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穗把父親病情告訴他,她頗有些茫然無助,兜兜轉轉,竟然又迴到了將馳厭當成救命稻草的時候。


    馳厭皺緊眉頭,薑水生竟然是肝出了問題。


    肝可不比腎,人有兩個腎髒,少了一個還能活,可是人體隻有一個肝髒,相當於一條命。要找到匹配的肝.源並不容易。


    薑穗抱緊了懷裏的衣服,她極力咬住下唇,不讓自己情緒過於崩潰。


    馳厭神色冷凝:“我會盡力。”然而他並不能保證更多東西。


    薑穗紅著眼眶,衝他鞠了一躬:“謝謝您。”她知道這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所以曾經即便馳一銘過分,她也依舊把他們當成恩人。


    薑穗迴到醫院,薑水生在看窗外,他的窗戶遮擋住了月亮,外麵隻有無邊月色。


    聽見薑穗的腳步聲,薑水生迴神:“穗穗。”


    “爸爸。”薑穗連忙露了一個笑容,“我把換洗衣服拿過來了。”


    薑水生眼裏的憂愁蓋住,目光柔和下來,父女倆誰也沒有提這個棘手的病。


    薑水生說:“六月你要高考了,你大伯會來守著我,你迴學校讀書。”


    薑穗之前為了陪薑水生檢查身體,向學校請假三天,聞言想拒絕,然而看著父親憔悴的麵容,她嘴唇動了動:“好的。”在她心裏,家人的健康肯定比學習重要,但是薑水生顯然不這樣認為,她留下他反而不安。


    薑水生鬆了口氣。


    *


    薑穗沒去學校念書這幾天,老師也沒有具體解釋原因,馳一銘來讀書時,看著第三排的空位,問小胖子:“薑穗呢?”


    小胖子說:“我也不知道,好像請假了。”


    馳一銘微微挑眉,現在四月末,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薑穗這種乖孩子按理不應該請假的,一定有什麽大事發生。


    果然第二天他的人告訴他,薑水生出事了。


    馳一銘輕輕嘖了一聲:“你說是不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助理尷尬地笑笑。


    “算了,幫她找找有沒有肝.源。”


    他的助理叫曾源,曾源說:“這種事找起來還挺麻煩的,馳少您那批珍珠的事情還沒解決完,要是馳總知道了,一定會覺得您不務正業。”


    馳一銘腿放桌子上,露了一個漫不經心的笑:“我讓你找你就找,廢話別那麽多。”


    曾源皺了皺眉:“好。”


    薑穗來學校的時候,像朵霜打過的花苞。她眼睛小兔子一樣,哭了就特別明顯,這幾天估計也沒睡好,下巴尖尖的。


    馳一銘遠遠看了眼,放學時攔住她:“我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看薑叔。”


    薑穗猛然抬頭看他,目光排斥。


    馳一銘本想譏諷地笑笑,可是見她這幅刺蝟模樣,倒是有些心軟了:“做什麽這麽看我,薑叔以前對我不錯,我又不是去搗亂。”他沒忍住想捏捏她的臉,“喂,薑穗,你求一求我,我幫你找肝.源怎麽樣?”


    薑穗在他伸手的時候躲開。


    馳一銘收迴手,他扯扯嘴角,眼神不善。


    薑穗深吸一口氣:“我不需要,你也不用來看我爸爸,他需要靜養。”她繞開馳一銘,往校門口走。


    如今她雖然來學校念書,但是晚上會過去照看薑水生。


    馳一銘嘴角的笑散去,看著她背影。四月的春,黃昏還透著瑰麗的橘色,她穿著校服,背著書包,脊背和腰筆直。少女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教學樓。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馳一銘驀然一拳錘在牆上。


    薑穗到醫院,發現病房空了。


    她連忙跑去問護士小姐:“請問住在302的病人呢?他叫薑水生。”


    護士說:“他下午的時候轉病房觀察了,現在在五樓的病房,510。”五樓是vip病房,環境相對來說好很多。


    薑穗跑上去,在510看見了爸爸和馳厭。他們麵前擺了一副象棋,薑水生在很認真地思考。


    聽見她腳步聲,反倒是馳厭偏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點頭。


    薑穗沒有打擾他們,環視一圈,給他們一人用紙杯倒了一杯水。他們這局棋已經下到尾聲,最後以薑水生勝利結束。


    薑水生贏了棋,明顯心情不錯:“穗穗迴來了。”


    “爸爸,馳厭先生。”她打過招唿,書包還沒放下來。


    薑水生難免覺得好笑,對薑穗道:“你這孩子,馳厭沒比你大幾歲,他喊我一聲叔,你應該喊他哥哥,小時候不是那樣喊的嗎?”


    馳厭眸光從棋局轉到薑穗身上,薑穗有些尷尬,一聲“哥哥”小時候還喊得出口,長大再也喊不出口。


    馳厭說:“天色晚了,我還有事,薑叔,我改天來看你。”


    “好好,不耽誤你事,你忙。”薑水生說,“穗穗送一下馳厭。”


    薑穗應了一聲,放下書包,跟在馳厭身後走。快要五月了,空氣彌散著早夏的熱度,薑穗校服外套的衣袖卷起來,露出細白一截手臂。


    馳厭襯衫的扣子快扣到喉結,神色淡淡。


    薑穗跟著他下了樓,又隨他走了幾步。


    薑穗輕聲道:“謝謝你。”雖然不知道薑水生為什麽換了病房,但是猜也知道是馳厭的功勞。她內心不安惶恐,因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別人給予得越多,她理應付出的便越多。


    馳厭看著她,淡淡“嗯”了一聲。


    薑穗垂下眼睫:“我今天算過了,我們家除了大院兒的房子,存折和銀行卡也還有些錢。”她說著,從寬大的校服兜裏拿出幾張銀行卡和存折,“全都在這裏,給你。房產證我改天迴家拿給你,大院兒那塊地你就能用了。”


    她真誠地道:“你別嫌少,差了多少我以後賺錢還給你。”


    他直直對上那雙琉璃一樣剔透的眼睛,語氣微涼:“拿迴去,你就那麽肯定,我能找到肝.源?”


    薑穗倒是忘了這迴事,她不得不收迴這些東西,恭維道:“我相信你可以。”


    馳厭扯了扯嘴角,冷冷批評道:“得寸進尺。”


    她這樣說,那他找不到都得找到。


    薑穗仰起小臉看他,她短短幾天確實瘦了許多,以前容貌明豔,現在瘦了,下巴尖尖的,多了幾分楚楚動人。


    她本身是臉皮薄的人,可是在薑水生一事上,她又出離固執堅定。


    馳厭轉身:“走了。”


    他不再看她,他車子還停在地下車庫。水陽在車上昏昏欲睡,一見到馳厭倒是立馬精神了。水陽說:“找到梁芊兒了,就在橫霞島嶼,她倒是沒什麽事,但是三爺開始懷疑你了。”


    馳厭揉揉太陽穴:“嗯,動靜這麽大,他不懷疑都難。”


    水陽不再笑嘻嘻,他這迴沉了臉:“老板,我是說薑穗的事,你再什麽都不做,三爺很快就會懷疑島上的梁芊兒有問題。”


    馳厭眸色漆黑沉凝,沒有說話。


    水陽道:“你也知道,最好的做法是,和薑穗在一起,然後傾盡全力救梁芊兒,這樣三爺才會覺得握住了你的軟肋。老板,再拖下去,誰也討不了好。”


    馳厭笑了一下:“我知道,可薑穗才多大,她都還沒上大學。她今天還天真地把她家銀行卡存折都給我,就希望劃清界限。她也怕危險,她不樂意和我有什麽牽扯。”


    “可是你想想,你在島上差點死了多少迴?戴有為呢!他至今都沒醒過來!”水陽語氣有些激烈,“你舍不得薑穗,那你做的一切都會白費,我當初決定跟你,就是因為你不甘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的眼神!”


    誰都清楚失敗的下場,馳厭就算願意做三爺的一條狗也做不成,水陽也跑不掉。


    馳厭點了根煙,煙霧繚繞中,水陽看不清馳厭的神情,水陽問:“你愛薑穗?”


    馳厭頓了頓,語氣淡漠:“談不上。”隻是有些喜歡。


    他這輩子喜歡過的東西太少了,薑穗是他黑白世界裏唯一的亮色。這些記憶大多數來自少年時,可是馳厭明白,多麽刻骨銘心的愛,卻又談不上。


    畢竟在海島的日日夜夜裏,他癱在甲板上,無數次想過放棄她忘記她。


    他不得不承認,也許這輩子對於美麗的一切認知,都是從薑穗身上開始的。但是比起她,他那時候更需要一碗飯。


    水陽鬆了口氣。


    馳厭摁滅煙頭,他說:“我知道該怎麽做。”


    海島上為了救他而昏迷的戴有為,跟著他打拚的水陽,還有許許多多這類命運和他綁在一起的人,他不能輸。


    馳厭看見後視鏡裏自己臉上的疤痕,閉了閉眼。


    他可以因為喜歡薑穗而為她做許多事,可是希望她永遠也不要重於他的一切。


    否認當他為了她發瘋不理智,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


    *


    薑水生的病發現得早,因此治療也比較及時,找肝.源不急在一時。


    倒是高考轉瞬近在眼前,薑穗心中惦記薑水生的病,對高考反而不在意了。人這一輩子,隻有生命的逝去才是解決不了的大事。


    六月初,薑穗以平常心考完試,也鬆了一口氣。


    今年數學很難,一考完許多人都哭了。包括她的室友王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薑穗走出考場,發現三橋附近在賣祈福袋。祈福袋繡了吉祥的花紋,裏麵裝了一些醒神的草藥。無論如何寓意總是好的,她買了三個祈福袋,其中一個粉白色,兩個深藍色。


    粉白色的她給了王蘭,她不能為王蘭做更多,隻能期盼她再長大些能明白,高考並不是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很多時候在當初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的大事,經年以後再看就變得無關痛癢。


    兩個深藍色的,一個她給了薑水生,還有一個打算給馳厭。


    六月末時,成績下來了,薑穗能去任何一個城市,然而她最後留在了很一般的r大。她曾經向往過更遠的國土,可是現在守護著年邁的父親,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馳厭消失了許久,這時候給她打來了電話:“肝.源找到了。”


    薑穗眼裏染上明亮的光彩,她努力抑製住,才能不讓自己的嗓音顫抖:“謝謝您。”


    馳厭默了默,用一種冷酷平靜的語調告訴她:“可是有交換條件,你可以選擇答應,也可以拒絕。”


    薑穗怔了怔:“什麽條件?”


    這一年六月特別熱,知了聲響個不停,她透過窗戶,看見大院兒裏幾顆榆樹在陽光下的剪影。薑穗聽見那頭男人毫無起伏的聲音說:“來我身邊。”


    薑穗懷疑自己聽錯了,一時無言。


    馳厭冷冷地補充:“就是你以為的那個意思。”


    空氣安靜到有幾分凝滯。


    馳厭毫不懷疑,這應該是薑穗天真的想法破裂以後,最討厭他的一刻。


    薑穗怔了許久,還算平靜地開口:“我答應。”


    她已經佛了,反正就是一個套路嘛,她又不是沒經曆過,隻不過這迴換了個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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