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暮白睡不著了,心思太亂。一開始在複盤自己的比試過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就開始做夢,夢到自己還在比試,轉頭便看到了師父,他當即放棄了比試去追,怎麽也追不上,好不容易越來越近,到跟前又突然消失了,然後發現自己變迴了學劍的時候,沒見著師父跪在地上哭,父帥又來教訓他。


    一覺醒來,萬暮白頭昏腦漲、渾身燥熱的,更別說輾轉反側還牽動了傷口,嚐試著要再睡著,發現清醒得根本沒有困意,覺得躺著等天明太難熬,便起身背上空語劍出去走走。


    腳踩在木地板上即使刻意去控製依然發出“咚咚”的碰撞,一下子就把趙子雲驚醒了,銳利的雙眼一下就鎖定了萬暮白,發現並非有事,才收迴眼神,看了看許冰淩沒被驚動。趙子雲心生疑惑,萬暮白這麽晚還出去幹什麽,他身上的傷可比自己重得多。


    趙子雲擔心萬暮白這麽晚出去會有事,又怕被發覺,輕手輕腳地跟上去,結果剛出醫館的門,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他麵前,一點聲響都沒有,趙子雲還沒來得及驚訝,全身經脈就被封住,動彈不得。轉眼那個身影就不見了,整個過程不到二息。


    萬暮白出了醫館,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好像有人盯著,此刻頭昏腦漲也不願深思,隻當是明月西陲還沒睡覺而心神不寧,走出一段距離也平複了不少。


    他兜兜轉轉在荊楚書院裏溜達,知道肯定有護衛巡視,也不怕被當做作奸犯科的抓了去,隻是不想看到人,也不想被人看到。乾坤衛的護衛比荊楚書院的不知高明幾倍,他從小就跟護衛周旋,早就爛熟於胸,知道哪裏會布置暗哨,哪裏會有換防,輕輕鬆鬆避開了所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上有傷不能有大的動作,跳不上房。


    不知不覺,萬暮白走到了校場,坐在考官席側後的一個位置發呆,就是白天看到師父的地方。忽然,萬暮白覺得場地上似乎有什麽東西略過,速度很快,像個鬼影似的。


    萬暮白覺得奇怪,下去查看,到了看到鬼影的地方發現什麽都沒有,剛想告訴自己定是看錯了準備離開,一根冰涼的手指點上了百會穴,登時製住了他。萬暮白心都揪作一團,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可能與他帶傷有關,但一點聲響都沒有,難道真的鬼嗎?


    這個問題趙子雲也想問,現在還一動不動,像個門神站在醫館門口呢。


    萬暮白想喊句“好漢饒命”,結果還沒喊出來,臂彎、膕窩幾乎同時被抽了一計,整個人直接散架了一般盤坐下來擺成了打坐的姿勢。而同時,抬肩、曲泉、合陽、氣端等連通四肢的穴位被封,封住之前還推動其中殘留的兵氣流出,一時間四肢裏空空蕩蕩,全身的兵氣、靈氣無法拒絕地往丹田灌注。


    萬暮白逐漸明白過來,他此時受製於人還沒落井下石,而又十分陌生的氣息,不似靈氣也無兵氣之感,一通排除下來,隻有······


    “師父!”


    “有此機緣,怎可分心!”


    聽到這熟悉而陌生的聲音,仿佛傳過層層時間迷霧直擊他的心靈,盡管師父的話還是那麽嚴厲,但卻勝過世間天籟。


    萬暮白當即放空心神,不再抵抗,任由師父的氣在經脈中遊走,將他全身的氣往丹田逼,一時間,他覺得自己的丹田像是個球一樣快要撐爆了,而丹田四周經脈盡數被封,根本沒有宣泄的地方。


    “師父······”萬暮白呻吟著,丹田脹得難受,但是不敢鬆懈,怕一分心就讓氣失去了約束,自己受嚴重的內傷不說,還波及到師父。


    但是萬暮白很疑惑,師父把他全身的氣壓到丹田,究竟要幹什麽?


    “莫要多言,放空心神!”就像讓萬暮白散盡兵氣引爆劍仙台時一般果斷和自信,楚映雪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一切有我!


    萬暮白試探著放鬆,發現丹田氣碰到一層阻攔,將其攔住,一絲都不能逸出。就像繃直了身子倒在了榻上,很是舒服。萬暮白此時此刻真正讓自己的心神放空,將自己的修為全部交在師父手裏,這種信任並非一朝一夕,也不是三言兩語能明白的。


    楚映雪見萬暮白已經入定,找準時機催動元氣灌入他的丹田。本來,萬暮白雖然被強行將全部氣擠到丹田,但是二氣依然井然有序,靈氣在內,兵氣在外,而楚映雪的元氣突然進入,像是往已經沉澱很久的泥水裏投入了大石,霎時間二氣混亂起來。


    楚映雪穩住護身元氣,不讓亂湧的二氣傷到萬暮白,同時控製元氣往丹田更深處,不一會兒就感受到了萬暮白用兵氣與靈氣共同打好的修為基礎。楚映雪不禁冷笑,隻是單純的堆砌,二氣之間還是涇渭分明,根本合不到一塊去,有此基礎,日後再起高台,能穩固嗎?


    心中暗想並不妨礙內息,楚映雪調動一成的修為直擊二氣的縫隙,似要將兩者強行分開。這一下,萬暮白腦海裏響起一陣炸雷,丹田也傳來疼痛,下意識地要反抗,但一想到師父肯定不會害自己,便忍了下來。


    楚映雪一開始還隻是試探一下萬暮白的修為和意誌,同時也看看二氣究竟是否有聯合的跡象,結果萬暮白儼然不動,而靈兵二氣也出現了缺口。楚映雪心中默算,一狠心,調動了三成的修為。


    “忍住。”


    “轟”!一聲炸雷像是在萬暮白耳朵邊上炸響,比之前那一下更加震撼,耳邊嗡嗡作響,腦袋裏如一團漿糊,哪怕是閉著眼睛也感覺眼珠在往上翻,反胃得想要吐出來。丹田在轟擊的那一下就麻木了,過了一會兒傳來的疼痛差點讓他滿地打滾,甚至在懷疑自己的丹田是不是碎了,一時間根本感受不到內外的一切,隻有本能想要滿地打滾慘叫。


    楚映雪的手掌正按在萬暮白腰上的命門處,可以感覺他抖得像篩糠一樣,嘴裏因為想喊出來但是強行忍著在不斷往外噴唾沫星子。


    “一定要忍住!”楚映雪的語調明顯顫抖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萬暮白的丹田確實碎了,被楚映雪生生轟成了碎渣。


    “師父······身子要垮了······”萬暮白哽咽著擠出這幾個字,但即使這樣,也隻是在忍受痛苦,沒有一點試圖反抗楚映雪的意思,因為他知道師父不會害他。


    楚映雪聽到萬暮白這麽說話,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知道他定然是快要承受不住了。那時候腿上蹭破了近一尺的傷口,不停往外冒血珠,給他上金瘡藥的時候都沒吭聲。


    “別怕,師父在,師父在呢!”楚映雪安慰道,她深知這樣的痛苦,也是這麽過來的,而她是完全自行完成,在自己的意識完全清醒的情況下,把自己的金丹轟得粉碎。


    這是萬暮白必須要忍受的!


    因為乾坤劍法本就不是兵氣功法,而是元氣功法;乾坤簫孔分天地也不是說要二氣雙修,而是以元氣,一氣化陰陽!


    楚映雪的話仿佛有什麽魔力,入了萬暮白的耳,他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隻是身體的顫抖仍然證明他的痛苦並沒有減少。


    而且就算楚映雪的手也在跟著萬暮白的身體顫抖,也不能停了。他的丹田已碎,若停下就完全沒有迴還的餘地。


    可以說,是她逼萬暮白走上了這窮途末路!


    元氣再動,帶著丹田最深處築基九重已經固化的修為的碎片和壓到丹田的全身修為,卷入了一個漩渦。靈氣、兵氣、元氣,在萬暮白的丹田裏,此時已經不分彼此,互相穿梭。萬暮白身上的冷汗把衣衫都浸濕了,丹田裏的漩渦把他的修為攪得一團亂,根本分不清兵氣與靈氣了。


    楚映雪要的就是這個,原本兵氣與靈氣逐漸模糊,失去了其原有的特征,二氣固化成的碎片在漩渦中被再次絞得粉碎,看不見了一點固化的痕跡,互相的共通點愈發明顯,開始交融,最終合成了一個整體。


    在二氣合一之時,萬暮白感覺有一股暖流從腹部升起,貫通全身經脈,修為一下子突破了築基九重,進入築基巔峰,還有更進一步的勢頭,沒有停止。


    楚映雪見大功告成,從中抽離了元氣,保持住包裹住丹田的那一部分。


    築基的跡象全部消失,但很快漩渦慢了下來,兵氣和靈氣沒有分開,而是完完全全成了一起,化為了元氣!


    元氣除了最外層的一部分,是從全身灌注而來的,其餘原本屬於丹田的慢慢變得粘稠,又開始固化,析出了一塊塊結晶,圍繞在中間一顆最大的結晶周圍。


    結晶出現,萬暮白全身一顫,修為再度突破,衝破了築基巔峰的薄膜,進入結丹期


    萬暮白命門的位置逐漸顯露出一個由元氣形成的圖案——三根連線。


    還沒等萬暮白仔細感受身上的變化,楚映雪突然撤走萬暮白體內所有的元氣,被壓抑在丹田的氣找到了宣泄口,如浪濤奔湧,灌入了四周經脈,而各個經脈、穴位的封閉也同時打開,萬暮白渾身一震,感覺耳聰目明,可以看清眼前一切事物。


    楚映雪變掌為指,在萬暮白後頸一點,萬暮白雙目瞬間一亮,目力所及所有細節都盡收眼底,每一片樹葉的形狀、每一陣風的變化、地上陰影的晃動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看好了,真正的乾坤劍法!”楚映雪手掐劍訣,拔劍出銷,不再是與萬可拆招時那般用禦術,而是握住了劍柄。萬暮白一看師父的起勢便知道,那是將乾坤劍法的劍道、劍境、劍意、劍心、劍術、劍形合為一體的乾坤·廓朗!


    他與趙子雲比試時,用出劍仙台後便看到了楚映雪手上的小動作,那就是乾坤·廓朗的劍訣。


    雖然都是同一招,但楚映雪使出的與萬暮白相比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其中拆分的八十招劍法個個都遠勝於萬暮白,甚至比萬可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說氣勢,完全沒有萬暮白那般淩厲,反而有著返璞歸真的精妙。乾坤·廓朗本來講究一劍即出便無所顧忌,根本不會考慮防守,而楚映雪的劍每招每式都是進攻的章法,但卻給人一種留有餘地的錯覺。


    若不是被楚映雪點了穴道,讓眼神能細致入微,就連萬暮白也要被騙過去了。比如其中的乾坤·八荒,本來是怒劈一劍而無有餘地,但是自家師父卻感覺隨時都會收住。可細細思索,萬暮白卻沒看出防守的意圖,明明就是攻勢,卻能有守勢表露。


    楚映雪的劍比萬暮白不知快上多少,乾坤·廓朗很快就結束了。她沒有在意自己究竟出了幾劍,選擇這招單純是因為最能體現乾坤劍法的精妙所在。


    楚映雪站立許久,給萬暮白足夠的時間去迴味,當時間差不多了,手掐劍訣再次開始。萬暮白看過一遍之後覺得隱隱約約有那麽一種感覺很是熟悉,但又說不出來,好像是與劍境有關。


    第二遍的乾坤·廓朗與第一遍不同,楚映雪瞬間凝出三柄氣劍圍繞在周圍,出劍的同時氣劍跟著上下翻飛。突然,一柄氣劍飛出,插在地上,元氣隨即鋪開,正是混元無極!乾坤玄、望北辰也相繼出現。


    陣法一下,萬暮白怔住了,他在使出乾坤·廓朗時一心在劍招上,越往後劍意越是難以控製,而威力也越大,所以他的注意全在招式數量上,全然沒管其它。自家師父出劍之餘控製氣劍配合手中劍,還能抽出時間移動陣法,完全沒有停滯,行雲流水,如動四肢。


    若是讓他來,定是不能分出心思操控氣劍,或者就是早早地布下陣法,不再去管,更別說像師父那般,隨心所欲地改變陣法的位置配合自身移動。


    “然更無劍招,觀敵之動,變己之用······”萬暮白默念這人之劍的口訣。


    萬暮白自認為可以理解其中之意,而且當初他別仙蹤小有所成時也是師父認可他已經達到“人之劍”的境界。每次出劍不用去刻意思考也能順利使出劍招,也正因為如此,在出招的同時他能用“別仙蹤”來計算對手,人之劍的口訣他已然是熟習的。


    “還不止······”萬暮白不自覺地做著別仙蹤的手勢,自家師父的境界肯定不止於此,想要告訴他的也肯定不是他早就明白的事,那種隱約的熟悉感又來了。


    “對了!”萬暮白恍然大悟,“人劍合一,全無劍招,劍隨意動,意隨劍生,人禦劍也,若動己之手足,劍禦人也,似運劍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是人劍合一之境界!


    萬暮白感覺豁然開朗,怪不得熟悉而又不是很清晰,因為隻有動用乾坤簫時,借助乾坤簫感悟天地時,他幾乎可以感知方圓數十尺的所有細微,勉強能讓劍境提升到人劍合一。


    楚映雪運劍時,劍招是攻勢,而表露出守勢的額外感覺,因為當達到人劍合一時,人與劍便不分彼此,劍招可以極端淩冽,但是人卻不行,比如步法穩住下盤,手腳除了出招還有保持平衡的作用,要想完全的進攻是不可能的。


    而在使出乾坤·廓朗的同時,控製氣劍和布下陣法,此時隻是一個念頭罷了。人之劍所說的“更無劍招”意指將劍招了然於胸,滾瓜爛熟,不會因為忘記了下一個動作為何而停下;人劍合一說的“全無劍招”意為不再去思考如何出招,下一招為何,其實已經藏在了上一招的結尾,比如悅庭結束時劍鋒前指,下一招就可以接不期,以悅庭近身的一刺同時作為不期的第一刺。


    萬暮白手中一停,重重地捶了右手的手心。若是如此,乾坤·廓朗積攢劍意而產生的劍意不穩的情況可以大大緩解,因為每一招之間都是沒有空隙的,會更加順暢,劍意也就更加容易引導。之所以覺得越往後劍越是無法控製,就是因為劍招之間的停滯讓劍意無處宣發,每次隻是一點,但累積起來足矣讓劍脫手。


    他一直都清楚知道,修煉快劍,速度是第一位,所以一直想辦法加快出劍的速度,以縮小每一招的間隔,可若是能像師父那樣,所有的招式都是連通的,根本就沒有空隙,上一招的最後一式就是下一招的起勢。


    或者說,根本就不在意是否能算得上是劍招,一切都在於一個“無”字,將劍招通通記在心中,再通通忘卻,一點不剩,僅憑手感出劍。


    果真能如此,加上別仙蹤······


    不行,還要再予以驗證。萬暮白下意識地感覺,師父定會有第三遍。


    很快,第二遍的乾坤·廓朗結束。楚映雪收劍看著萬暮白有所感悟的樣子,在心裏欣慰地笑了,但還是裝出嚴厲的樣子問道:“人以心為君,心之如何?劍之如何?心之於劍如何?劍之於心如何?”


    萬暮白不敢怠慢,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裏。


    劍之劍,以劍招禦劍,起於劍招,終於劍招,非人禦劍,劍縛人也;人之劍,以人禦劍,雖有劍招,非為主,然更無劍招,觀敵之動,變己之用,此之境也;人劍合一,全無劍招,劍隨意動,意隨劍生,人禦劍也,若動己之手足,劍禦人也,似運劍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劍境一共有五,而師父隻與他說到了人劍合一,剛才兩遍若是在教他人劍合一的法門,那問的是什麽?


    難道······是劍境之四?


    還沒等萬暮白去思索,第三遍的乾坤·廓朗開始了。


    這次沒有氣劍,也沒有陣法,楚映雪沒有拔劍,身體如離弦之箭射出,同時兩手一招,背後長劍如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牽引著飛出。


    正是“禦術”!


    這下萬暮白是全然看不懂了。且不說起勢就似是而非,楚映雪的雙手也像有招潛藏,而劍亦如此,二者竟像是毫不相幹,捉摸不透。萬暮白猜測,師父已經簡化了很多技巧,不然定是氣劍齊出,根本不會讓他看清楚。


    萬暮白一時間不知該看師父的手還是在空中飛舞的劍,用上別仙蹤想計算楚映雪的出招,可是剛一運動心神便覺得眼花繚亂、頭昏腦漲,而想要單獨去看一處,卻會被另一處吸引過去,容不得他集中精神。


    可是他至少知道,師父使的定然還是乾坤·廓朗,其中一定沒出乾坤劍法的範疇。


    果不其然,萬暮白這麽一想,就能看懂一些了。


    劍淩空飛舞,不是沒有規律的,萬暮白勉強看出了八荒、不期、悅庭、廣廈、蒼芷等招,但全部轉瞬即逝,或者剛剛看上去像一點,一下子就變了,甚至其中還有些完全就是沒有章法的揮砍。


    萬暮白看了很長時間還是沒看出門道,心裏暗暗猜測往後招式也全完無果,以至於這一遍的乾坤·廓朗楚映雪已經重複了好幾次都沒被察覺。


    一直保持了專注很費心神,萬暮白即使眼前很是清晰,但也無法集中精神去看了,眼神麻木,機械地去猜測,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無意間猜對了好幾次。


    全神貫注時一頭霧水,心神疲勞時反而能準確預測,萬暮白真有點哭笑不得。


    “無招!”這個詞跳到了萬暮白的腦袋裏。


    對啊!師父此番是要教他乾坤劍法的法門,怎麽會兒戲?開始就把他的丹田打碎強行二氣化一又怎會是臨時起意?


    第一遍是讓他發現與平時的矛盾之處,第二遍讓他感悟到人劍合一的心法,那這第三遍呢?


    第三遍的運劍之法定然是與元氣有關,但更多的還是心法層麵。


    萬暮白手上別仙蹤的手勢還是沒停,他也漸漸摸到了門道。若是將一切招式簡化,不再成招式,僅憑手感將每一個動作連在一起,一切都僅僅是臨時起意,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劍要落在哪裏,那麽對手又怎麽知道,怎麽反製呢?


    萬暮白緩緩閉上眼睛,心神合一地去感悟,細細迴想師父三遍的乾坤?廓朗。


    結合第三遍時的感觸,萬暮白將心神介於朦朧中,迴想起來的情景也如霧裏看花,模糊起來,但是偏偏這樣,心中體會更深。


    萬暮白兩膝盤坐著,如夢遊一般,雙手懸空舞動著,雜亂無章。有幾次,他的動作像是要去拔背後的劍,但手到一半就掠過,虛空一抓。


    萬暮白不知不覺運起了元氣,覺得身體暖洋洋的,似有特殊的導引之法,元氣在指間、手臂、軀幹任意遊走,曾經主動調動兵氣的刻意感消失,根本不需要特地去調動,元氣自己就隨著念頭來迴穿梭。


    不知因為是元氣本身的特殊,還是因為他已經踏入了人劍合一的境界,或者二者都有。


    整個人的狀態一如乾坤簫入手時,與天地相合,明自然至理,自然清氣在緩緩朝他移動,將剛剛踏入的結丹修為變得穩固,丹田內元氣的碎渣有了向中間凝聚的趨勢,若所有的修為凝成了一個整體就成了金丹,進入了金丹期。


    萬暮白睜開眼睛,發現彌漫著一股薄薄的霧氣,想來應該已經快要寅時了,自家師父則看著他,淡然問道:“有所眀悟?”


    萬暮白忍著心中激動,不管是重逢之喜還是突破之喜,鄭重地點頭。


    楚映雪也讚同地點了一下頭:“那便好。”說罷便準備轉身離開。


    “師父!”萬暮白抑製不住內心的情緒,過往的感慨、重逢的喜悅,以及又要分離的痛苦,還有不知何時還能再見的心酸苦楚。


    楚映雪被萬暮白這麽一喊,渾身一顫,僵住了,似想要迴頭,但又不敢。


    “師父……”萬暮白感覺自己的喉嚨有點不舒服,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別走……”


    此話一出,萬暮白再也忍不住了,低聲抽泣起來:“師父,我想你了,這麽多年了你都沒消息,我還以為你不要暮白了!”


    “師父您不知道,您寫的信,我一個字都不敢看,生怕一看就哭出來,還是小霜念給我聽的。可是……”


    “師父我真的好怕你不要我了……”


    萬暮白到最後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在不停流淚,把多年心裏憋著的情緒一股腦全哭了出來。


    “師父,我不會胡鬧了……我會好好練劍,好好修煉的……那次是因為李家那小子說您壞話我才動手的……我不是故意惹您生氣……我想跟您多待一會兒……”


    哭到後來,萬暮白說兩個字就抽一下,蹦出幾個字下來都連不成完整的句子,前言不搭後語。


    忽然,萬暮白感覺自己的腦袋被環住,靠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愣了愣神才發現,自己被師父抱在懷裏了。


    “暮白別怕,時候尚早,師父再陪你會兒。”楚映雪如耳語一般溫柔地說,她隻想說給萬暮白一人聽。


    二人就這樣,楚映雪愛撫著萬暮白的頭,萬暮白本能地抱著楚映雪,一動不動,直到萬暮白不再抽泣,如小時候那樣抬頭仰視楚映雪。


    萬暮白鬆開雙臂,不好意思地抹著臉上的眼淚。楚映雪撚起衣袖幫萬暮白,笑罵著:“這麽大的人了還怕羞?”


    萬暮白也厚著臉皮迴答:“師父麵前,徒兒永遠是孩子。”


    師徒二人就這樣天南地北地聊著天,楚映雪為萬暮白講述自己的江湖見聞,而萬暮白說的最多的還是衛霜。


    “師父,有時候我還挺羨慕小霜的。”萬暮白望著天空,眼裏充滿了向往。


    “為什麽?”


    萬暮白悵然說:“因為他的師父一直在他身邊啊。”


    楚映雪沉默了,深深地自責著,或許萬暮白在乾坤衛有著無限風光,但是所求再簡單不過,可是自己有能力卻沒做到,隻好轉移話題:“他師父是誰?”


    “就是在考官席上那位女子,可厲害了,不動用靈氣能徒手把一個築基揍得體無完膚!”萬暮白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哦……是她啊。”楚映雪恍然大悟,“她很厲害,一眼就看出了為師是元修。”


    “師父見過上官師傅了?”萬暮白好奇地問,“平日裏上官師傅經常把徒兒叫去,一同指點徒兒與小霜。徒兒受益匪淺啊!”


    “那你切莫錯過這場機緣啊!”楚映雪笑道。


    眼看著明月西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楚映雪起身要離開了。


    萬暮白心裏有千萬般的不舍,但也明白,師父定然有自己的打算,隻是有一個問題一直憋著,一定要問出口。


    “師父……您……當初為什麽不辭而別?”


    本來萬暮白想問的是為什麽會乾坤劍法,但是哪怕心中疑惑,也覺得不重要。


    隻是為何,師父會離開得這麽突然。


    萬暮白記得很清楚,那次是他第一次跟隨乾坤衛出任務,下著鵝毛大雪,他見師父在雪中隻有一個鬥笠,風雪一個勁地往她身上、臉上砸,甚至還鑽進了衣領和袖口。他於是又返迴,把自己的裘衣披在師父身上,還沒等師父說些什麽就跑開了,生怕跟他糾結到底誰應該披著裘衣。


    結果迴來的時候哪裏都沒了師父的蹤影,一問徐武才知道,他出任務當天,師父就辭行離開了。


    他失魂落魄地迴到白芷園,推開房門,發現房間裏的桌上整整齊齊地疊著那件裘衣,邊上就是空語劍,還有師父留下的四個字“賢徒勿念”,便再沒了師父的消息。


    那段日子,萬暮白經常發脾氣,侍女奴婢有點小差錯就會被他逮著罵個狗血淋頭,還一直念叨徐武為什麽不派人探探師父的去向,而一人獨處的時候要麽像丟了魂似的一言不發,要麽就是練劍瘋魔了一般。這場鬧劇直到父帥查案歸來,用家法把他屁股差點打爛了才結束。


    可是這一切,萬暮白對楚映雪隻字未提,隻是淡淡問了一句“為什麽”。


    楚映雪沉默良久,內心在強烈地掙紮,最終開口:“因為為師怕見到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說完,兩人都沉默了,還是萬暮白先打破寂靜,假裝豁達地說:“師父別怕,徒兒能照顧好自己的!”


    楚映雪知道萬暮白是不想讓她牽掛給的台階,便借坡下驢,伸了個懶腰:“好,待破丹結嬰,你我師徒再會!”


    走出一段路,楚映雪甩出個紅色的東西,萬暮白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一看,是條劍穗,入手很是柔軟,還殘留這一點溫度。


    “原來那個該換了!”遠處傳來了楚映雪的聲音。


    萬暮白跪下朝師父遠去的方向三叩首。


    楚映雪催動修為,飛速朝索隙城而去,一半的路程都過了,“哎呀”一聲,趕緊掉頭返迴,直衝荊楚書院的醫館。到了醫館門口,楚映雪看到被她封住經脈,一動不動跟個門神似的趙子雲。


    趙子雲原本在努力地衝開經脈,可是被封得死死的,一點縫都沒有,兵氣根本無法通行。結果就在這時,一看又是昨晚那人又來了,趙子雲心想這人來去無蹤,神不知鬼不覺,甚至都感受不到那人的修為,不免有些心驚,但一瞬的心驚過後便升起一股怒火,奈何那人戴著鬥笠,還蒙了一層紗,根本看不清麵孔,可能是個女子。


    結果人家根本不在意他的心理,直截了當地威脅:“問就死!”然後解開了封住的經脈,又消失無蹤,一點痕跡都沒有。


    “靠!”趙子雲罵了一句,心裏又氣又憋屈,也不知往哪發泄,要不是礙於麵子,他都想躺地上打滾了!


    他不就是擔心萬暮白跟過去看看嘛!結果被人封了經脈站一晚上,那晚風涼颼颼的,吹得他鼻子都要堵住了,還不停從嘴巴往裏灌風,他招誰惹誰了!


    行軍打仗這麽多年,頭一迴這麽委屈啊!


    “行了,趕緊進來自己煮點湯藥。”身後傳來許冰淩清冷的聲音。


    許冰淩其實已經醒了,起來發現趙子雲不在就覺得不對勁,結果萬暮白也不在,門還虛掩著,透過門縫一看,趙子雲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她剛想看看怎麽迴事,楚映雪就出現了,許冰淩也嚇了一跳,兩手虛按,準備隨時召喚冰靈琴。後麵的她也聽到了,而且她有理由相信,有那麽一瞬間,一道完全陌生的氣息鎖定在了她身上,隻是一轉眼就消失了。


    過了一會兒,萬暮白迴來,看到二人都已經醒了,解釋說自己晚上睡不著,出去修煉了。有了剛才的經曆,許冰淩和趙子雲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嘴,畢竟說到底,這是萬暮白的事情,與他們無關。


    索隙城的城牆上,衛霜如往常一樣吸收日出時的東來紫氣,結束時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又有晨風一吹,很是舒服,隻是今天的風感覺有點不對勁,很碎,像被攔住了一樣。


    “前輩應該就是暮白的師父了!”衛霜保持著盤膝的狀態,既然人家沒有直接出現在他麵前,就說明不怎麽希望自己知道其真麵目。


    衛霜說完,身後還是沒有聲音,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感覺是不是錯了,還是試探了一下:“想來,前輩應該昨夜見過暮白了,才來晚生這裏。”


    還是沒有動靜。


    衛霜有點忍不住想迴頭,剛有這念頭,背後傳來一股柔和的氣息,緩緩融入,進入身體之後竟然就此消失了,不知究竟為何物。


    “多謝前輩。”雖然不知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禮數還是要到位的。


    而且他也知道那人沒有必要害自己。


    衛霜見許久沒有動靜,隻好好奇地轉頭去看,結果空無一人,仿佛從一開始都是他在自言自語。衛霜無奈地撇了撇嘴,心想這些高手都怪怪的。


    他看了看太陽的高度,時間差不多要迴去了,今天還要去探望一下萬暮白。


    迴到店裏,葉挽君正好起來了,兩眼朦朧,還沒完全醒。


    “衛……衛……衛哥……”葉挽君打著哈欠說。


    “我帶了早點迴來,洗漱快點。”


    “唔……”


    衛霜來到上官漣蕊房間外,輕扣房門,聽到傳來一聲“進來”,推門入內。上官漣蕊看起來起了有段時間了,但是還沒有細細打理,衣服隻是隨意地套了一身,頭發也是簡單地紮了個束,坐在書桌前寫著什麽。


    衛霜走到近前,跪下行禮:“給師父請安!”


    上官漣蕊放下筆,寵溺地看著衛霜說:“起來吧。”


    “謝師父。徒兒買了包子和豆漿,請師父去用早點。”


    “好。”上官漣蕊起身,衛霜跟在後麵,把今天修煉時遇到萬暮白師父的事跟她說了。


    “給了你一段機緣?”上官漣蕊問。


    “嗯,應該是的。徒兒隻覺得有什麽東西融入體內,但是要去找,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上官漣蕊若有所思,拉過衛霜的手,於他寸關尺探入,隻是察覺到了很細微的元氣,很是奇怪,隨意地跟著衛霜的靈氣布散於內,也沒有對他的身體有什麽反應,就像臨時起意隨手放在那似的。


    甚至若換一個修為同樣的人,都很難發現,以為那隻是衛霜自己的本源之氣。


    萬暮白師父她是見過的,不像有城府的人,可這也太奇怪了,哪有人會隨便在別人體內留下修為,還沒什麽用處呢?


    而讓她更難解的是,萬暮白的師父明明隻是元嬰巔峰的修為,為何能有瞞過化神的實力?


    上官漣蕊隱約覺得這點元氣似乎於衛霜的心境有關,再深入便沒什麽發現了,疑惑之餘,也感慨元氣功法的玄妙。


    “師父,可有發現?”衛霜試探地問。


    上官漣蕊思索片刻,說:“你試試抱元歸一,有沒有感覺丹田有暖流。”


    衛霜迴答:“徒兒已經試過,並沒有什麽感覺。”


    “想來那人也是知道不可隨意傳人修為,否則會適得其反。既然沒有好處也沒壞處,那便放著吧。可能是個什麽奇特的術法吧。”


    衛霜行禮道謝,與上官漣蕊用罷早飯,便叫上葉挽君一同去荊楚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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