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澤山,醉夢樓內。


    打發走了趙部,王離的注意力立刻轉迴到漣衣等人身上。


    章邯挑起夜明珠的事,雖然成功轉移了王離的注意,可惜沒能讓他徹底翻過這一篇。


    “漣衣姑娘,季布盜竊的贓物,為何會出現在你的房間?”王離的矛頭率先對準了漣衣。


    麵對這位久經戰陣的帝國上將軍的逼近壓迫,漣衣隻覺得心中慌張不已,腦中思緒完全無法凝聚。


    王離比不上他祖父,也比不上他老子,卻也是槍林箭雨裏闖過來的,大大小小的戰爭經曆不知凡幾。


    他一認真起來,光是氣勢就足以讓尋常人承受不住。


    好在漣衣也不是尋常女子,即使在這個時候還是勉強維恢複了鎮定,盡量平靜的迴應道:


    “這是前幾日,一位客人留下的禮物,我見並不貴重,便留了下來。”


    “嗬嗬……”王離冷笑,目光在漣衣和漣心之間迴蕩,“英布身邊的女孩,季布留下的盒子,漣衣姑娘的屋子裏還真是熱鬧啊。”


    說完,他轉頭看向章邯,“老弟,當年昌平君清剿案中,可有什麽遺漏啊?”


    章邯佯裝沉思一番後迴答道,“到如今的話,隻有昌平君的兩個女兒還不知所蹤。”


    “哦?”王離眉頭一挑,意味深長的說道,“算算年紀,是不是和她們兩個相仿?”


    章邯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王離是否有些太過敏感了?


    他此前對昌平君的家眷應該毫無了解,此時卻一言道破了真相……哪怕隻是猜的,未免也太準了。


    兩個和楚國叛逆有關的女孩,就能直接聯係到昌平君的遺孤身上?


    或者,他隻是隨口一說,隻是想找個由頭發難?


    章邯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覺得王離今天的行動,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了。


    當然,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幫昌平君的遺孤渡過難關。


    花影此時上前為自己的姐妹辯解,“上將軍,漣衣分明是落難的齊國平民,怎麽會和楚國扯上關係呢?”


    王離沒有理會他心愛的美人,一臉冷酷的吩咐道,“白屠,去把英布給我帶過來!”


    “是!”


    一聽王離願意使喚自己,白屠立刻露出了按捺不住的竊笑,趕緊領命下去,走路姿勢十分得瑟。


    章邯這時裝作提醒王離的樣子,“英布是個軍人,上將軍從他口中恐怕很難得到想要的答案。”


    “沒關係。”王離滿不在乎的冷笑著,“既然她們都是落難的無辜平民,和英布沒有任何牽連,那想必英布死在她們麵前,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王離這就屬於故意找茬。


    一個芳齡少女,一個半大孩子,看見有人死在自己麵前,沒反應才奇怪呢。


    漣衣年歲較大,或許能忍著保持住平靜,可心智不成熟的漣心一定會嚇壞,哪怕英布真的和她毫無關係。


    事實上,漣心也已經被嚇壞了。


    對於她而言,漣衣這個剛剛相認的姐姐都不足以讓她相信,隻有英布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而現在,王離這個在她看來一臉殺氣,恐怖無比的帝國將軍說要殺了英布,幾乎已經徹底擊潰她脆弱的內心。


    驚慌失措的漣心試圖逃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尋找真正能讓她感到安全的英布。


    可惜,她這個小身板,怎麽可能在王離的眼皮子底下跑掉,直接被對方一把攥住咽喉,拎在半空中。


    花影趕緊攔下下意識想要救自己妹妹的漣衣,示意她一定要沉住氣。


    王離捏著漣心,卻有些分神。


    他剛才好像感覺到了一股一閃而逝的殺氣,又好像隻是錯覺。


    章邯的目光則隱晦的在四周環顧了一圈。


    他也察覺到了那股殺氣。


    英布想了一下後就放下了殺氣的事,他眼下最要緊的是處理漣衣這些人。


    “漣衣姑娘,你隻要說實話,我可以考慮讓英布多活兩天,也可以放下這個丫頭。”


    在王離的手掌間,漣心痛苦的掙紮著,卻隻是徒勞無功,唿吸越來越困難。


    看著這一幕,漣衣的雙手不自覺捏緊,臉上卻必須強裝著平靜,迴答道:


    “我不明白上將軍的意思,漣衣所說的話句句屬實,絕無半點欺瞞。”


    “嗬!”王離冷笑一聲,對漣衣的不配合並不在意。


    喜歡負隅頑抗沒關係,看你能扛到幾時?


    等到這丫頭要死了,英布也要死了的時候,若是還能扛住,那才有意義。


    花影見狀隻好再次嚐試化解危機,“上將軍,醉夢樓八方來客,龍蛇混雜,這個盒子和漣衣真的沒有任何關係。”


    王離依舊沒給自己心愛的美人麵子,冷冷的警告道,“美人自身難保,還是少說為好。”


    他對花影也確實不錯了,即使已經鐵了心要處置漣衣,也沒有把花影和整個醉夢樓都牽扯進去的意思。


    當然,他的包容是有限的,若是花影不識相,他也不是舍不得一個美人。


    花影看得出王離的態度,但還是不能袖手旁觀,故作嬌嗔道,“上將軍難道連花影也懷疑麽?”


    花影的糾纏讓王離態度更加冷淡,再次警告道,“伱可知,何為連坐?勾結叛逆,醉夢樓留不下一個活口!”


    章邯這時終於抓住了機會,介入其中插話道:


    “上將軍慎言!”


    王離眉頭一皺,“我說的有什麽問題嗎?”


    勾結叛逆,就是要連坐啊。


    當然,連坐到什麽程度是有操作餘地的,所以他可以保下醉夢樓,也可以不保。


    章邯掛著淺笑迴應道,“勾結叛逆,自當連坐處罰,不過……昌平君一案,隨著多年之前武成侯滅掉楚國後就已了結,不可再多牽連分毫了。”


    楚國滅亡,昌平君清剿案也隨之完結,在扶蘇的極力斡旋下一切到此為止。


    章邯這話,就是在拿長公子扶蘇來警告,或者說提醒王離——抓叛逆分子可以,但是不要扯上昌平君舊案。


    隻要不牽扯昌平君案,漣衣的事就還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餘地。


    不知者無罪,收了季布盜竊的贓物,終歸不是死罪。


    至於漣心,一個大病初愈的小女孩,也不是沒有迴轉的餘地。


    不過即使如此,想要平息這場事故,也還有一個關鍵點需要處理,那就是英布。


    無論如何,不能讓英布出現在這間屋子裏,和漣衣等人麵對麵。


    一個性格莽撞的軍人,一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還有一個感性的女人,這三者湊到一起,不可能演出一場完美無缺的戲。


    但這一點,章邯就無能為力了。


    他隻希望英布的那些同伴能發揮一點作用。


    說出去也都是名號響當當的人物,求求你們別當豬隊友了!


    麵對章邯的警告,王離撇了撇嘴,考量一番後並沒有直接退讓。


    扶蘇的麵子,他當然要給。


    但是他又不是長公子派係的人,再加上現在扶蘇被外放,已經失勢,所以也沒必要特別在意扶蘇的態度。


    不該越線的地方,他當然不會主動挑釁,但他做事,也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


    “聽章邯老弟這麽說,似乎了解不少內情啊?”王離扭頭看著章邯,意有所指的問道。


    章邯一笑,“內情?若不是上將軍帶我來這兒,醉夢樓的門朝哪兒開我都不知道。”


    “昌平君的事,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隻是提醒上將軍一下而已。”


    “哼!”王離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那本將軍就……多謝章邯老弟的提醒了。”


    “不過,國有國法,事關叛逆分子,可不是老弟你說不查,就能不查的。”


    章邯保持著克製,語氣平靜,不表露任何攻擊性,“叛逆分子自然不能放過,但昌平君一案,確實不能再多生波瀾。”


    “這不僅是長公子殿下的意思,也是國師大人叮囑過的。”


    聽到古尋的名號,王離皺了下眉。


    扶蘇被外放後,長公子派係唯一能讓他顧忌的就隻有古尋了。


    不過古尋固然聖眷濃厚,他王家卻也不必怵他。


    王離仍不願意就此退讓——不是他爭一時意氣,而是要弄明白章邯為何要阻止他。


    “對於長公子殿下,和國師大人,本將軍自然尊敬有加,但……我也有我的職責啊,老弟。”


    “食君之祿,我要……”


    王離打算直接用嬴政的名義把章邯的話全堵迴去。


    然而章邯卻先一步堵住了他:


    “這也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王離的表情僵住,旋即變得陰沉,“這是皇帝陛下吩咐的?”


    章邯搖了搖頭,“我最近並未迴鹹陽述職,這一點是國師告訴我的。”


    “我之前就提醒過上將軍,影密衛並不聽從帝國任何官員的調遣,國師大人也不例外。”


    “他隻是轉呈皇帝陛下的意思。”


    章邯這些話,不算是假的,但也不能說是真的。


    古尋沒有向他特意囑咐有關昌平君的事,轉呈皇帝的意思自然也是空話。


    但是,王離不可能去找古尋求證。


    他最多就是上報鹹陽,直接詢問皇帝。


    然後就會不了了之。


    不管皇帝陛下什麽態度,他都不會為這種無聊的小事特意去找古尋,哪怕找了,後者隨意敷衍一下就能糊弄過去。


    章邯很確定這一點。


    一是因為,這些事對皇帝陛下,對古尋來說,都太小了,根本無關緊要。


    二是因為,皇帝陛下本身對昌平君一案的態度,就是章邯所說的那樣。


    當年此案了結是因為扶蘇的極力斡旋不假,但真正能做出決定的,隻有皇帝一人。


    所謂的了結,不是長公子扶蘇的態度,而是皇帝陛下的態度。


    王離不像章邯那麽清楚內情,但他至少知道,章邯既然這麽說了,那他就得這麽信。


    至於求證……根本沒意義。


    王離可以頂著已經失勢的長公子扶蘇和國師古尋的壓力繼續追究下去,卻萬萬不能和皇帝陛下的意誌對抗……哪怕是不能完全確定的皇帝意誌。


    現在,他必須退讓了。


    有關昌平君的內容,他不會再提半個字,季布偷的那個盒子也就隻當不存在了。


    不過叛逆分子的問題,還不能放過。


    “章邯老弟說的是,是我太敏感了。”


    王離雖然要麵子,該服軟的時候,也一點不含糊,非常自然的哈哈一笑,鬆開了漣心,就把這一篇翻過去了。


    “不過白屠的舉報還是得查清楚,確認一下這個小丫頭到底和英布有沒有關係為好。”


    “這個自然。”章邯含笑點頭。


    到這一步,也是章邯的極限了。


    如果局勢仍然朝著最不妙的方向發展,他就隻能挑明一切,強壓王離收手了。


    老實說,他不想走到這一步,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壓得住王離。


    如今的醉夢樓,可是王離的主場。


    翻臉並不是明智的選擇,更不一定是有用的選擇。


    就在漣衣擔心的看著幾乎失去意識,癱軟在地的漣心的時候,白屠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不好了上將軍!”


    “英布跑了!”


    “什麽!?”王離一聽頓時急眼了。


    現在他就剩英布這一張牌了,結果你跟我說牌沒了?


    還有,醉夢樓此時足足圍了幾百名百戰穿甲兵,人是怎麽跑掉的?


    白屠畏畏縮縮的補充道,“看守的衛兵說……說是……說是花影姑娘帶人提走的。”


    這句話白屠說的異常艱難,磕磕絆絆的,且越說聲越小。


    萬無一失的事都讓白屠給辦岔劈了,王離現在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坨*,除了晦氣就是晦氣,又聽到他給了自己這麽一個扯淡的迴答,頓時氣上心頭,直接就是一腳踹了過去:


    “你哪隻狗眼見她離開過!”


    不管是出於個人私欲考慮,還是為了自身聲望,花影這個跟他關係親密的女人,都不能和叛逆分子扯上直接的關係。


    更不要說,照白屠的說法,花影根本就是叛逆分子了。


    當然,如果是真的,王離也不會特意包庇,否則就是因小失大。


    可是現在擺明是白屠他們被人耍了,還差點把自己給牽扯進去,王離不生氣就怪了。


    被踹翻在地的白屠也知道自己這話隻會惹王離生氣,但是不說也不行,隻能趕緊重新跪好,磕頭如搗蒜道:


    “沒!沒!是卑職一時不查……”


    “哼!”王離大手一揮,厲聲吩咐道,“把看守英布的廢物,都給我拖下去砍了!”


    白屠聞言嚇得更是渾身發抖,緊貼著地麵不敢起身分毫。


    他這兩天,不是在求饒,就是在求饒的路上,也是夠悲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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