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沒說嗎?阿雨他……”


    滄桑的嗓音在滿屋的香味中忽地頓了一下。


    被點名迴話的老貓瞥了眼桌上滿滿當當的菜和肉,咽了下口水,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哎,真是苦了他,還沒吃飯就被迫在這裏“罰站”。


    慶未在心裏持續抱怨,臉上卻是波瀾不驚。


    “阿雨他在研究新的菜品,最近閉關呢!”


    他見對方點了點腦袋,沒了繼續詢問的意思,才暗暗鬆了口氣。


    他唯二的徒弟在放下盤子後就腳底抹油地溜了,徒留他一貓在這裏麵對宗主,成何體統!


    再怎麽樣他也是師父,應該先讓他跑路才對!


    老廚子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汗。


    曾經的小不點如今坐上了宗主之位,身上的氣息早已與當初大相徑庭。


    他可沒那勇氣,再以平常心去對待麵前這隻貓了。


    現在啊,興許也就隻有他那心大的朋友才敢與之坦坦蕩蕩地聊天了。


    身後的包廂門吱呀一響,慶未轉頭望去,來者是他方才在心裏念叨的貓。


    司明看著佯裝鎮定的好友,毫不留情地噗嗤一笑。


    他悄咪咪地指了指屋門,示意對方可以跑路了。


    慶未朝對方撇了撇嘴,又迴頭滿臉堆笑地朝著客人行了禮,這才麻溜地告辭離開。


    無情看著“落荒而逃”的老廚師,無奈地輕輕搖了搖腦袋,隨即起身,正對來者道:


    “司明叔,請。”


    被邀請落座的老貓也沒有客氣,坦然地坐在了宗主對麵的椅子上。


    桌麵上的菜肴才送上來沒多久,還冒著熱氣。


    清香的魚肉透著鮮白的光澤,淋著紅燒醬的魚塊散發誘人的香味,被煎炸得酥脆的魚皮在口齒間哢擦一聲,舌尖便觸及到了裏頭鮮嫩的鯉魚肉。


    無情風卷殘雲的速度並未因他貓的到來而減緩半分,他頂著眼前那道大咧咧的、承載著笑意的目光,飛速地幹完又一碗米飯。


    “今天的菜,可還合您口味?”


    司明問出了一句答案早已放在明麵上的話來。


    “清明酒樓的手藝,我向來是滿意的。”


    無情慢悠悠地夾走盤裏最後一塊魚肉,將空了的盤子堆在一邊。


    見飯菜都差不多幹淨了,司明抬手指了指中央那仍處在保溫狀態的小鍋,笑著說道:


    “嚐嚐蛤蜊濃湯,您會喜歡的。”


    老貓將鍋蓋掀起,鮮香的味道瞬間從鍋裏迸射出來,很快便溢滿整個房間。


    沉浸在如此鮮美的香氣中,無情滿意地眯起了眼睛。


    他拿起湯勺舀了一碗濃湯,濃厚的香味與他的鼻子拉近了距離,便更能體會到其中濃鬱的香味。


    入嘴,最先在味蕾上炸開的是鮮甜的奶香,隨即便是蛤蜊那層層提煉而出的、深邃濃鬱的香味。


    濃香的湯汁如同銀絲般輕滑地在口中滑動,香氣溢滿整個口腔,那是百煉成鋼的鮮美和與之並存的香甜美味。


    蛤蜊肉入口即化,滑膩柔軟的口感在舌苔上輕微顫抖,最終隨著湯汁一同入腹。


    幾息之間,碗便見了底。


    鮮香味在舌尖縈繞,久久不退,反而讓貓更是想要……


    再來一碗!


    “這蛤蜊,莫不是燭龍昨天帶迴來的?”


    前幾日,他安排燭龍去身宗附近捉拿要犯,對方昨日才從那兒迴來。


    判宗所在地不及海洋,海鮮少之又少,酒樓昨日突然開始供應蛤蜊湯,用腳趾頭也能猜到,這些大抵是晴雨拜托燭龍帶迴來的食材。


    “是啊。燭龍這孩子大抵是有認真挑選,帶迴來的蛤蜊都是個大肉多的,昨日售出的時候都是好評呢!”


    司明摸著胡子笑道,趁著對方沒注意,順走了最後一勺蛤蜊湯。


    桌上的食物被兩貓一掃而空,白淨的盤子裏連一滴油都沒留下。


    司明慢悠悠地拿起了桌上的茶壺,為他和對方滿上一杯清茶。


    無情接過茶杯,看著從壺中偷跑出來的茶葉杆在杯子裏頭轉悠。


    “采購隊的進度,還算順利吧?”他抿了口茶,問道。


    “有大人們的保駕護航,自然是順利的。”


    老貓輕輕吹了吹浮在杯上的熱氣,向麵前的宗主笑了笑,


    “交給宗主您來處理,真是老夫做的無比正確的決定。感激不盡。”


    司明以茶代酒,輕輕碰了碰對方的杯子,隨後一飲而盡。


    被誇讚了幾句,無情卻隻是轉開了視線,麵上毫無波瀾。


    如果他的耳朵沒有抖得那麽歡快的話,確實是保住了高冷宗主的形象。


    在酒樓不談工作,是他們幾年前允下的不成文的規定。


    無情便換了個話題,同時也拿起茶壺,將他們的杯子滿上清茶。


    “阿雨,他最近在研究什麽好吃的?”


    “這孩子沒告訴我呢。”


    司明聳了聳肩,臉上神情有些無奈。


    晴雨最近神神秘秘的,連他都不告訴,也不知是準備了什麽驚豔的美食。


    “不過,”


    老貓啜了口茶,慢悠悠地說出來他的猜想,


    “我猜是跟椰子有關吧,阿雨特地讓燭龍帶迴來幾個椰子,囔囔著要做什麽糕點給我們吃。”


    無情迴憶起以前吃過的那些美味,不動聲色地咽了下口水,輕笑道: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


    被寄予厚望的青年,此時卻並沒有如他們想象中的那般,努力地在房內努力鑽研菜式。


    年輕的貓兒呈幾字形地趴在地上,手上輕輕撥動著那懸浮在半空中的透明光幕,滿臉生無可戀。


    “一年!為什麽是一年!”


    還好門和窗戶都是特別的材質,關實了後,外界根本聽不到房內的動靜。


    青年也便因此,毫無顧忌地將他心中的哀怨發泄出來。


    他哀嚎,他打滾,他陰暗地爬行,裹了一身灰,喊啞了喉嚨,又在地上磨蹭了幾下,這隻年輕的白貓——或許也可以說是灰撲撲的花貓——才最終消停了下來。


    b-0021,也是晴雨,同樣是清明酒樓裏最年輕的廚子、大主廚司明唯一的親親好徒弟、天賦頗高的天才廚師……


    總而言之!


    為了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它來到了這個世界。


    然而,由於任務目標所在的時間維度是在元初鑼被敲響前的一年,b-0021便因此被分派到了一年前的判宗。


    整整一年!


    它要等上這麽久的時間才能跟a-055聯係上!


    中級——它和a-055現在的等級——哪點都挺好,唯獨在聯係這方麵,委婉點說,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在兩者劇情進度不同的情況下,執行者和輔助者之間無法進行溝通,隻能是b-0021單方麵地給a-055發送消息。


    而a-055在這個時間點還處在“休眠”狀態中,隻有等到阿晴的靈魂被係統0404真正帶到這個世界上,他才能醒來,“借用”晴雲的身體開始行動。


    世界異動處理中心隻能定位到某係統將要到達的世界,並不能出手幹擾係統的行進情況,對於觀察者而言,隻有“等”才是最優解。


    但,等待,向來是b-0021的薄弱之處。


    它對於無聊的事,可沒有一丁點的耐心。


    “唉,我不會真要做一年的飯吧……”


    孤立無援地做任務,這是它自出生以來的第一次。


    好不容易從球體轉變為貓,竟然在一開始就輸得這麽徹底!


    青年做作地唉聲歎氣,他平躺在地上,宛如一條失去夢想的鹹魚。


    定時鬧鈴叮鈴一聲響起,這條鹹魚便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


    晴雨將身上的灰塵清理幹淨,隨後戴上一次性手套,伸手摸了摸他方才放在一旁涼快的糕點們。


    在初春涼風的幫助下,點心的表皮已經變得冰涼。


    青年將用來裝飾的抹茶粉和椰蓉灑在表層上後,便毫無憐惜之意地拿起一塊,塞進了嘴裏。


    如他料想的那般,糕點的甜度剛剛好,再搭配它們漂亮的外表,定能讓他的朋友們大力誇讚!


    b-0021從隨身空間裏拿出拍立得,哢嚓哢嚓給美食們拍了幾張照片。


    它把相紙收好,熟練地將同步進光腦中的照片發給了a-055,隨後美滋滋地端著盤子出了門。


    房門一開,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門邊等候的兩貓。


    “阿雨啊,你終於出來了,我等你等得花都謝了!”


    離他最近的瘦高青年率先開口,誇張地描述著思念之情,就差沒握著晴雨的手道出篇詩詞來了。


    壯實青年瞥了眼滔滔不絕的好友,在習慣之餘又再次對此感到無奈。


    他對著阿雨聳了聳肩,又在見到盤裏的糕點後,眼睛一亮:


    “好漂亮的點心!果然,在阿雨的手裏,什麽食材都能變成藝術品啊!”


    瘦高的貓兒聞言,也不甘示弱地加入了誇誇團:


    “畢竟是阿雨研究多日的心血,光是香噴噴的椰香和茶香就讓貓欲罷不能了!”


    兩隻貓熟練地將這盤美食從頭誇到尾,一如既往地將麵前的小廚子吹成膨脹的氣球。


    直至一個熟悉的幹咳聲響起,他們這才匆匆噤了聲。


    “師、師父!”


    竹竿和大壯心虛地朝著來者問候一聲,卻收獲了一個不輕不重的腦瓜崩。


    “現在叫師父了?當時開溜的時候怎麽沒想著老子!?”


    兩個青年不敢迴複,隻是急忙背過身去,匆匆掩藏起他們的尷尬之意。


    慶未對這兩個不成器的家夥很是無奈,他不滿地用目光剮了一下徒弟後,便揚起笑容,樂嗬嗬地朝著晴雨走了過去:


    “哎呀,阿雨做了什麽好吃的呀?”


    晴雨也呲著個大牙朝對方笑笑——眼前的場麵,自從在酒樓裏幹活時便經常出現了,他對此早已習慣。


    “慶未叔,快來嚐嚐!我做了海洋果凍和抹茶椰香千層馬蹄糕!”


    兩盤不同顏色的糕點被放在了桌上,馬蹄糕和果凍都很有彈性,在盤中輕輕晃動著。


    海洋果凍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清新的海洋世界。上層的藍色透明層猶如晶瑩的海水,下層的白色椰奶層則如同海浪滾滾的沫潤泡沫。


    在陽光的照射下,藍盈瑩的水浪起起伏伏,配著表層上那星星點點的白色椰蓉,顯得更加清瑩秀澈。


    抹茶椰香千層馬蹄糕則如同一幅精致的雪日青山畫卷,頂層的乳白椰奶像是一片浮雪,輕柔而飽滿,下層的深綠抹茶則如同翡翠綠蔭的百葉,香氣撲鼻。


    最上層的抹茶粉,則是這幅畫卷的最後一筆觸碰,為整塊馬蹄糕增添了一抹綠意盎然的氣息。


    慶未捋著他那長長的胡須,看著這兩盤好看又好聞的糕點,心中被徒兒們氣出的煩躁一掃而空。


    他樂嗬嗬地接過晴雨遞來的筷子,夾起一塊馬蹄糕,放在嘴裏。


    剛一入口,清雅的香氣便直接溢滿整個口腔。


    淡雅的抹茶香在嘴裏緩緩展開,椰奶的滋味和茶的香氣完美交融,輕輕咀嚼,那混合著椰香和茶香的甜味便完全冒了出來。


    嫩滑的糕點無需舌頭的卷動就自主滑入喉嚨,但那清甜的氣息仍在舌尖上縈繞,真是讓貓想要……


    再來一個!


    但慶未又轉念一想,馬蹄糕便如此好吃了,海洋果凍又會是怎樣的美味?


    但可惜的是,手裏的筷子還未觸及他的目標點心,便有兩支銀叉搶先將其奪走。


    竹竿和大壯對視一眼,卻都不樂意放過叉下的果凍,隻能小心翼翼地將其分成兩半,而後迅速塞進嘴裏。


    入口後的清涼口感讓他們眼前一亮,顯然這份美妙的味道並未因缺少內容而減少半分。


    就像湧動的海浪拍在岸邊的沙灘上,在最初的清冷過後,口齒間便隻留下一股清香。


    蝶豆花糖水如同晶瑩的海水,激起唇舌上一絲酸甜,椰奶層的甜味又將那零星半點的酸輕輕遮掩。


    無需咀嚼,果凍乖巧地任君挑動,僅是被舌尖輕輕一卷,海洋便碎成了滿腔的柔軟,又在恍然一瞬便滑入了喉嚨。


    果凍在悄無聲息中離別,那股清甜的餘韻卻依舊留存在舌上,讓貓難以忘懷。


    晴雨見著他們滿臉幸福的笑容,便知道這次的糕點十分成功。


    他沒去打擾享受美食的三隻貓,隻是迴房再次拿出兩盤糕點,打算上樓給無情和司明送過去。


    從一樓的廚房到二樓的包廂,必然會經過大廳的散桌。


    現在已經過了飯點,在酒樓吃飯的貓民少了很多。


    晴雨端著盤子嗒嗒上樓,不經意間往樓下一瞥,恰好和一個抬頭看來的目光撞得正著。


    臥槽!


    將對方不動聲色地快速打量了個遍後,他急忙將視線收了迴來,壓下了心中的驚訝和震撼。


    沒想到與目標人物的會麵,竟然會是在這種時候。b-0021這麽想道。


    作為觀察者,它自然是有著分辨穿越者和本土居民的能力。


    也因此,他一眼就認出來,那隻長相看起來有些熟悉又相當兇惡的貓,便是他朝思暮想的


    穿越者,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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