩年看多了,完全沒了過去的不靠譜,對於人心都能分析一二了。要他說,厭哥更像這小崽子的爹,可惜那貨活脫脫一個白眼兒狼,說多了都是氣。


    “你們覺得,馳晉華遺產最後會怎麽分?”馳厭突然問。


    這個話題讓戴有為很興奮:“三個第一順位繼承人?難不成一人拿三分之一。”


    才說出來戴有為自己反水了:“不對不對,那母女倆拿了三分之二,成了最大股東,就絕對不會允許馳一銘持股了。”


    水陽想了想,開口道:“馳一銘百分之五十?馳夫人和她女兒百分之五十?馳夫人娘家能同意麽。”


    馳一銘即便認迴來了,但是個私生子。


    “厭哥,你覺得呢?”戴有為問。


    馳厭合上報紙:“立場不對等,不存在共贏。想想為什麽嶽三不容我。”


    水陽一驚,心裏瞬間明了。這已經不是你一半我一半就能和諧共處的局麵,馳夫人恨馳一銘母親得到了馳晉華的心,馳一銘也不滿馳晉華用未婚的身份欺騙他母親。


    即便分配財產的時候很公平,可是後續較量也不會少。


    戴有為更好奇了:“那誰會贏啊?”他不希望馳一銘贏,馳一銘贏了那還不得上天,迴來和厭哥搶小公主。


    馳一銘那偏激的性格,別說現在薑穗還沒結婚,就算結了婚,他也不會有半點顧忌。


    馳厭淡淡道:“不知道。”


    贏了算馳一銘本事,輸了也怪不了誰。都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馳一銘愛算計人心,卻不知道有沒有硬核實力。


    “今年設計的第一批珠寶出來了嗎?”馳厭看向水陽。


    水陽愣了愣:“鑽石那批嗎?已經快上市了。”


    “嗯,我帶穗穗去看看。”


    水陽結巴了:“帶、帶她去看、看什麽。”


    馳厭語氣平靜,但是他眼睛裏流露出很淺的笑意,矜持淡聲開口:“婚戒。”


    戴有為哈哈大笑:“厭哥你想笑就笑出來吧,你這不是拐彎抹角通知我們嘛,臉上都快寫滿‘趕緊恭喜我’了!”


    馳厭看他一眼:“滾。”倒是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我就說,boss最近心情特別好。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水陽從善如流。


    馳厭笑了笑,對這祝福很是受用。


    他心情好,最直接的表現就在於這幾天對著他們的笑容比過去幾年都多。


    水陽心裏卻還苦惱一件事,馳厭要結婚了,史霜嵐手裏還有批資料沒拿迴來。雖然對於馳厭來說,這些玩意兒屁都不是,連同史霜嵐這個人,他也視若無睹。但是水陽覺得,這些重要資料還是拿迴來的好,畢竟是前人幾十年心血。


    史霜嵐得知這件事,臉色僵硬。


    水陽目光淩厲戒備地看著她,要是史霜嵐敢要挾,或者鬧起來,他就讓她明白,好言好語可不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式。


    史霜嵐一笑:“那就祝賀boss了,放心,別這麽看我。這麽久了,我也算知道自己沒戲,早死心了。資料我現在全拿出來,你答應我的榮華富貴可要給。”


    水陽有些意外,但是心裏也挺高興:“那當然。”


    史霜嵐還真把資料給他了。


    別的不說,這嶽三的女人可真上道。


    *馳厭接薑穗挑戒指前,他並沒有說是幹什麽,直到兩個人到了珠寶廳,薑穗才知道他要做什麽。她現在才大三,離畢業還有段時間,這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


    馳厭看了她一眼,說:“那天晚上你答應了。”


    薑穗抿著笑:“嗯嗯,我沒有反悔。”


    她認認真真挑了一對喜歡的戒指,馳厭眼裏這才帶上笑意。


    他整個人像緊繃的弦,不允許這件事出一絲一毫的差錯,麵上卻極為沉靜。


    兩個人相為對方互試戴了戒指,薑穗碰到他手臂,感受到他肌肉極為緊繃。


    走出珠寶廳。


    馳厭開車問她:“想去哪裏?”


    她今天難得沒有課,到了大三,整個課程一下子都繁忙起來了。


    薑穗笑著說:“沿著這條路一直開。”


    他們一路開過綠蔭的街道。


    薑穗又說:“右拐。”


    馳厭微微皺眉,打方向盤。


    經過了陳舊泥濘的李子巷,她趴在車窗上,眸中全是笑意。


    “馳厭,再往前開。左轉,直走。”


    他沉默地照做,身邊的姑娘漫無目的指著路,豪車開過了舊時的巷道,路過曾經的大院兒。她卻一直不讓停。


    小城並不大,她不許他停,便幾乎走遍了大半個r城。今天難得沒有下雪,世界卻也是銀白色。


    他也不問她到底想去哪裏,沉默得像她司機。


    直到她說:“好了,就在這裏停。”


    馳厭已經看見了這是哪裏,猛地一腳踩下刹車。


    他轉頭看薑穗,車子旁邊,民政局三個字格外顯眼。


    那姑娘低著頭,從隨身帶著的書包裏,摸呀摸,最後摸出一本戶口簿。


    他沉默地低眸凝視著薑穗。


    她被他看得臉頰有些紅:“看什麽看!你就說要不要。”畢竟沒有誰會把戶口簿隨身帶,顯得她恨嫁一樣。


    薑穗想了想,真誠地說:“身份和能力所限,我能為你做的事情很少。我家境不是很好,也沒有出眾的能力,你為我做的事情太多太多,相比下來我能為你做的少得可憐。但我知道,現在是你,未來也是你,於是早與晚,並沒有什麽區別。馳厭,你參與了我人生的過去,現在。所以,你願意參與我的未來嗎?”


    她歉疚地看著馳厭,似乎真的羞愧這輩子為他做的太少。


    可她卻不知道,他一直知道年少那些溫暖都是她帶來的,在他一個人孤零零跪在夕陽下的時候,在他冬天手生凍瘡那一年,甚至快死在後山時,她做了許多事,送水、養斑鳩、帶他醫院。可這麽多年,她從來不提。


    可有些事何必說,不說也早就明白了。


    即便薑穗沒有做這些,他在她生命裏如同沒有痕跡的灰塵沙粒,他知道自己依舊會愛上她。女人不知道,對於男人來說,愛情本就無關付出多少。


    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她即便不漂亮那幾年,他一見到她,也仿佛看見了黎明。


    偷偷喜歡了半輩子,得之我幸。


    即便最後得不到,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愛上別的什麽人了。最好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從此所有人都變成了蒼白的色彩。


    馳厭喉結動了動,在薑穗等待的目光下,他沉默從西裝口袋拿出一個戶口簿。他戶口簿當真單薄,馳厭在這世上孑然一身,就他這麽一個人。


    薑穗愣了愣,眼睛彎成月牙,沒忍住笑了出來。


    她最後環住馳厭脖子,趴在他肩膀上笑。


    馳厭摸了摸她頭發,拿過她手中的戶口簿,讓她笑個夠。


    他的不動聲色,淡然沉默,一直像毫無波瀾的海麵。深入海底幾萬裏,才能看見那顆炙熱的心髒,是如何波濤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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