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上官漣蕊擔保,楚離還是不放心衛霜,生怕他再發瘋,那種能壓製殺死元嬰的實力,就算上官漣蕊這個化神坐鎮,突然暴起也得有不小的損失。


    最終二人合計之下,楚離答應上官漣蕊,迴到崤關後,等衛霜醒來便鬆綁。


    不過一路上氣氛有些奇怪,尤其是荊楚書院學員與風雷衛將士之間,因為楚離的緣故,學員的怨氣都在往風雷衛身上撒,都自發地跟在萬暮白等人後邊,似乎在說,風雷衛有軍隊,萬暮白有他們。


    對這種局麵,風雷衛的將士一個個都撇過臉不跟他們一般見識,至於楚離完全是不做理會,隻是瞪了萬暮白一眼,踢了下馬肚子自顧自地往前去。


    到了崤關,石見穿都要瘋了,抓著萬暮白苦苦哀求,說自己怎麽不容易,要是萬暮白出了事,不用萬可動手,自己也要自刎謝罪了。


    秦貧樂一看到上官漣蕊,一顆懸著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了。戚卯則與楚離低聲且快速地說著什麽,又去問萬暮白的情況。


    從發覺東邊異動將荊楚書院與風雷衛的人派出去後開始,崤關已經做好全軍出關的準備,令人更加心驚的是,竟爆發出元嬰境界的修為,當時就想再派遣高手前去,卻已是無人可用。


    元嬰修者多坐鎮後方,怎會親臨戰場?


    讓眾人愈發崩潰的是,之後又出現了更強的氣息,直接掩蓋了那一片林子,不是夜裏無法看清的那種,是突然感覺那片區域瞬息間完全消失了。


    秦貧樂早就懷疑會不會是化神出手,但是就是不敢相信,誰家化神會到那種地方去?而且這邊就是崤關,是沙場前線,化神現身於此,那是能驚動神州的大事!


    不過之後那一道長虹,現在看到了上官漣蕊,秦貧樂徹底放心了。荊楚書院的夫子中,就數她的修為最是深不可測,有她在,定是無險的。


    等把衛霜抬到營帳裏,便有人要去傳軍醫,被上官漣蕊拒絕了,而且直接擋下所有崇拜“衛先生”的學員,隻留葉挽君在,還讓秦貧樂學員去帶話,讓萬暮白盡快過來。


    上官漣蕊落下帳,隨手一揮,衛霜身上的繩子就寸寸斷裂,接著又有些疲憊地盤腿調息,過了會兒,問葉挽君:“你把丹法教他了?”


    葉挽君小心翼翼地點頭,不知道姑姑這麽問究竟是喜是怒,又想起衛霜怪異的變化,問道:“姑姑,衛哥這是怎麽了?”


    上官漣蕊捏了捏鼻梁,一邊迴答一邊點上衛霜的眉心:“等萬暮白過來吧,這件事你們總得知道的。”


    明亮的靈氣如珍珠般劃過上官漣蕊的指尖,流入衛霜的眉心,進入他的經脈,整個身體都熠熠生輝。靈氣在快速地滋潤衛霜的肉體,就連被葉挽君打腫的地方也肉眼可見地消下去了。


    衛霜醒來,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師父,不禁起身行禮。


    上官漣蕊按著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隨即問了個看起來毫無邏輯的問題:“他答應出來嗎?”


    衛霜還沒明白是什麽意思,姬雲卻來了句:“滾!”


    衛霜便明白了,迴答道:“師父,師兄讓您滾。”


    上官漣蕊歎了口氣,手剛抬起來,忽然想到剛收衛霜時,他便說讓她少皺眉,不禁失笑。


    “算了,早晚要說的。”


    葉挽君在一旁聽得雲裏霧裏,問道:“什麽要說的?衛哥師兄是誰?在哪不出來?”


    上官漣蕊愛撫著葉挽君的腦袋,安慰著說:“別急,等萬暮白來了一同告訴你們。”


    三人隨後便陷入了沉默,衛霜兩眼失神地發呆,葉挽君等得不耐煩便運起自己的功法吐納,上官漣蕊也在調息。


    過了大概一柱香,帳外風風火火走進來萬暮白,抱怨著:“可是把我折騰死了,上官師傅,小霜好了麽,他的修為……”萬暮白見三人都嚴肅地盯著自己,渾身不自在,也坐下恭敬地問:“究竟……是什麽事,竟如此重要?”


    他本不想被楚離這麽拖延,隻是作為在場直接參於那場衝突的人,且是乾坤衛的公子,他有不得不負的責任。萬暮白已經盡力迅速地穩住局勢,然後抽身過來,他並非不信任衛霜,而是擔心他的情況。


    要知道,這種強行拔高修為的做法肯定是有代價的,更別說是直接殺元嬰了。


    上官漣蕊說道:“我知你心中疑慮,所以,還是聽小霜的吧。”


    萬暮白看向衛霜,眼裏盡是關切,不過還心有餘悸。


    衛霜苦笑著說:“我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吳長老折在我手上,而且你看到我的修為定是強得匪夷所思是吧。”


    萬暮白點頭。


    “其實,並非第一次了。”


    萬暮白疑惑地看著衛霜,忽然想起了許久前的某事。


    “這修為並不是我的,而是我的師兄,”衛霜指著心口,“他就在我體內。”


    這下葉挽君和萬暮白真的聽不懂了。


    衛霜慢條斯理地解釋著,從雷獸巢穴遇到師兄,到雷鳴山築基,再到今夜師兄蘇醒,盡量詳細地解釋著,隻是說到師兄的手段時,他很明顯地淡化了殘忍的部分,也不知道是為師兄掩飾,還是在讓自己心安些,並且隱瞞了左手臂上黑脈的事。


    “姬雲……姬雲……”萬暮白念著這個名字,總覺得這個名字很是熟悉,在哪聽過,就差一點就想到了。


    葉挽君問道:“那你說的姬雲師兄,他現在聽得到嗎?”


    衛霜點頭肯定,又一甩左手,誅邪刃出鞘,說道:“這也是師兄的兵刃,我一直借用而已。”


    萬暮白見誅邪刃通體黑亮,冷森森一柄袖劍,不需過多的驗證就知道這是把好兵器,甚至超過空語劍。


    “那你的眼睛也是?”萬暮白隨即問道,陰眼他早就注意到了,不過覺得那是衛霜自己功法,不好過問太多,隻是知道衛霜偶爾顯露出的一些招式、身法,和刁鑽的目力與此有關。


    衛霜點頭,又解釋道:“不過我覺得,這隻眼睛,恐怕已經是屬於我了。”原來陰眼裏的花紋隻是個花苞,而現在已經成了一朵綻放的彼岸花,若非屬於他,怎會隨著他修為漸長而有變化?


    萬暮白想起了吳長老,心裏暗怕,握住衛霜的手勸道:“那一招,實在太過狠毒,莫要再用了。”


    衛霜知道他說的,當時雖說被姬雲強行替代,但依舊可以隱約感受到外界發生的事情,當姬雲對吳長老用陰眼時,他也同樣有一種將吳長老千刀萬剮的感覺,似乎所有折磨人的法子全在他身上試了一遍。


    衛霜猜測,這可能是直接對他魂魄的法術,折磨的也是他的心神,所以才在瞬息之間令他有滄海桑田之感,甚至有種自己親自一刀一刀地割他的肉的錯覺。


    他記得葉挽君跟他說過,一瞬渡千萬劫,千萬劫隻一瞬。


    不過陰眼的這一招,他也覺得太過陰狠,生生將人弄成一具空殼,在陰眼的幻境裏,自己的心神便認為自己已經死了,那麽其本人死與不死又有什麽區別呢?


    衛霜苦笑著說:“你放心,非十惡不赦之人,我絕不會用。”


    萬暮白無奈地笑著,果然他還給自己留了個後路,不過說來也是在理,生死相搏,哪裏管這麽多。


    衛霜攤開手掌,一朵妖豔的彼岸花綻放在手心裏,輕聲說道:“我非嗜殺,卻也為此所困。師兄的功法暴戾無比,以血氣灌養這花,結果被我得著,莫不是專為製我?我本就學習醫術,亦知天地萬靈皆是可貴,然非真愛,隻是懼死。”


    萬暮白想到衛霜麵對萬裏門時渾身發抖的樣子,以及驚天一刀突入重圍與他並肩,說道:“可你依然舍命迴來。”


    衛霜看著那二人:“我想救你,救你們,哪怕要我入幽冥,我……”


    萬暮白捂住衛霜的嘴,阻止他說下去,接著起身準備離開。


    葉挽君問道:“你就這麽走了?”


    萬暮白頓了一下,撚著手指,又釋然地放開,迴頭莞爾一笑,迴答:“對啊,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小霜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至於別的,也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說罷,向上官漣蕊行禮告退。


    葉挽君鼓著臉蛋質問道:“你那師兄能不能說一聲再動手,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


    衛霜撓頭求饒,請葉挽君口下留情,終於把這個小姑娘給勸走了,隻剩下他們師徒倆。


    上官漣蕊神色凝重,打量著衛霜的右眼,瞥了一眼誅邪刃,正想摘下它查看,被衛霜一甩手避開了,隻好無奈問道:“到哪了?”


    衛霜不再隱瞞,擼起袖子,黑脈已經到了臂彎,搖了搖頭。哪怕那時被陽勾玉強行壓製著,誅邪刃依舊貪婪那團團血氣,還是被它鑽到了空隙。


    上官漣蕊歎道:“果然,這東西隻能他用。”隻有姬雲才能駕馭住誅邪刃的戾氣,有可能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衛霜看了眼誅邪刃,估計是今天誅邪刃飲血甚多,連陽勾玉也抑製不住了,不過它又救了自己好幾次,且是師兄的兵器,又不能扔了不管。


    沒想到,許多次救了自己的兵器,反過來卻要害死自己。


    “如果黑脈通入肺中百脈會如何?”衛霜問姬雲。


    “死唄。或者你可以做我的肉身也不錯。”姬雲輕描淡寫地說。


    衛霜沒理會他,或許一開始就應該將誅邪刃封在匣中,如今他越用,心頭暴虐就越盛,且越離不開它,甚至衛霜猜測,恐怕最後自己會變成一個殺人成癮的瘋子也不一定,然後一同被誅邪刃吞了。


    這種猜測並非空穴來風,他築基時就差點被彼岸花給吸幹了。


    衛霜研究過,這種需要精血飼養的東西,最是兇猛,也很容易反噬,如果血食不夠,反噬其主不是什麽罕見的事,哪怕陰眼和彼岸花已經屬於他,而且衛霜並沒有用精血喂養過,也很難確定是否會有那一天。


    衛霜一指自己的腋窩,說道:“師父,若黑脈長到這裏,請殺了徒兒。”


    上官漣蕊眉頭一皺,怒道:“你是想讓為師殺自己的徒弟?你倒快活了,留個清名,讓為師替你背這個黑鍋!”


    衛霜苦笑一聲,說道:“大義滅親,如何算是黑鍋呢?”


    上官漣蕊一敲他的腦袋,氣憤地揮開帷帳,臨走還說:“你們師兄弟的事情,自己解決。”


    說罷,便化作一道長虹離去。


    衛霜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心裏默默地說:“以後,別救我。”


    姬雲沒有反應,一般這種情況就由著衛霜了,就當他默認了吧。


    不過,這其中並非隻有姬雲的原因,衛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當他靈氣灌注經脈時,會不自主地上衝,同時引動殺心,那時便什麽都不顧了。


    雖然那時在林子裏,他也有這種感覺,但是修為不濟,當靈氣順著任脈衝至百會時,頭腦中如有一道炸雷,霎時間頭暈目眩。可是不久前他突破金丹,受天雷地火淬煉,全身的經脈、血肉、筋骨,皆煥然一新,加上長青刀青木之氣,靈氣衝上時直接引動心神,心神本就是他一體,又非外淫撩動,全然出於本心,便一發不可收拾,才有血流漂杵之景。


    當他強行將姬雲壓迴去時,才清醒過來,莫非自己其實就是這般喜好鮮血的?


    他跟葉挽君他們解釋說,自己非嗜殺,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說這句話時內心有多掙紮。


    衛霜知道,現在的自己不再懼死,隻是若他真的成了以前最討厭的那種人,又怎麽辦呢?


    衛霜往腰間一抹,喚出長青刀,橫在膝上。長青刀依舊散發著幽幽的青光,上官漣蕊布下的符文還在上下遊動,似乎是長青刀的守護靈。


    哪怕是現在迴想,衛霜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拔出來,隻是一個念頭,就喚出了長青刀,然後就輕而易舉地拔出來了。


    “絕了牽掛……”口中呢喃著,這四個字是在他結丹快要撐不下去時,師兄說的,每說一遍,就有一滴彼岸花的汁液落在他的百會穴上。


    那種感覺很是奇妙,隻是簡簡單單四個字,就令衛霜心神空寂,一時間全然忘卻了身上苦痛。隻要絕了心中牽掛,無欲無求,如魚沉海底、雁臥長風,一息便可渡千萬劫。


    衛霜知道其中玄妙,葉挽君也是這麽跟他說的,可一想到那些血腥,便又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他相信,既然師兄用這四個字開導他,讓他開悟,那麽師兄定是明白的,隻不過,為什麽同樣是在殺戮,師兄竟一點都不在意?莫非真有如此涼薄之人?


    衛霜心中苦笑,師兄啊師兄,你醒來第一件事,竟是幫我一個大忙,同時給我找了個大麻煩。


    不過這一切並非無跡可尋,衛霜仔細迴想著自己結丹的全過程,一分一毫都不願放過,從姬雲助他開始,便一切都不一樣了。


    衛霜想到了那片村莊,還有柳樹下的那兩位仙人,恍惚間,似又迴到了那裏,大喜之餘想去尋那株柳樹,可是一看,卻不是他印象裏的村莊,而是在天瀾湖。


    衛霜就在天瀾湖邊的桃樹下,有些呆滯地看著這片水墨揮灑出來的幻境,他的內心也正如幻境一般,看似繪出了一片平靜,實則充滿了色彩潑灑時的倉促和焦慮。


    “塵煙沾衣過,浮生掠眼消。仙魔兩心間,生死一念無。”衛霜一遍遍地背誦著葉挽君教給他的口訣,希望可以讓自己安靜下來。


    衛霜心裏明白,他與葉挽君完全不同,葉挽君雖然看起來活潑跳脫,卻是極少能夠清心靜氣的人,她的一念一思皆是心神逍遙所出,而他則相反,表麵上如一汪清泉,底下卻是暗流湧動,稍有不慎便會卷入其中。


    說白了,他一切的平靜都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波瀾,不願被人發覺,隻是總會有人察覺的。


    忽然,衛霜感覺到一絲動靜,如驚弓之鳥,嚇了一跳,向其所在看去,粗糙的幻景中,出現了一個瘦小的人影。


    衛霜看到這個人影時,又一些熟悉,隨之而來的是恐懼,隻是看著那個人影一點點靠近,不敢把視線移開一分一毫。


    當那個人影越來越清晰,衛霜的心都提到嗓子了,最終,他看清了,那個人影,就是曾經髒兮兮的自己。


    霎時間,衛霜驚得頭皮發麻,閉上眼睛時隻有一個念頭——快走!隨便去哪,隻要別在這個幻境裏。


    再睜眼,帳篷終於出現在他的麵前,衛霜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把長青刀一收,走了出去。


    一出帳篷,衛霜發現萬暮白就在不遠處烤著火,看到他出來,萬暮白立刻迎了上來。


    萬暮白一動,帶動了周圍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衛霜身上,有荊楚書院的學員,有風雷衛的將士,還有崤關的守軍,亦不乏竊竊私語。


    萬暮白不理那些像夏夜蟲鳴的各種反應,隻是走到衛霜麵前,看著他常年微勾的嘴角,和與之極不協調的落寞眼神,提議道:“走,找個地方比劍吧,能讓你心情好些。”


    衛霜勉強露出個感興趣的表情,正欲答應,一旁走來一個風雷衛將士,對萬暮白一禮說道:“萬公子,姑娘吩咐,萬曉霜不得離開崤關。”


    萬暮白很不耐煩地反問:“那我們就在這崤關中,還有問題嗎?”


    風雷衛將士說道:“姑娘說,萬曉霜修為詭異,恐有變故,還是不要四處走動為好。”


    “本公子看著他,還需要擔心嗎?”萬暮白轉變了對自己的稱唿。


    “萬公子,您也看到,萬曉霜當時甚至想對葉小姐出手,您親自看管並不能……”


    萬暮白聞聽此言登時不悅,厲聲喝道:“你一直說是她楚離吩咐,那便讓她親自來與我說!”說罷,一把拉著衛霜離開。


    哪怕沒有之前在帳篷裏衛霜的解釋,他不相信衛霜真的會突然發瘋殺了他,而且他也不信當時衛霜是想對葉挽君出手。


    或許別人會質疑這一切都沒有任何依據,但是對萬暮白來說,因為那是衛霜,這便是最好的依據。


    “你應該聽她的,這不僅是讓她安心,而且……”衛霜勸道,就像他說的,楚離做的這一切不是沒有道理,或者出於私情,而是真的為整個崤關中人考慮,畢竟他在他們眼裏,是有能夠一招殺死元嬰修者的能力。


    萬暮白恨恨地打斷了衛霜:“我知道!但是他們忘了,若沒有你,我們可能早就死了。當時,你,或者是你的那個什麽師兄,救了所有人,如今一切安定了,卻要猜忌你的實力,哪有的道理!”


    衛霜穩住了腳步,同時拉慢了萬暮白,笑道:“我倒覺得,不如我做這乾坤衛公子,你應該去江湖上闖蕩一番。”他這般“肆意妄為”,哪有一點乾坤衛公子該有的魄力,這一點楚離反而看起來更有擔當。


    萬暮白被衛霜這個半嘲笑的提議逗得噗嗤一笑,迴答:“那好!以後你享受富貴,我雲遊四方!”


    衛霜見萬暮白怒氣漸消,眉眼終於舒展開,鄭重地點頭。


    二人走到城樓上,萬暮白說道:“就在這裏吧。”接著拔出了空語劍。


    衛霜走到距萬暮白十尺的地方,一抹腰間,喚出了芷離劍。


    萬暮白愣了一下,問道:“那把刀呢?”


    衛霜不去看萬暮白,低著頭墊著衣袖擦了擦芷離劍,說道:“我的心很亂。我怕拔不出來。”


    萬暮白不去過多地勸慰,因為他看來,衛霜自己都這麽說了,說明他自己都不信任自己,那麽哪怕原本能拔出長青刀,此時也沒了意義。


    “會靜下來的。”


    說罷,萬暮白挺劍進招,為照顧衛霜的狀況,特地慢了許多,不到平時的五成力。不過雖然是特地照顧,並不代表萬暮白出招很隨意,每一下都不遜色於平常。


    衛霜抬劍去擋,芷離劍往側邊一豎,被空語劍壓到了脖頸,萬暮白刻意收力,可是劍刃觸碰到肌膚時的那種危機感頓時讓衛霜清醒了不少,他意識到此時拿的不是長青刀!


    萬暮白頓了一下,挽個劍花,見衛霜眼神漸漸認真,很是滿意,又挺劍刺去,直取衛霜脖子。


    衛霜撐著芷離劍守住中線,卻比不過萬暮白勢大力沉,當他感覺到壓不過時,往左前方一邁,劍順勢落下,繞著空語劍躲開。


    萬暮白右腳叉到左腳後邊,身體一扭,空語劍往向左邊一豎,截住了芷離劍的反擊,接著立刻向前刺去,衛霜心神一亂,往後急退了幾步才停下。


    萬暮白運氣撐住衛霜,兩人相視一笑。


    衛霜拱手說道:“謝了。”


    萬暮白收了空語劍,問道:“心裏可好受些了?”


    衛霜笑而不語。


    萬暮白上前拍拍衛霜的肩膀,拉著他,向北方看去。


    太陰之水灑在戈壁,一片銀裝素裹,又似靜謐的大澤,望不到頭。枯枝衰草的影子在張牙舞爪,月光照耀之下更加扭曲可怖。


    萬暮白看著空中的玉盤,感慨道:“今夜月色真美。”


    衛霜被他這麽一提醒,才意識到原來滿地霜雪是來自於天上那位。隻不過,他首先想到的卻是幻境中的血月,而真正看到那見證了他們困獸之鬥的月亮,才發覺與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索隙城可看不到。”


    萬暮白下迴答:“以前,被師父抓到偷偷練功時,師父說過,想看月亮,就是要到曠野,或者去海上。”


    “因為那裏可以看到銀輝遍地,沒有任何遮擋,看著月光肆無忌憚地鋪灑。”


    萬暮白無聲地點頭,然後毫不在意這是在崤關的城樓,直接躺了下來,說道:“黑夜是最適合一個人的,而月光讓黑夜更加孤寂,好似在此刻隻有你一人獨享這片廣闊天地。”


    衛霜躺在他身邊,笑道:“你夜裏偷偷練功?”


    萬暮白好像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哈哈大笑,迴答道:“對啊,我想練功,可是師父不讓,就隻能偷偷練了。師父說,夜裏還這麽賣力的,隻有作奸犯科之人,頭腦正常的誰放著覺不睡來練功啊?”


    衛霜笑著,把手墊在額頭上,輕聲問:“你和你師父,多久沒見了?”


    萬暮白輕輕鬆鬆迴答上來:“不長,一年而已。”


    衛霜想起來當時他在索隙城吸收紫氣時,身後那來去無蹤的高人,說道:“若有機會,你一定要讓我見見。”


    “嗯。”說著,萬暮白把空語劍拿出來,給衛霜看劍首上的劍穗,笑得像朵花,“看,我師父送的。”


    衛霜側目瞄了萬暮白一眼,他看著劍穗,眼裏全是欣喜,就像小孩子在跟夥伴炫耀父母買的玩具一樣。


    萬暮白一伸手,從納戒中拿出了另一根劍穗,遞給衛霜,說道:“送你。”


    衛霜沒有推辭地收下了。這跟劍穗是萬暮白用舊的。他一手握著劍穗,一手墊著額頭,隻覺得月光甚是刺眼,緩緩地閉上了眼鏡。


    “你們這些人可真會無病呻吟。”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在衛霜心中響起。


    衛霜沒有惱怒,隻是淡淡地迴答:“隻是你太涼薄而已。”


    沒錯,是姬雲。


    姬雲似乎並不覺得衛霜這是在挖苦他,說道:“所以我才能救你一命。”


    “你救我,我感謝你,可是你要是敢動我身邊的人……”


    “你能如何?”姬雲還真想不到,這個小小金丹能說什麽威脅他的話來。


    “我既然能把你逼迴去,那就能自盡。”衛霜的口氣好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完全不在意這是在跟姬雲賭命。


    姬雲嗤笑一聲,問道:“你是不是真的以為,老子離了你這肉身就活不了?”


    “不,師兄的修為深不可測,自然不會這麽容易就死了。”衛霜的話依然平淡,沒有任何感情在裏麵,隻是姬雲聽來,這話更像是在嘲諷他有高深修為,結果還要靠著衛霜。


    “你恨我嗎?”


    “當然。不過我很感激你,真的。”


    “哦?”姬雲被衛霜這天真的迴答逗樂了,“就因為我教你幾招刀法?你還真容易滿足啊。”


    衛霜沒有迴答,在他的心裏,對於這個師兄很是矛盾。一來他學的刀法是師兄所創,而且師兄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二來,師兄嗜殺的性格讓他不能接受,沒有任何原則,隻是對於殺戮的渴望,似乎隻有鮮血才能為他帶來快感。


    “不如,為兄給你個機會,讓你殺了我吧?”


    “我跟你不一樣,不會覺得殺人有什麽好玩的。”


    “那如果……我去殺了萬暮白,或者那個小姑娘呢?”


    “你敢!”衛霜心裏咯噔一下,怒火中燒,同時很是害怕,一個化神說殺人,誰能擋得住?


    姬雲察覺衛霜情緒的變化,更加興奮:“我還以為你真的沒有一點情緒了呢。你放心,那個小姑娘為兄不會動的,她的那個功法,我可是非常好奇,‘塵煙沾衣過,浮生掠眼消。仙魔兩心間,生死一念無’,是這樣的吧。”


    衛霜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字來:“師兄,請你,不要逼我。”


    “哈哈,想殺我就說啊,我又不是不同意,給你個機會?”姬雲仿佛很享受衛霜這種無能為力的憤怒,毫不留情地嘲弄著。


    “要是真殺了你,師父會很傷心。”


    姬雲沒有預料到衛霜會說出這種理由,一時語塞。


    “所以,不要逼我。雖然,我實在是看不出,你身上有哪點能讓師父看上的,但是我還是不希望師父傷心。”


    姬雲不怒反笑:“你倒說得對,她在,你就一直這樣憋著,那老子就先去把她處理了。”


    衛霜直接無視了姬雲這大逆不道的話,不再理會,隻是暗自擔心,如果姬雲真的大開殺戒,師父的修為自是不需要他擔心,挽君和暮白豈不是在劫難逃?


    姬雲看著衛霜恨不得上躥下跳,抓耳撓腮的樣子,覺得甚是有趣,不由地笑出聲來:“放心放心,那小姑娘我很感興趣,至於那小子,還要更感興趣一點。”


    衛霜覺得姬雲不可信,因為他什麽都像是在開玩笑,哪怕是許多不能開的玩笑,在他這裏也毫無禁忌。對於這種瘋子,而且還是實力恐怖的瘋子,他所有的保證,都反而令衛霜更加擔心。


    “怎麽,不信我?”姬雲並沒有指望衛霜相信他,要是衛霜真的信了,反而會覺得很失望,這都不是單純了,而是愚蠢。


    衛霜沒有理睬,隻當他又想消遣自己。


    姬雲裝出一副好心兄長的樣子,感慨道:“師弟呀,為兄嚇你,你不信,為兄不嚇你,你還是不信,真是讓為兄為難呐!”


    衛霜想到一樁事來,問道:“喂,你還記不記得,在雷鳴山上,你……”


    原本二人並無修煉之外交集,衛霜隻是被姬雲拖進幻境裏磨練刀法,而雷鳴山上姬雲出手救他,是二人少有的在幻境之外的交流。


    而且,此時衛霜雖然對姬雲很不滿,但不得不承認,姬雲在雷鳴山上,救了他的命,而且因為他才沉睡至此,這是他欠師兄的。


    “怎的?”


    衛霜支支吾吾地,嘴巴裏像含了口水,就是說不出話來,最終還是把對姬雲的意見放到一邊,問:“為什麽救我?”


    “與你的理由一樣。”姬雲並沒有說與衛霜哪個理由一樣,不過衛霜聽完,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欠你的。”


    姬雲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準備如何?”


    “那個術法,教我。”衛霜說的自然是逆轉彼岸花,令其吐出精血的術法,當然,也是以自我精血供養他人的術法。


    “嗬,想不出報答我的法子,就想著自殘?”


    “若有一日,你幾近身死,就算那時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亦救你。”


    姬雲嗤笑一聲,挖苦道:“還當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還是這麽天真。算了,救人救人,人本無可救,非得逆天行事,你與她一樣蠢。反正損你自身精血,與我何幹!”說罷,姬雲將法印教予衛霜。


    “聽著,此法名曰,逆川。人之一世,飲食起居,精微歸於己,引精化氣,吐泄汙濁,皆是如此。而此法將己精血反授於他人,如欲川流逆行,為倒行天理。”


    衛霜暗自記住法印,修煉之人,將天地之氣引入體內,好生封藏,化為自身實力還來不及呢,又怎會甘心白白授於別人?


    不過,總會有例外的,而這個例外,恰好是衛霜很是討厭的人。


    若無姬雲,衛霜早就被彼岸花吸幹了,還是因為他自己肆意妄為才招致惡果,按姬雲這樣涼薄的性格,完全可以不管衛霜,如他所說,換個肉身便是了,可是他依然選擇搭救,將自己的精血渡給衛霜,並因此陷入沉睡,生死未卜。而衛霜因為姬雲的做法,與彼岸花相合,真正擁有了陰眼,氣海之中有那麽一朵紅豔佳人。


    誰還不是個愚蠢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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