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霜覺得自己陷入一片血紅的深海,世界全是被鮮血浸染的樣子,然後一直往下沉,紅色加深,最終變成了黑色。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對的,睜開眼睛,身體自己動起來,過了好一會兒衛霜才意識到並不是他的身子自己動起來,而是他正在透過別人的視野經曆一切。


    他的眼中所見一半是正常,一半是血紅。血紅中能夠看清所有人的經脈流注,可以看到血液在奔湧,甚至一度有割開舔舐的衝動。


    衛霜真想給自己一耳光,因為他讓自己惡心。


    他通過這個人的視野,大概猜出這個人的身份,應該是個世家大族,但是因為天生異瞳,被家人視為不祥,就連生母也因為生他染上疾病,不久與世長辭,其父更是視他如怪物。


    這人從小便個性孤僻,索性有一位世交姐姐關心著他,雖然不善言辭,但發自內心的感激足抵千言萬語。


    衛霜總覺得那個瓷娃娃一樣的小女孩有些眼熟,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像誰。


    那人後來並未選擇忍受家中的冷言冷語,而是棄家出走,深入軍旅之中。他渾身肅殺的氣質得到了軍士的一眾認可,在戰場上屢立戰功,修為也飛速提升。


    然後,就像所有軍士一樣,用軍功換取利益,很快就成了校尉,加上自行學習兵法,最終更是當上了將軍,率領軍隊掃清外族,在內敬稱神,在外懼為魔。


    之後,又是一片黑暗。


    再次出現場景時,開始便是一陣劇烈的晃動,衛霜差點吐出來。接著發現,他這是在被追殺,一手拉著一位女子……


    衛霜看到那女子時,唿吸一滯——正是上官漣蕊!而拉著的另一個少年,更是讓他恍惚地以為真的是自己的幻想,那個少年,竟是萬暮白!


    也不知為何被追殺,隻是不停逃命,然後上官漣蕊獨自留下擋住追兵,他摁著要掙脫去救上官漣蕊的萬暮白啟動了一個法陣。二人似乎要被傳送到很遠的地方,結果因為拋下上官漣蕊,萬暮白極其憤怒,直接引爆了修為,衛霜霎時間眼前一黑,什麽都沒有了。


    他隻能看見,卻不能感受到,但是剛才最後的一幕真的讓他感同身受,就像他親身經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他都要在黑暗中完全沉浸了,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猛地睜眼,看到了自己臥室的天花板。


    衛霜頭腦很清醒,但是因為剛才從他人視角像過完了一生一樣,有些晃神。


    衛霜轉頭看到床邊,葉挽君正趴在那裏打盹。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心想自己這受個傷也難為了這麽多人。


    誒等等,受傷?


    對啊,他明明是經脈寸斷,生命垂危,脈象已見真髒,浮陽於外,怎麽可能還活下來?就算立刻被萬暮白救出帶迴醫治,也不會恢複這麽快啊!


    “嚶。”葉挽君哼了一聲,蹭了蹭胳膊,朦朦朧朧地,“衛哥,你……醒了……”


    衛霜下床穿好外衣,把葉挽君抱上去:“辛苦你了,你先休息著。”


    葉挽君沒怎麽想就答應了,突然想起來姑姑吩咐的事,夢囈般說:“姑姑讓你過去……”


    衛霜為她塞好被子,理了理碎發,答應了。


    到了自家師父房間,衛霜立刻磕頭謝恩。


    上官漣蕊輕笑一聲,問道:“謝的什麽恩?”


    “弟子身處險境,頃刻生死,謝師父救命之恩!”


    上官漣蕊讓他起身,說:“非為師救你。”


    “那是誰?”衛霜不解,他所知道有迴春之術的人也就隻有自家師父了,還能有誰能救他這麽重的傷?


    上官漣蕊很明顯地顫動了一下,有些為難,最後像堅定信心一樣,開口說:“他是,你的師兄。”


    衛霜一聽頓時來了精神,自己那個厲害的師兄可是讓他“魂牽夢繞”了好久,很想親眼見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師父,師兄現在何處?”


    “他本身受重傷,需要一個肉身依附,此時便在你的體內。”


    衛霜有些茫然,不知自家師父是什麽意思。


    “你可有什麽奇怪的經曆?”


    衛霜一聽,便把在雷鳴山修煉到風雷衛遇到萬暮白與他一同深入巢穴的事講了一遍,一直到他狠狠受了雷獸的一爪,看到了一個黑影。


    “對了,之後徒兒便沒了意識,隻在夢中仿佛透過別人的眼睛看到了許多。”


    上官漣蕊眼睛一亮,問道:“是什麽?”


    衛霜又簡單說完,等待著她。


    上官漣蕊仿佛迴憶起過往,良久不說話,嘴角上揚,很是欣喜的樣子。突然她意識到衛霜還在,便解釋道:“那些是你師兄的記憶,他窺探了你,你看了他,扯平了。”


    衛霜還是無法理解,自己身體裏有另一個人是什麽意思?而且自己又沒有任何感覺。


    “榆木腦袋,也不知她為什麽看上你的。”


    “誰!”衛霜被突然出現在耳邊的話嚇了一跳,四下環顧,師父房間裏隻有他們二人,再無他人了。可是剛才真的好像有個人貼在他耳邊說話一樣。


    “他說了什麽?”上官漣蕊很是突兀地問。


    衛霜反問:“誰說了什麽?”


    “剛才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那是你師兄在你身體裏跟你說話。”


    衛霜一愣,不知如何是好,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裏麵有自家師父,信了幾分,但還是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然後發現自己左手戴著的手套,問道:“師父,這是何物?”


    “你師兄的本命法器——誅邪刃。”


    “誅邪刃……誅邪刃……”衛霜念著這個名字,看著左手上套著的黑亮手套,以及其中精妙的機械結構,想起來師父所授誅邪刀法說是師兄自創的,莫非……


    “真是讓人來火,我自己跟她說。”


    聲音又響起,有了前一次經曆,衛霜沒有再被嚇到,反而反問:“你既然可以附身於我,救我性命,為何不直接奪我肉身?”


    聲音沉默了,衛霜求助地看著上官漣蕊,自家師父無奈地說:“不如我與你師兄先商議一下,再同你說清?”


    “全聽師父的。”


    上官漣蕊抬手一指,一道靈氣射入衛霜的檀中,不知如何運行,衛霜的意識渙散,陷入沉睡。


    衛霜聳拉著腦袋,又抬了起來,掛著邪性的笑容,右瞳又泛著紅光,其中盤踞著詭異花紋。


    “這小子什麽腦袋,你怎麽看上的?”“衛霜”說道,起身活動著筋骨。


    “比你聰明,也比你可愛些。”上官漣蕊含笑說。


    “衛霜”醋意十足地“嘁”了聲。


    “有沒有鬧事?”


    “你覺得呢?”


    “你這麽說,定是鬧出點動靜的。”


    “衛霜”又問:“你那麽重的傷,是怎麽在這裏的?”


    上官漣蕊轉動筆杆,接著又滿不在乎般在紙卷上隨意描著什麽,調笑地說:“以後再告訴你。”


    “衛霜”一怔住了,眼裏的戾氣頃刻之間消散,反而很是疼惜:“多謝。”


    “你這種人,居然會道謝?”


    “我怕就算你這妖孽一樣的體質也會撐不住的。”


    上官漣蕊聳了聳肩,擱筆靠在背後書架上,很是隨意地說:“我把你們兩個送出去費的勁還少麽?這不是撐下來了嘛!”


    “衛霜”失笑道:“說實話,若不是不想這小子占便宜,真想……”


    上官漣蕊白了他一眼,“衛霜”仰天大笑,問道:“你這麽多年,可比我膽子大多了。這天下哪有你不敢的事情!”


    上官漣蕊閉目不去看他,淡淡開口:“我不敢失去你。”


    “衛霜”假意挖苦道:“得了吧,這不是你能說出來的話。”


    雖然嘴上這麽說,“衛霜”依然轉身盡力平複心情。


    為了他這一個不受待見的“富貴子弟”,她從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苦……他已經不知道如何補償這個女子了。


    “衛霜”自嘲著,對上官漣蕊說道:“我怎麽到哪都甩不掉你?”


    上官漣蕊像個調皮的小姑娘一樣,迴答道:“你欠我這麽多,還想一走了之?”


    “衛霜”不想再談他們之間的話,換了個話題:“這小子,怎麽收的?”


    “看他天賦不錯,心情正好,就順手收了。快兩年了。”


    “天賦卻是可以,八脈齊通。幾歲開始修煉的?”


    “兩年前。”


    “衛霜”一時語塞,心想他這師弟修煉也太遲了吧,那種情況都能八脈齊通,是不是上官漣蕊給他吃了點什麽丹藥,到時候修為不穩,別他也得受到波及。


    “我就說他比你聰明,你還不信。”


    “衛霜”白了一眼,又說:“這小子意誌很強的,那時候渾身都是傷,經脈寸斷,骨頭都塊成粉,死快了都在往外挪步子。就憑這個,我還是很中意的。”


    上官漣蕊麵露心疼,想衛霜自己說的輕鬆,哪裏提到他受的痛苦,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若沒有他相助,早就失去這麽一個好徒弟了。


    “我欠你個人情。”


    “現在心疼有什麽用?再說你的人情我還不惜得要。”“衛霜”最看不得上官漣蕊露出難過的表情,“那把刀,你送他的?”


    “你說長青刀?隨手鑄的,覺得如何?”


    “也就那樣。”


    “也對,你用誅邪刃習慣了,怎麽看得上這些凡品。”


    “我隻是覺得兵器不該有多餘的東西。”


    上官漣蕊不置可否,這人屍山血海見慣了,覺得兵器既然是兇器,就不應該有殺戮以外的氣息,會讓它不再純粹。


    “你這性子能不能改改,別帶壞了師弟。”上官漣蕊皺眉道。


    “算了算了,也不跟你爭。你真的防我防得呀,無話可說。反正我肯定不會害這小子,等我恢複了就能離開。”


    “要不要我幫你做個肉身?”


    “衛霜”鄙夷地盯著上官漣蕊:“別給我隨手拚出個什麽勞什子蓮花體,我還是自行恢複吧。”


    上官漣蕊一翻眼珠,心想你不要就算了,反正她被這麽一說也沒心情。


    接著,衛霜的意識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剛才還跪著,現在站著,有些反應不過來,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上官漣蕊端坐在原處,說道:“以後你師兄借你身體療傷。我封住了他的意識,不會輕易幹擾你,除非被你同意。你師兄姓姬名雲,誅邪刀法就是他創的。為人有些狠辣,所以別跟別人有衝突。他修為高不怕,但挨揍的還是你自己。還有……”


    上官漣蕊一一交代著,姬雲在衛霜體內聽著不住地翻白眼,反正自己被封,什麽都由著她說。


    等上官漣蕊說得差不多了,姬雲沉聲開口:“我不會白借你的,誅邪刃在此期間你可以使用,隻要你撐得住就行。我還能教你一些武技,算是補償,不過修煉我比不上漣蕊。另外不許與任何人提我,包括你那個小朋友,否則我直接奪你肉身,將你的魂魄剝離囚於九幽!”


    衛霜不住地吐槽,自己這個突然出現的師兄嘴跟借來的似的,說話這麽快,急著還啊!但依然恭恭敬敬地應下。


    他又好奇地看向誅邪刃,它將左手小臂包裹得嚴嚴實實,在手腕內關處有一個勾玉印記,就像是個很有個性的標記。他學著師兄,覆著手臂迅速抖了一下,袖劍應聲出鞘。出鞘的瞬間,一股強悍得無法抵禦的殺氣直衝肺腑,渾身上下像被千萬把小刀切割著。


    衛霜不禁慘叫出聲,趕緊收迴袖劍。


    哪怕收迴,他的身體依然沒有從剛才的痛苦中緩和,剛才的慘叫把原本淺睡的葉挽君驚醒,立刻出來查看,隻看到衛霜躺在地板上,像做噩夢一樣顫抖著。嚇得葉挽君趕緊上去拍胸脯掐人中,還喊姑姑,結果衛霜見她喊上官漣蕊,生生忍住了,踉蹌爬起來。


    “衛哥你怎麽了?”葉挽君攙扶著衛霜,關切問道。


    衛霜擠出笑容說道:“一時氣逆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


    誰知葉挽君並沒有因為他這麽解釋安心,反而正色說:“衛哥,我知道你和暮白會怕我擔心瞞著我一些事,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怕,要麽你們就編一個誰也無法拆穿的理由,要麽就跟我說實話。像你們這樣,反而讓我更擔心。”


    葉挽君這番話讓衛霜感到驚訝,沒想到這小妮子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成熟不少,這也難怪,她不僅是仙人降世,還是幾乎每天都泡在典籍廳,跟著自家師父學習的,成長的速度真是讓人出乎意料。


    衛霜寵愛地摸著她的腦袋,這手感他太喜歡了,隨即說道:“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葉挽君爽快地答應了,又想到這麽長時間也不見萬暮白,不如把他一起拉上。剛到門口,萬暮白便推門進來了。葉挽君問萬暮白是否要一起出去走走,萬暮白說他還有事找上官漣蕊,轉過屏風到裏間去了。整個過程中沒有看衛霜一眼,似乎在逃避什麽。


    萬暮白到上官漣蕊房間,首先下拜行禮,接著從納戒中拿出一個錦盒奉上。


    上官漣蕊打開一看,是一顆流光溢彩的雷獸內丹。


    “本就是為小霜準備的,不過情報有誤,這頭雷獸很強,近乎元嬰。”萬暮白恭恭敬敬地說道。


    上官漣蕊合上錦盒對萬暮白說:“快快免禮。那我替小霜先謝過了。還有什麽事麽?”


    萬暮白心裏吐槽,昨天他那種反應,上官漣蕊反而不問,現在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反過來問他,這不是讓他開口麽?


    算了,反正誰開口都一樣!


    正當萬暮白準備將從雷獸開始的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突然想到了什麽,趕緊告罪衝出去,沒出多遠便看到了在茶鋪的兩人。


    “上官師傅讓你們迴去。”萬暮白隨口說了個理由。


    衛霜和葉挽君沒有多想,便跟著他迴到小店。不容萬暮白猶豫,昨天夜裏那些膏梁子弟若是打了也便打了,打得鼻青臉腫都是小事,可衛霜是活生生把那些人給“差點打死”。


    從昨晚他迴乾坤衛開始,府門都快被那些世家踏平了,他隻來得及簡單跟父帥解釋了一下“失手傷人”,外邊就吵鬧一片。


    甚至有些氣性大的,直接把自家子弟抬過來。萬可閱曆遠超萬暮白,眼前有些血腥的場麵對他來說隻是小意思,但一想到這是萬暮白和衛霜“失手”造成的,又是心驚。


    裏裏外外,吵吵鬧鬧了一整晚,最後萬可實在沒轍,把多年搜集的一些黑料半勸導半威脅地把人都打發走才算結束。萬暮白也沒怎麽休息,小寢一覺便來小店了。


    如今肯定是滿城風雨,畢竟地上這麽大片血跡,還曾有如此大的動靜,想壓住都難。他不想衛霜二人受影響,還是跟他先交代些,讓他有個底。


    萬暮白把衛霜拉進上官漣蕊的房間,隻留葉挽君愣愣看著,心想不是喊他們迴來麽,怎麽就隻拉了衛霜?又轉念一想昨晚衛霜奇怪的變化,也明白了點,便坐在櫃台前繼續磨練自己的刀工。


    萬暮白將衛霜拉到上官漣蕊麵前,問道:“你們可聊過?”


    衛霜點頭:“我一醒便來找師父了。”


    “結果呢?”


    衛霜見萬暮白如此激動,心想自己是不是受傷很重,還有自家師父沒跟他說的?不禁問道:“我傷得重,迴來一直在昏迷,今日才醒啊。是否還有隱疾病根?”


    萬暮白怒極反笑:“一直昏迷?你是真不記得了,還是在睜眼說瞎話?”


    衛霜看萬暮白要吃了他一般的樣子不像是裝的,心想自己從被師兄附身開始確實一直在昏迷,或就是在窺探他的記憶,並沒有醒過啊!


    萬暮白不知衛霜到底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還是故意裝傻,氣不打一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說:“好,你不記得,我來幫你迴憶。你從巢穴中出來,直接虐殺了雷獸,然後挑釁風雷衛,就在昨日迴來之時,與索隙城世族子弟當街動手,他們一個個都被你廢了你知不知道?現在乾坤衛的門都快被他們踏平了,全城上下你我可是大大的出名了!現在出去大白天都得防著冷箭!”


    衛霜大驚失色,心想這些自己完全沒印象,而且他從不主動出手,也講究分寸,完全不可能將人打成殘廢啊!


    難道……


    “師兄,師兄!”衛霜內心不斷唿喊著,既然他不可能,那隻有同樣在他身體裏的那位了。


    結果半天沒反應,萬暮白見衛霜一言不發的樣子,以為他是默認了,轉頭問上官漣蕊:“上官師傅,小霜究竟怎麽了?”


    衛霜頓時有些感動,萬暮白這話意思就是他也不相信那是衛霜的本意,定然是有原由的。


    上官漣蕊研究著雷獸的內丹,麵對萬暮白的疑問,把內丹向他一推,問了一個似乎毫不相幹的問題:“那頭雷獸,可有反常之處?”


    萬暮白被這麽一問,心想也許正是有什麽他未察覺的地方造成了這一局麵,但還是想不出來。雷獸兇猛、嗜血,很正常;巢穴很壓抑,很腥臭,也很正常。


    說起來,最反常的反而不在雷獸……


    “雷獸倒沒有,這次最反常的,莫過於情報的失誤。原本情報是金丹前期雷獸,結果竟是逼近元嬰。隻相差半個月,不可能會有妖獸修為提升如此迅速。乾坤衛的情報我很清楚,哪怕妖獸在巢穴中,也會有初步的預測判斷,而且每每出手,無有不中的,這次偏偏有這等失誤,是絕無僅有的。”


    上官漣蕊點頭說道:“情報我相信乾坤衛,但是你們也是遇上了大麻煩。”說著,黃色靈氣將內丹包裹住,內丹被一隻無形的手拿起,靈氣如丹爐中的烈焰侵蝕著它,內丹崩裂出裂痕,然後一層層掉落,成了粉末。


    每崩裂一層,便有一點黑氣飄出,被上官漣蕊另一手的靈氣捕捉,層層削減之下,內丹越來越小,原本碗大的內丹,變成了桐子大小,而黑氣也凝聚成菜籽大的一小團。


    上官漣蕊將隻剩下桐子樣大小的內丹給萬暮白,說:“情報沒錯,確實是金丹前期,但是被這些黑氣混雜,驟然提升修為。”


    上官漣蕊拿出個小瓶,將黑氣收入其中,黑氣經靈氣一壓,成了微乎其微的一滴液體。


    萬暮白接過內丹一看,僅僅是結丹的氣息。


    “那黑氣不一般,會強行拔升修為,但是會讓修為極其不穩定。黑氣至陰至殺,副作用也很大,修為會變得脆弱。原本金丹,一時到了元嬰,結果誰知,如今隻有結丹了。”


    “至陰至殺?”萬暮白想起了雷獸歇斯底裏的攻勢,又想到衛霜從巢穴出來後的變化,脊背一陣惡寒,幸好他們一行人意誌夠堅定,修為夠紮實,否則不知會出什麽事。


    如今看來,衛霜反而更加令人同情。


    萬暮白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以前接觸到像黑氣這種,都是些妖獸的血腥之氣,或者怨念所化,並沒有任何實際的作用,像這種能直接改變人性情,還將修為提升到一個恐怖的境界的,真的難以想象。


    “這些到底是些什麽東西?是那雷獸本身產生的?”萬暮白問道。


    上官漣蕊解釋著:“非也。隻是被它碰巧撞上了,原本乾坤衛的情報沒錯,但就是那半個月出了問題。它被黑氣侵染,修為出現了變化。那些黑氣……現在我還不知道,但是這次事件之後應該不會出現了。”


    “上官師傅,暮白還有個問題。”


    “說。”


    “小霜會不會任然有影響?”


    上官漣蕊安慰著:“不會了,他身上的黑氣我處理過,而且也沒有傷到修為,你不用擔心。”


    萬暮白長出一口氣,轉向衛霜,突然笑著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小子發瘋肯定有問題。”隻是他的動作很僵硬。


    衛霜隻能勉強打哈哈,也不知如何迴答。


    萬暮白眼神暗下來,正色說道:“以後,不許你胡來了。知道我有多擔心麽?”


    衛霜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說:“那還不是我發現了這雷獸的不尋常,而且不是活得好好的?”


    “你還說呢!本來以為你死了,我都想好跟那雷獸拚命算了,反正到時候陪你去。結果誰知道你小子命大,可是你暴走的那個樣子……我真的很怕你會出什麽事。”


    衛霜安慰道:“都過去了。”


    萬暮白並沒有那種一切結束的釋然,反而憂心忡忡:“如果……你真像那樣該怎麽辦?我真的不希望你變成那個樣子……我……我雖然手上也有人命,但是皆是窮兇極惡的亡命徒,我是問心無愧的,可你那個樣子……”


    衛霜一把抱住萬暮白,拍著他的後背,說道:“我定不會這樣!不如告訴你,我亦有那種經曆,那種感覺真的不想再經曆了。”


    萬暮白有些驚訝:“你也……”


    衛霜搖頭說道:“以後會告訴你的。我是想說,因為我有那種經曆,所以絕對不會變成嗜血的人。”


    萬暮白心頭寬慰了許多,三人又閑談了一會兒便告辭迴乾坤衛了。


    萬暮白走後,衛霜卻無法冷靜下來,一下就癱倒在地上,聲音嘶啞地低吼:“師兄……是你幹的?”


    沒有迴應。


    “你給我出來,別裝死!我知道你都聽著!”


    依然沒有反應。


    “你與人口角我不管,反正也不打算迴風雷衛。但是,你居然敢當街傷人,你……”


    衛霜仿佛看見了昨夜的慘狀,甚至都聽到最後那個領頭的絕望的哀嚎,覺得一陣反胃,冷汗直流。


    他覺得,自己這個師兄簡直就是個厲鬼!享受殺戮,迷戀鮮血,他把人命當成了什麽?可以想象,若是沒有萬暮白攔著,今天可不是萬暮白上門來談話了,恐怕是乾坤衛的護衛來拿人!


    衛霜心中不禁有股惡寒,若是他這師兄不知道他與萬暮白的交情,是不是他也要葬身在誅邪刃下?還有葉挽君呢?


    衛霜不敢往下想,他隻知道,這個師兄就是愛砍人個瘋子!


    衛霜右手攥著電光,搭在自己脖子上,威脅著:“既然你如今身受重傷,需要借我的肉身來恢複,那麽你要是不出來,我便舍了這條賤命,也不能讓你這個瘋子留下來!”


    上官漣蕊暗中運功,準備衛霜一有自盡的動靜就出手攔截。


    “你若有這烈性,當初還跑什麽?”姬雲語氣陰森且富有挑釁,根本不信衛霜會有那膽子自殺。


    姬雲說對了,如果衛霜真有拚個玉石俱焚、魚死網破的骨氣,早就和衛家一起被乾坤衛剿滅了,哪能安安穩穩站在這裏!


    姬雲發現衛霜額頭滲出汗絲,趁熱打鐵地說:“你不敢的,你根本不知道殺人到底是什麽感覺,那種完全因為頭腦發熱的衝動根本不值一提。別以為你手上沾過血就洋洋得意,在我眼裏你什麽也不是。”


    姬雲的話不緊不慢,像是說耳語一樣,但是每一個字都起伏跌宕,充滿了壓迫感。衛霜感覺自己麵對著一個擎天魔像,自己對於它來說隻是一個小黑點一樣可以視而不見。


    衛霜顫抖著挪開了右手,但轉念一想,又指向了自己的氣海,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我承認,自殺是不敢的。但是我還是有點膽子自廢修為,不讓你沾一點便宜。”


    一晃眼的功夫,一道黑影出現在他的麵前,正是姬雲真身。


    姬雲將他的手一掰,照著他的氣海一掌打出,頓時衛霜唿吸一滯,氣逆上衝,差點吐出來,接著腹部疼痛難忍,下意識地蜷縮在一起。


    可是姬雲根本不容他如願,掐著他的脖子將他砸到牆上,一拳一拳地打在衛霜臉上,發泄著怒火:“你,真當,老子,不敢殺你,是吧!”


    又把衛霜一甩,飛起一腳踢中衛霜心口,衛霜覺得胸口連著脖子一下就失去了直覺,喉嚨有股甜味,差點吐出血來。


    姬雲摁著衛霜,一下下打著他的氣海:“廢修為是吧,還想,廢修為,我告訴你,你,真以為,這麽簡單啊?還,想,威脅,老子!”


    衛霜氣海被打,氣機亂作一團,唿吸都停滯了,頭昏腦脹,幾近暈厥,可是姬雲每隔幾下就停一小段時間,就為防著他暈過去。


    最後姬雲又在衛霜臉上砸了幾拳,把衛霜揍趴在地,然後踩著他的頭,惡狠狠地說道:“以後別想著威脅老子。老子如果願意,隨時就能搶了你的肉身,還會讓你在這裏扯淡?別以為自己純靈體就很厲害,我告訴你,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刀,然後出去隨便找一個比你強的人頂替!”


    衛霜現在渾身都疼,唿吸都牽動著氣道,隻能聽著姬雲在那裏踐踏他的尊嚴,最後姬雲又化為黑氣進入他的體內,心神一蕩失去了意識。


    姬雲借著衛霜的肉身起來,滿臉怒意看著上官漣蕊:“你教他的這麽沒大沒小?”


    上官漣蕊氣定神閑地說:“跟你很像。”


    上官漣蕊這麽說,讓姬雲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一抖左手,誅邪刃出鞘。


    “我真想在這裏把你弄死得了。”


    “如果你想,那就來吧。”


    看上官漣蕊這以柔克剛的樣子,明顯是在跟他作對,姬雲卻笑出聲:“漣蕊,你還真不怕我對我這師弟做些什麽啊!”


    上官漣蕊自信地迴答:“你明明很喜歡小霜。”


    “何以見得?”


    “因為你揍他下手夠狠,如果你真想弄死一個人,根本不會廢話,這人直接就沒了。反而下手越狠,說明你越想他記住你,而且你不在乎他記住你好的一麵還是壞的一麵。”上官漣蕊恨鐵不成鋼地說,“得了,出出氣就行,把他放出來,你安心迴去,我有事情跟他說。”


    姬雲白了她一眼,過了會兒衛霜醒來,挪動身體靠著牆壁,像是要把自己跟牆擠在一起一樣,身體蜷縮在一起,強忍著疼痛,每隔一點時間就喘息兩口,然後繼續硬憋著。


    上官漣蕊雖知姬雲是專往痛處下手,根本不會有內傷,但看到衛霜這副模樣也甚是心疼,便抱起衛霜放到自己榻上,為他上藥。


    衛霜身上的淤青被自家師父處理好,上官漣蕊讓他枕著自己的膝蓋,憐惜地撫著他的頭問道:“你師兄打得你疼麽?”


    衛霜一聽這個更委屈了,自己隻是厭惡師兄那樣不拿生命當迴事,難道他有錯嗎?竟會有如此毒打!心裏不停地罵著姬雲,各種詞語都不帶重樣的。


    衛霜默默流下委屈的眼淚,想到自己年幼就漂泊不定,被萬暮白收留之後雖然不必擔驚受怕,但依然寄人籬下,又遇到了師父也算三生有幸,結果還攤上這麽一個瘋子師兄,甩也甩不掉。


    他為什麽會遭這種罪啊!


    上官漣蕊知道衛霜心裏的氣,不斷好言安慰著,一直到衛霜不再抽泣了,便為他枕好枕頭,塞好被子。


    “你先在為師這裏睡會兒,為師為你去煉化這內丹。”


    衛霜艱難地擠出個“嗯”字,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剛剛感覺自己沉沉睡去,衛霜就一嚇,立刻醒了,四周一片血紅,遠處有一間小屋,邊上是條小河。


    眼前……是姬雲。


    “師兄你做甚?”


    姬雲哼了一聲:“讓我看看你學了點什麽。”然後大臂一揮,長青刀就落在了他麵前。


    “既然漣蕊覺得你不錯,那就別讓她丟臉。拔出來。”


    姬雲這要弄死他的氣勢,衛霜再怎麽遲鈍也明白師兄是要做什麽了。低頭的一瞬間,就有刀風掠過,接著一計飛腿把他踹飛,然後很幹脆的一刀,捅穿了他的脖子。


    衛霜渾身一緊,師兄竟然真的對他下死手!然後突然一陣輕鬆,衛霜捂著脖子大口喘氣,結果脖子上並沒有他以為的那一道刀口。


    姬雲依然現在他麵前,滿眼不屑:“你就這點水平?漣蕊都教了點什麽?”


    衛霜還沒從剛才“死亡”中緩過神來,疑惑地問:“你竟然真的想殺我?可我為什麽還活著?”痛覺、恐懼、窒息,那些感覺都不是假的,如果不是突然如釋重負的自然反應,他可能真的就這麽以為自己死了。


    姬雲懶得解釋,再一次攻來,衛霜沒有用誅邪刀法,而是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法術,手中法印凝聚飛出,還沒等他準備好,姬雲已到麵前,立掌為刀,刺中他的氣海。


    衛霜體內修為瞬間被封住,然後姬雲手臂擠壓,順勢變掌為拳,打在了氣海上,霎時間全身經脈都被震碎。接著姬雲很迅速地又是奪命一刀,衛霜都沒來得及喊出來就又“死”了。


    再次反應過來衛霜知道姬雲不會跟他多說什麽,隻會來一遍一遍地把他殺死。


    而衛霜需要做的,就是一遍一遍地掙紮。


    這兩次都能“活”過來,說明這裏不是現實,而且姬雲用的修為與他相近,想來隻是想跟他“玩耍”。


    不過一個喜歡鮮血的瘋子想要玩耍,不是什麽讓人心裏舒坦的事情。


    他是動真格的!一點都不讓衛霜。


    不知道被“殺”了多少次,衛霜自己都數不過來了。他都不知道誅邪刀法竟然還有這麽多變化。


    不過姬雲似乎每次都換著法子來折磨他,什麽斷手斷腳都是輕的,還有淩遲、開顱、剜眼……衛霜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有這麽多死法。


    不過每次衛霜都隻感受到一絲痛苦,然後就被姬雲砍了腦袋,接著再來一迴。


    這些雖然轉瞬間就能重新再來,但是衛霜愈發覺得,姬雲就是個變態的瘋子!他在這種可以無限輪迴的幻境裏,肆意放縱著他那些齷齪想法!


    漸漸姬雲也煩躁起來,自己這個師弟根本沒有什麽長進。


    “漣蕊教的些什麽東西,你就隻有這點本事了?我跟你一樣修為,半成功力不到,都能把你打成這副德性。漣蕊居然還有臉再教你?”


    聽到姬雲對自家師父出言不遜,衛霜怒火難忍:“我學藝不精,不許連累師父!”


    看到衛霜難掩怒意,姬雲反而心情愉悅了很多。


    “那就讓我看看,證明漣蕊沒有白費心思!”


    就當衛霜想要主動出手搶占先機時,姬雲一瞪,右瞳中花紋交織、旋轉、變化,像是一朵花在其中開放。


    衛霜心神霎時一緊,仿佛魂魄在那一瞬間被抽離了身體,後背冷汗直冒,根本無法直麵姬雲,竟出現了逃跑的念頭。姬雲在他眼裏,如同厲鬼索命般,一步步逼近,衛霜不斷後退。


    姬雲一抬手,衛霜覺得腳踝有股涼意,一看,身後竟是朵磐石大的彼岸花,宛若地獄綻放的紅蓮。還沒等他看清,彼岸花邊上的枝蕊貪婪地攀上他的身體,刺進他的皮肉,衛霜一驚,吃痛的同時頓時感受到自身正在快去虛弱,那朵花在吸食著他的鮮血!


    衛霜強行握住了長青刀,想斬斷花枝,又看到兇神惡煞的姬雲,那詭異的右瞳,忽然明白了,那朵花根本就不是什麽法術,明明就是從他的右瞳中生出,隻是化為實體,帶著殺戮,將他拖進血獄之中。


    “我的師弟啊!”姬雲看著已經被彼岸花纏繞吸食得幹癟的衛霜,撫摸著他粗糙幹燥的皮膚,“你為什麽一直這麽單純呢?我可是一直在殺你啊!”


    衛霜氣血兩脫,再無任何餘力說些什麽。


    姬雲靠在他耳邊,在這無人的幻境裏煞有介事地跟他說:“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在我看來,你或許覺得,殺人是一個可以用來教訓別人的經曆,但是在我看來,你這隻是在泄憤罷了,沒有任何值得炫耀的。”


    衛霜肉眼可見地幹癟得皮包骨,全身精血都被彼岸花吸盡,聽到姬雲的話,嘴唇開合著,但是根本不能發出聲音。


    “噓!安靜。”姬雲興奮地看著衛霜的樣子,“這次師兄我可是手下留情了,沒讓你受什麽痛苦。既然你怕疼,師兄特地換了種方法。這種精血慢慢流失,最後死亡的感覺,隻是很一般的感覺而已。這是所有人都會經曆的,師兄大發慈悲,讓你體驗一下天地之間的生死,希望你下一次不要讓我失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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