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以後,上官漣蕊迴到自己的房間,同時囑咐衛霜和葉挽君不要來打擾她。


    衛霜心中煩悶,可是無處排解,與葉挽君對坐在櫃台,很是無聊。看葉挽君擺弄著那些小物件,衛霜幾乎是沒話找話地問:“沒想到你喜歡這些東西?”


    葉挽君仿佛沒聽到衛霜的話,懶懶地看著蓮花玉佩,良久才反應過來衛霜在跟她說話。


    “對啊,無事可做,便偷個懶。”


    衛霜心情本就不好,加上一直憋著,很是難受,不禁吐槽道:“這些石頭有什麽好玩的?”


    葉挽君輕輕地搖頭,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多好啊!”


    “不過是些玩物罷了。”


    葉挽君心想有趣,以前一直是老板坐在櫃台裏,她在櫃台外,現在怎麽倒過來了,輕輕地笑著說:“我聽姑姑說你曾研讀《世器集》,其中萬千法寶,不應該對此技藝有所興趣嗎?”


    衛霜拿起一塊粗糙的原石,隨意地看兩眼,又一甩手扔進了盒子裏,迴答道:“我喜歡法寶,也希望自己能鑄成,可這些不是。”


    “皆是天地所生,集自然之氣,有何區別?”葉挽君慵懶一笑。


    衛霜腦海中一閃而過往昔經曆,決定不再多說。在他潛意識裏,一個物件的價值還是與它的威力掛鉤,能不能讓他在一片亂局中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震雷鐲。


    葉挽君自然不知道衛霜所想,隻是興致到了,便伸個懶腰,摸出一塊被她雕琢得差不多成型的玉石,又拿出一把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石質刻刀。任玉石之堅硬,在那顏色深邃的刻刀下竟然如豆腐一般,被削下了層層碎末。


    衛霜被葉挽君專注的樣子吸引了,看著那個深沉又奇特的刻刀,在玉石上作畫,不禁看癡了,任由腦海中千頭萬緒在肆虐,依然平靜地看著葉挽君修長的手指。


    他發現,葉挽君右手中指的第二指節處有一塊繭子,像是長期摩擦留下的痕跡,難怪葉挽君執刀如此之靈巧,原來也是經過了長時間的練習。


    其實他不知道,在葉挽君的那個世界,或者說時代,與她一樣,在同樣的地方有這麽一小塊粗糙繭子的人絕不在少數,而且全是因為同一個原因,隻是動作與拿刻刀精細雕琢的樣子很相近。


    葉挽君確實這樣練習有一段時間了,她自己覺得一直看書沒意思,一來眼睛累,二來老是看著一堆文字,哪怕她再有興趣也無法一直看下去呀,正好在櫃台這裏發呆的時候發現了許多小物件,還有一大盒的原石,便向上官漣蕊詢問能否教教她琢玉。


    原本以為這種高成本低收益的事情,哪怕姑姑疼她,也不會答應的,誰樂意拿一大盒子的玉石給一個小姑娘練手呢?


    不過……上官漣蕊真的是財大氣粗,當時便答應了,然後教了葉挽君基本的技巧,還現場雕琢出一個精致的蓮花玉佩,然後放到細砂裏拋光,也就是葉挽君一直拿在手裏的那個,給她作為臨摹的參照。


    玉佩上的每一道紋路都雕琢得極其精細,就像它原本就應該是那個樣子一般。青白的顏色完美地襯托著造型,雕工完美地在它上麵體現出來,哪怕是眼神極其毒辣的鑒定師也不能看出一點瑕疵。


    葉挽君記住了上官漣蕊的每一步動作,並且在腦海中演示了一遍,可是當她接過姑姑的刻刀時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但也正是什麽都想不起來,才令她慢慢地開始著手。


    葉挽君一邊琢玉,一邊跟衛霜念叨著。衛霜心想難怪在荊楚書院有時候也找不到她,原來一直在這裏練手。


    葉挽君又像是在吟唱什麽心法口訣般念著:“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魚潛在淵,或在於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蘀。它山之石,可以為錯。鳴於九皋,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這是什麽意思?”衛霜好奇地問。


    葉挽君懶懶地看著衛霜,含笑著,過了一會兒才迴答:“一些詩句罷了。”她念的就是《詩經?小雅?鶴鳴》,衛霜自然不知。


    衛霜咀嚼著詩句,隻覺得很是清淡,如一道小菜。


    “妙!”衛霜稱讚道。


    葉挽君不理會衛霜的讚譽,一來這並非自己所寫,二來這種讚譽對這首詩來說估計有成百上千了。


    她還真的見過宋版的影印本,捧在手裏的那種,當時她的心情恨不得就迴到那個時代去感受那種自然之美,可是真的來了,卻又覺得沒有什麽不同。


    想起這些,葉挽君就想到自己那個逆天般的姐姐,量子物理博士,還輔修文獻學,現在一邊工作一邊教書一邊學習,而且這兩門怎麽想都不知道是如何到一塊兒去的。


    想到這裏,葉挽君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可能這就是學霸!


    衛霜見葉挽君手上停下來,還不住地傻笑,問道:“想什麽呢,這麽開心?”


    葉挽君才發現自己表情管理出問題了,尷尬地笑笑,假裝專注於刻刀,卻一時忘了自己原本的思路如何。


    “說真的,我很羨慕你。”衛霜說,“不用煩心修煉,也沒有什麽災禍纏身。隻需要這樣安安靜靜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葉挽君聽衛霜這像是抱怨的話,搖了搖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勸解道:“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之憂?”


    衛霜驚訝地發現葉挽君的眼神暗淡了,想到她的來曆,不禁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們都是有家不能迴的人。


    “我可能……隻是想家了。”


    衛霜呢喃著,自從又見到楚離開始,自己的心就沒定過,想迴風雷衛的念頭越來越重,甚至並沒有因為在柳林與楚離打過一架而減輕,反而更抓心。


    現在他隻覺得似乎透不過氣,千頭萬緒纏在一起,歸根結底就是那一句話——想家了。


    他的家在哪?他以為會是乾坤衛,可內心告訴他這隻是個駐留之所。那麽應該是風雷衛?一想到這裏,衛霜腦海中就湧起當年案發時的情景,自己差點被拋下,又狼狽逃跑的樣子。


    那麽他的家到底在哪?他為什麽知道風雷衛不是,但又這麽想迴去看看?


    衛霜捂著臉,唿吸聲通過指縫打出唿唿的聲音。


    “挽君,我覺得有些累了,不想修煉了。”


    若在平時,葉挽君定會笑罵他偷懶,不怕上官漣蕊教訓。可是此時葉挽君反而特別能理解衛霜的心情,身在異鄉,哪怕過得有滋有味,但是一旦有往昔的點點滴滴蜻蜓點水般略過,就會勾起無數的迴憶。


    自己當然知道不應該如此悲悲切切,但依然阻擋不住來自內心的迴憶殺。


    “哥。”葉挽君輕喚一聲,“跟我來。”


    衛霜不明所以地跟著葉挽君,到了她的房間。


    葉挽君的房間跟衛霜的如出一轍,都是床榻和書案,還有一個低矮的書架,就連燭台和書案上的香爐位置都一模一樣。


    葉挽君點上燭火,焚上一爐香。香並不是衛霜印象裏的味道,而是一種很燥烈的感覺,但是卻充滿草木之情。


    “我還是比較喜歡艾絨,熏香實在不懂。”葉挽君解釋道,借著從書架上拿下一個長條布包,抽出一管竹笛。


    竹笛看上去很不起眼,但是在燭火的映照下,亦有深沉之感。


    葉挽君以為衛霜是嫌這竹笛品相不佳,暗暗有些害羞,心想自己都沒學幾天,自然不能用多好的,等學會些了就去求姑姑給自己換一支讓衛霜眼饞的。


    “坐吧。”葉挽君說道,“如你打坐一般就行。”


    房間格局都一樣,衛霜很容易就找到了蒲團,開始盤膝打坐。


    葉挽君執笛開始吹奏,第一個音出來,衛霜心神便顫動了。


    竹笛的音色充滿了歲月感,有些厚重,但也難掩其清脆。


    衛霜聽慣了萬暮白吹簫,他將沉穩厚重的簫吹出了高亢的俠情,而葉挽君這笛子反而有種時光的積澱感。


    葉挽君有些局促,也很緊張,她現在隻會一首曲子,就是姑姑教她的《培元靜心咒》,說是常奏可以修身養性、靜心凝神,可是她勉強把樂譜背了下來,依然手指像木簽子一樣僵硬。


    每一個音都吹準了,但是起伏不定,就像空有外邊的繡花枕頭,但是葉挽君心想衛霜既然在聽了,自己便必須要吹完。


    一曲終了,葉挽君見衛霜還在閉目打坐,試探著喊著:“衛哥?”原本內心還期待著衛霜入定,不會迴答她,也免得尷尬,誰知衛霜竟一點麵子都不給。


    “再來一遍吧。”


    “哈?”葉挽君覺得不可思議,衛哥的耳朵都被萬暮白養刁了,還聽得下她這咿咿呀呀的爛曲?


    “我想再聽一遍,行嗎?”衛霜莞爾一笑,眼睛成了溫柔的月牙。


    葉挽君現在更加不好意思了,要是衛霜嘲笑她,反而能厚著臉皮懟迴去,現在……衛霜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啊!


    算了,衛霜都這麽說了,他要舍得死,她就舍得埋!


    當初孔夫子練琴,彈了不知幾遍,終於明悟此曲定出自周文王,結果這首曲子正是《文王操》。她葉挽君就效仿夫子,怎麽也能悟出個什麽心法口訣吧!


    接著,葉挽君不但沒了之前的局促感,反而吹出了好幾個不同的感覺,明明是一首用來清心靜氣的曲子,卻給葉挽君吹出了放湯不羈的滋味來,用葉挽君的話說,就是“沙雕”。


    最後,葉挽君覺得衛霜既然在打坐修煉,就不要打擾他,便又認真吹奏。漸漸的,葉挽君慢慢感受到了其中深意,感覺隱隱約約看到一汪清潭和一片竹林。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原來是真的,葉挽君暗自感慨。這種感覺,可能常年在天瀾湖邊修煉的萬暮白更能體會,衛霜一直陪在萬暮白身邊也有所明悟,反而自己,時常被老師提點說這叫“融情於景,情景交融”反倒是不明白。


    葉挽君想起來,偶爾去天瀾湖時看到的廣袤湖水,和風中搖擺的垂髫,以及鮮豔而多情的桃花,正是這個感覺,隻是自己每次都等著萬暮白停下修煉,錯過了好多。


    曲風一轉,如有一溪流水注入,又恰好有清風徐來,撩動竹林,驚起飛鳥。有了聲聲驚擾,卻是更顯幽靜。


    葉挽君心想,這個啊,就叫“以動襯靜”,自己那個苦口婆心講詩歌鑒賞的老師一直舉的名句——“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出自哪裏她還真不知道,一開始以為是王維,但她姐姐說不是,然後說了一個很陌生的名字,反正不是熟知的那些位,而且也不是唐朝的就對了。


    葉挽君不禁勾了下嘴角,唇間縫隙更細了。她曾經怎麽都理解不了的形容詞,甚至死記硬背都沒有效果,還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弱智,竟然在這一瞬相通了。


    果然詩歌是要講究“詩興”的,而她的詩興顯然不在考試上。


    葉挽君不知在心裏吐槽了多少遍,什麽要貼近生活但是隻有一堆作業,要保重身體卻連體育老師都經常生病……完全沒有發覺衛霜早已盯著她看了許久。


    看到衛霜不知從什麽時候就已經轉醒過來,葉挽君沒有多餘的心思,隻是衝他微笑。


    衛霜打趣道:“我若有你此時心境,何愁經脈不通,修為不進?”


    葉挽君吐著舌頭,換迴了調皮的麵孔:“不過是一直瞎想而已。”


    衛霜方才吃下師父給的藥丸,在培元靜心咒的輔修下吸收藥力,當靈氣攜帶著藥性進入經脈之中時,藥性竟然自行匯集到了後腰的命門,那種很早以前就有的隱隱的虛弱感緩解了不少。


    “出去轉轉?”葉挽君提議,一曲之後,心情大好,正想到處逛逛。


    衛霜點頭同意,然後二人出了房門,正與上官漣蕊撞個對臉。


    “哎呦我……”最後一個字衛霜幸好憋住了,“師父您怎麽不敲門呢?嚇死我了!”


    上官漣蕊含笑說:“你們幹什麽呢還被我嚇到了?”


    “姑姑,我們正要出去呢,要不要一起?”葉挽君嬉笑著問。


    上官漣蕊擺擺手,眉宇之間有些許的疲憊之感:“不必了,你們別迴來太晚。”然後搭住衛霜的肩膀問道:“給你的藥丸吃了嗎?”


    得到衛霜肯定的答複,上官漣蕊接著說:“你本身就先天不足,然後遭遇變故,後天失養,這藥丸正好給你補補。好好吸收藥性,這藥吃了可能會腹脹厭食,不過沒關係,運功行氣就能緩解了。”


    衛霜點頭應了,然後跟著葉挽君一同出去了。剛出去,他們就碰到了熟人——許冰淩和趙子雲。


    葉挽君親熱地貼上去,衛霜與趙子雲拱手相敬。


    “怎麽在這裏?乾坤衛大門離這兒遠著呢。”許冰淩親昵地問葉挽君。


    衛霜解釋道:“家師小店在此處。”上次去請教長青刀時隔閡有所緩解,而與趙子雲則有共飲之緣,相比之下與他更親近。


    “進來坐坐?”衛霜邀請道。


    許冰淩看了看小店簡陋狹窄的門,搖頭道:“不用了。姑娘大才卻在此開了這家小店,想來就是不願被人叨擾,還是不去了。”


    衛霜讚同地點了點頭,又解釋道:“暮白外出了,我再帶人去乾坤衛也有所不便,不如在這索隙城四處走走?”


    葉挽君想起來,許冰淩身子弱,會不會有問題,試探地看了衛霜一眼。衛霜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被葉挽君這麽一盯才意識到,可是話已說出,也不好收迴,隻落得一陣尷尬。


    許冰淩摟著葉挽君的胳膊,微笑著說:“我有些累,不如我們去找個茶鋪,讓他們去逛逛?”


    葉挽君應了,衝衛霜做了個鬼臉與許冰淩走開。


    衛霜苦笑著看著趙子雲:“我以為你會攔住。”


    趙子雲長出一口氣,沒有言語。


    衛霜白了一眼,心想自己聽到的那些,明顯看出來許冰淩不願意自己身邊一直有個人服侍著,也不想因為自己耽誤他的功業,可是趙子雲怎麽一副要死要活的,真不知怎麽想的。


    兩人與另外兩人錯開,隨意地在索隙城散步,衛霜也時不時給趙子雲介紹著索隙城的布局。當他說到其中可能暗合陣法時,趙子雲明顯激動了許多,說想仔細看看。


    衛霜心想,北邊的戰事都被攔截在了月淩關,索隙城多年沒有戰爭,但也還是應該認真對待,不能因為自己與萬暮白關係甚好就肆意妄為。


    於是,衛霜解釋道:“如果看的話得上城牆才能看清,不過城牆不能隨便進出,我吸收東來紫氣的時候也是有人看著的。”


    趙子雲大概聽明白了,畢竟每個城池的城牆都是極為重要,自然不能讓人隨便上,隨便看。


    趙子雲指著一處閣樓問:“那邊是什麽地方?”


    衛霜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是個巍峨的城樓,比一般的城樓還要大許多。


    “那邊是索隙城守備,連接所有命令、消息,並且存放一些文案的地方。隻有在戰時才會開,現在的話,偶爾會有演練,也會用到,平時就放一些陳年的卷宗。”


    趙子雲聽著衛霜的介紹,目光從守備城樓一路經過乾元街轉到乾坤衛府門,心想這兩相照應,卻又沒有直接連接,總有些奇怪。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覺得有些無聊,這二人一個清冷一個嚴肅,都不喜歡特別喧鬧的場合,光這麽走著,二人的交情又沒有許多話聊,那著實有些無趣。


    然後便一聲不響地,慢慢轉到了許冰淩與葉挽君所在茶鋪,二人正坐在一條長凳上,各端著一碗茶湯各自在飲。


    葉挽君仿佛端著的是碗老酒,模仿著各路豪傑牛飲一通,相比之下,許冰淩文雅許多,一口一口地慢慢飲下。


    剛一落座,衛霜不禁調侃道:“原來你也會喝茶湯。”接著一招手,為自己和趙子雲各點了一碗。


    許冰淩冷淡地迴應:“難道我不能喝?”


    衛霜哈哈一笑,解釋道:“平日裏覺得你隻會慢悠悠地品茶,哪想到能習慣這呢?”


    許冰淩反問道:“那你覺得,我平日裏除了品茶,還會做什麽?”


    衛霜吐了下舌頭,瞄了一眼趙子雲,見他一臉忍著不捶自己的表情。


    不一會兒,小二就端上兩碗茶在衛霜和趙子雲麵前。茶湯用大鍋煮的,裏麵都是些清熱解暑之品,像銀花、蒲公英之類,甚至為了增味增香,還加了去年的麥子,所以茶湯有很濃的麥香。茶湯端上來是熱的,漂著幾片蔫了的葉子,特地沒有冰鎮,為的是不讓驟冷激胃。


    衛霜瞥了一眼許冰淩,心想這夏日,許冰淩的極寒之體倒是派上用場了,又瞄了一眼她的碗裏,竟然漂著浮冰,一時驚訝得挪不開眼。


    衛霜心底一寒,漸漸地心裏的寒變成了切實感受到的冷,就連茶湯也涼得特別快。不過,葉挽君好像沒受什麽影響。


    “你一直這樣嗎?”衛霜忍不住問。


    許冰淩不明所以,衛霜衝她的碗努了努嘴。


    許冰淩看著碗裏的浮冰,苦笑道:“一直。”


    衛霜下意識地看向趙子雲,想到了他說到因為他許冰淩才變成這樣,不知究竟是何事。與此同時,他心裏也升起一股對許冰淩的同情,一點也不覺得她冰冷的樣子很不討喜,反而像是虛張聲勢。


    衛霜好奇地問:“我聽說,有功法會改變體質,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會如此?”衛霜的語氣明顯放下了原有的隔閡,反而多了些關心。


    許冰淩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茶湯,迴答:“差不多,不過並不僅僅如此。”


    衛霜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麵前這碗,心想若能有方法對抗許冰淩的極寒之體就好了。接著,衛霜端起碗來,毫不掩飾地開始運功,碗的周圍流竄著電光,碗裏的茶湯也跟著旋轉起來,成了個小漩渦。


    葉挽君疑惑地看著衛霜,心想衛哥又是跟這碗生什麽悶氣呢。而許冰淩看衛霜的樣子,心神有些恍惚,仿佛看見了某人,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而趙子雲則有些鄙夷,心想修為怎能用來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


    最終衛霜還是停了下來,額頭竟然滲出了汗,看著碗裏慢慢停下的葉子,歎了口氣。


    “你不用強求,我沒這麽嬌氣。”許冰淩冷淡地說,然後一口喝完了殘茶。


    葉挽君看著那三人明了的樣子,心裏更加疑惑了,衛哥剛才運功是做什麽,怎麽許冰淩還像是在安慰他的樣子?


    葉挽君低頭一看,自己那碗還沒涼透的茶,恍然大悟,原來衛霜那是想運功加熱!


    可是自己好像確實特殊,完全不受許冰淩的體質影響。若是自己的體質能分享給這位好閨蜜就好了。


    葉挽君拉起許冰淩的手,很冷,像摸到了塊冰一樣,隻是這塊“冰”很軟很嫩,甚至她不敢用力,生怕會捏壞了。


    許冰淩的手指很長,還有一層薄繭,摸起來遠沒有她的手掌舒服。


    葉挽君揉搓著許冰淩的手,慢慢地扣在了一起。許冰淩沒有拒絕她這樣的胡鬧,反而很是縱容,因為被她牽著的時候能真切感受到一股暖流,而且似曾相識,不過又明顯不同。


    許冰淩心想,要是那人真的就是葉挽君,也不錯,想著,她的手也反握住了葉挽君。


    衛霜見兩個姑娘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的變化,求助般看向趙子雲。


    趙子雲無奈地搖頭,心想自家殿下隻要一提起她這個體質,就會這般自怨自艾,可是又偏偏爭強好勝,不願意受這拖累,所以在人前定是一副拒人千裏的樣子。


    而且,不隻是人前,就連他都沒怎麽見許冰淩的表情融化過,最近見到了葉挽君,卻像快雪時晴。難不成,這葉挽君真是許冰淩的天命之人?


    這邊兩位的眼神交流完全沒有被在意,葉挽君忽然想到了什麽,湊到許冰淩耳邊說了什麽,然後摟著她的肩膀笑著。


    許冰淩迴應道:“可以呀!到哪邊去?”


    “書院太遠,乾坤衛又不方便……不如還是去店裏吧,我跟姑姑說一聲。”葉挽君高興地琢磨著。


    “行!”許冰淩爽快地答應,緩緩起身。


    見許冰淩答應,葉挽君興奮得上躥下跳,幾乎都要上房揭瓦了,一見那兩個漢子不明所以的樣子,葉挽君嘲弄道:“你們不走啊?”


    “額……我們……要走嗎?”衛霜的眼睛一會兒看葉挽君,一會兒看趙子雲,一會兒又看許冰淩,最終眼神到處飄,都不知看什麽好。


    葉挽君比了個手勢,衛霜一看,就是她吹笛子的手勢,忍俊不禁。


    趙子雲看著覺得奇怪,不僅是許冰淩的反應越來越出乎他的意料,還有就是衛霜和葉挽君的小暗語,忍不住問:“她什麽意思?”


    衛霜哈哈一笑,說道:“挽君讓許冰淩指導一下她的音律。”應該就是那個意思,葉挽君覺得自己之前吹奏得不好,便讓許冰淩指導一下。


    不過嘛,用葉挽君那些不知出處的話來說,叫“醉翁之意不在酒”,許冰淩肯定能看出一二,依然答應下來。


    到了店裏,許冰淩看著櫃台上半成品的蓮花玉佩,問葉挽君:“你做的?”


    葉挽君靦腆地點了點頭,咬緊了嘴唇,忍著笑。


    “傻笑什麽?莫非是送情人的?”許冰淩難得打趣著,然後瞥了衛霜一眼。


    衛霜見她逗葉挽君,覺得很是有趣,結果許冰淩的眼睛瞥過來,趕緊聳肩表示事不關己。


    葉挽君害羞地把許冰淩往裏麵推,頭低得快要靠在她背上了,還不停說著:“行了行了,你若想要我在送你一個。”


    還沒走出幾步,過道裏就轉出個人,許冰淩立刻用她仍然虛弱的身子頂住了葉挽君,葉挽君抬頭一看,是上官漣蕊。


    上官漣蕊看著眼前這個有些荒誕的場麵,許冰淩微微拱手,後麵就是像長在她身上,還嬉皮笑臉的葉挽君,再往後,衛霜一臉“都是他的主意”的樣子,最後就是趙子雲,給她行了個標準的拱手禮,身子折成了一個拐角,第一眼甚至沒看見。


    原來,上官漣蕊一直囑咐衛霜和葉挽君在店裏說話可以,但是不能吵鬧,而且幾乎沒看到什麽人上門來過,今天這真的是破天荒的一次。


    上官漣蕊掃過四個人,最後停留在葉挽君身上,這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主意,問道:“到哪去?”


    葉挽君嬉笑著迴答:“嘿嘿,姑姑,我們去我房間,不會打擾到你的。”


    上官漣蕊很是寵愛地說:“去秋肅間吧,記得把法陣開了。……衛霜,好好看著她。”說完又迴到了房間,然後門上傳來了靈氣波動,很顯然是讓他們別打擾她。


    隨後四人便到了秋肅間,葉挽君又跑去房間說要拿什麽東西。


    衛霜打開了陣法,這樣裏麵的動靜就不會傳出去了。


    秋肅間裏被整理得很幹淨,平時用的木人樁、甲胄、兵器等等都放在一邊,靈器等精妙物件都在一個櫃子裏。


    趙子雲對這裏產生了巨大的興趣,幾乎都要對著那些甲胄流口水了,這裏摸摸,那裏看看,像從來沒見過這些市麵上二錢銀子就能買到的東西。


    許冰淩更在意當下她的需求,問衛霜:“可否用法陣?”


    衛霜迴答:“這裏隨處都能刻畫,不過別畫出印子來就行。”


    許冰淩在一個比較偏僻的位置運功畫著法陣,然後法陣發出墨色的靈氣,圍繞在她周圍,然後又召喚出冰靈琴,霎時間秋肅間裏竟結了一層薄霜。衛霜和趙子雲立即運功禦寒。


    衛霜腹誹著:“以前隻知道許冰淩極寒之體難以接近,結果這冰靈琴還要過分,真就是神器和主人一個樣。”


    然後又想到萬暮白頂著這等寒意與許冰淩比試還能取勝,衛霜內心竟閃過一絲自卑和不服,他們之間還是相差太多了,可是這一年來的修煉,衛霜從完全沒有基礎到如今煉氣八重的修為,進步也是極其迅速,可是萬暮白在他心中卻始終像一個無法翻越的大山。


    他能用一劍讓萬暮白看得起自己,那他自己能不能看得起自己?這個問題衛霜想過,可是最後都被他迴避了,也不知道在怕什麽。


    衛霜迎著寒氣,竟賭氣般撤掉了防禦,還往裏靠了點。


    許冰淩看衛霜如此,刻意去收斂氣息,原本畫的法陣就是為了阻擋寒氣的,這對她來說比運功難多了。


    過了不多時,葉挽君迴來,手裏拿著一張曲譜遞給許冰淩。許冰淩接過來端詳一會兒,接著一邊對照著譜子一邊按弦演示,不一會兒就基本熟悉了。


    許冰淩雙手按在小腹處,欠身念“獻醜”,然後雙手搭弦。


    葉挽君到衛霜身邊,衛霜低聲說道:“沾了你的光。”


    正如衛霜所言,許冰淩性格清冷,若不是看在葉挽君的麵子上,怎會為他們演奏?


    葉挽君吐舌嬉笑著,輕聲說:“我不過是跟冰淩說我有首曲子不太熟悉,想到她音律造詣頗深,便請她指點一二。”


    許冰淩素手撥弦,一陣陣寒氣驟然襲來,同時伴隨著《培元靜心咒》平靜的意境,非但沒有違和感,反而給她彈出了另一番韻味,正是“冷弦知春暖,寒音曉日晴”,寒氣凜冽之中卻如見白草飄搖,又見開春萬物生長。


    衛霜心中有所明悟,趕緊盤膝打坐,一股暖流從後腰布散全身,又收迴,師父的藥丸藥力融入到經脈之中,隨著氣血運行到全身,吸收得更為充分。


    許冰淩不虧是音律高手,竟能以萬物生長之勃勃生機,演繹出自然之靜謐,而衛霜本就是震卦純靈體,震卦也有春雷陣陣驚醒萬物的盎然之意,此時正合其理,也不知究竟許冰淩是無意之舉還是刻意為之。


    衛霜在此琴音之下,先有寒氣淬煉,後有《培元靜心咒》合其體質心法,再加上藥力配合,煉氣八重竟然鬆動,有進入煉氣九重的趨勢。


    許冰淩見衛霜執著的樣子,帶著些戲謔,一抹琴弦,刻意將寒氣推向他。結果,衛霜入定時,靈氣如同有生命一般,無聲無息地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屏障將他護在其中,削弱了寒意,但依然刺骨。


    衛霜見自己修為並不能在短時間有所突破,再加上許冰淩的寒氣實在熬人,正好一曲終了,他也是與許冰淩一同收功。


    許冰淩喚來葉挽君,為她指點,這也是表示她不願再彈的意思。衛霜便讓她們說些悄悄話,偶爾還傳來葉挽君笛子和撥弦聲,他便帶著趙子雲參觀秋肅間。


    “基本都是些修煉之物,沒什麽特別的。”衛霜操作著師父設置的法陣機關,都是些常見之物,像一些聚集靈氣的法寶、功法書籍、煉丹煉器的材料,不過這些材料大多衛霜都還沒用過,但是功法和法寶他看了許多。


    然後又領著趙子雲到一邊看堆放的裝備和木樁,趙子雲先前隻是覺得新奇,這下頓時兩眼放光,果然武人最喜歡的還是些實際的東西。


    趙子雲撫摸著那些裝備,雖然看上去的樣子和手感都很粗糙,但其實非常精致,裝備軍旅自然是不能,但作為訓練用已經是超過了應有的規格。


    衛霜有些不好意思,在趙子雲麵前展示甲胄,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這些……都是打木人用的。”衛霜不好意思地說。


    趙子雲一聽,頓時想說一句敗家,給木人穿甲胄也就算了,還用這些質量的,那人怎麽辦?


    “你平時也穿這個?”趙子雲雖然這麽問,但是並沒有在其中聞到汗味。


    衛霜擺擺手說:“師父讓我學著挨打,就沒讓我穿。”


    幾人在衛霜帶領下四處參觀了小店,然後許冰淩二人便拜別離開,就剩衛霜與葉挽君。


    葉挽君繼續琢她的玉佩,衛霜則很沒品地坐在櫃台上看著葉挽君,兩手自然地抱元,左手的手指在打著節拍,嘴裏不易察覺地在哼些什麽。


    “衛哥,要不你跟冰淩做個同修吧?”葉挽君說道。


    衛霜有些詫異,問道:“為什麽這麽說?我與她並沒有什麽瓜葛,又與她不對付,且不說趙子雲,就看我的修為才煉氣八重,與她差距太大,如何做得同修?”


    葉挽君含笑看著衛霜,剛才他打的拍子和哼的曲調與許冰淩所彈奏的如出一轍,而且衛霜看許冰淩時,那種熱烈的感覺都要溢出來了,就算他自己控製著,哪能躲過她這個“旁觀者清”?


    “算了,就當我開個玩笑吧。”葉挽君沒有糾結下去,既然衛霜不樂意,她沒必要再多言。而且正如衛霜說的,他們關係其實並不是很好,就算有葉挽君為紐帶,他們也很是局促。衛霜與趙子雲倒是可以有說有笑,與許冰淩卻是沒有任何額外的話,就像陌生人之間的相互禮遇一樣。


    衛霜撫著葉挽君的頭,心想自己確實有過這個想法,不過很快就放棄了。他如今都是自己修煉,偶爾會與萬暮白對練,但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在突破,在思考,就算與萬暮白一起,也是很默契地沉默。


    可能是他還不能習慣與他人一起修煉,不過這段時間萬暮白外出,他的心態確實發生了一些變化。


    再說迴葉挽君的提議,同修並不是簡單的在一起修煉,而是需要二人相互契合,才能互惠互利,並非一句話就能實現的。而且,就算真的要按照實力、心境什麽的來選擇,萬暮白顯然比他合適得多。


    衛霜承認自己對許冰淩,不管是她的實力,她彈奏時那種可以輕鬆駕馭曲中意境的天賦,還有與琴合而為一的境界,都是他所敬仰,甚至有些迷戀的,但是也有些他不喜歡,比如許冰淩那個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氣勢,還有就是除了葉挽君之外對任何人都一樣的冷漠。


    衛霜發覺自己很容易到處遐想,而且一發不可收拾,不僅僅是走神。


    當他反應過來時,葉挽君手裏的玉佩已經逐漸顯出了輪廓。衛霜看著葉挽君的刻刀一點一點削下玉屑,他的手指又開始不自覺地打起節拍。


    不知看了多長時間,上官漣蕊走了出來,將他喚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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