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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仁賦聽到她說的這些話,心頭微微一顫,唇角浮現的笑容漸漸隱去了,放在門把上的手放了下來,準備轉身離去。


    “雪麗,雪麗……”這時候,他聽到她在喚丫鬟,“人這是去哪兒了?”


    他轉過身來,將門推開一點,隻見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平日裏那叱吒風雲的安國公主,此刻竟顯得有幾分淒涼。


    他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絲不悅的感覺,那些伺候她的奴才都去哪兒了,不是說她身體不好嗎?為何不時時刻刻守在身邊伺候著。


    “咳……”她掩嘴咳嗽了一聲,薛仁賦再朝裏麵看了過去,隻見她坐在石凳上衣袖遮住了半張臉。


    石凳?


    這樣冷的天氣,她竟然坐在石凳上?她是公主啊,連這樣容易受涼也不懂嗎?


    那些奴才到底是幹什麽的?


    為什麽任她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薛仁賦沒發現自己此刻竟然特別生氣。


    接著,又看到她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竟然直接趴在了石桌上!


    他手下一顫,推開門走了過去。


    “雪麗,你去哪裏了?本宮喚你好幾聲也不見你出聲。”她又咳了一聲,問道,便轉過身來。


    當看到眼前那藏藍色錦袍的男子,邁著修長的雙腿,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她愣住了,緩緩地站了起來,這一刻,她疑心自己做夢了。


    淡淡的月光下,她一身白色中衣,臉色蒼白當皮膚通透,整個人顯得冷清而疏離,仿佛天邊的一抹白雲,可能下一刻便會被一縷風吹散似的。


    直到他走到了她的麵前,她才迴過神來。


    她連忙轉過身去,伸手緊了緊身上的衣裳,聲音冷漠了下來,卻抑製不住聲音裏的顫抖,道,“你怎麽來了?”


    薛仁賦張了張嘴,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是月光傾泄造成的錯覺嗎?此刻的她,背影竟有幾分清瘦和憐弱。


    其實,他剛來的時候,她就知道了,隻是一直停在莊外,沒有進來,她還以為天都黑了,他應該已經走了。


    “你……”


    “露重的天氣,你應該多穿些衣裳,在房中好好歇息,你身體又不好,坐在這冰冷的地方,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嗎?”他僵硬著臉,說道。


    “你……”安國公主聽到他的話,一下子感到那麽不真實,“你……來了?”


    薛仁賦突然之間察覺到自己為些有的沒的事情在意她,頓時愣了愣。


    “我……我聽說你身體不太好。”過了一會,他才說道。


    “身體不好?”她一頓,笑了聲,道,“你聽誰說的?我身體好的很,一點問題都沒有,你不要聽別人瞎說,你有想知道的,直接來問我。”


    薛仁賦微微皺了皺眉頭,道,“但你剛才咳了。”


    “晚餐吃了些火氣重的,喝點水就好了。”安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清冷,薛仁賦猜不透她的心裏在想著什麽,對於他的突然出現,她有什麽想法。


    現在,院子裏有隻有他們兩個人,身邊沒有任何其他人,這樣的相對,自從大婚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我……昨日迴了薛家。”薛仁賦沉默良久,終於說道。


    “哦。”她點了點頭,他的事從來不會向她說,現在說這些幹什麽?


    “原來這些年來,公主幫了薛家很多,我的父母兄妹後輩都因為公主的照拂而過的很好。”薛仁賦說道,但口吻顯得生硬,不自在。


    “……”安國公主聽了這些,沒有迴話。


    薛仁賦看了看她,說道,“無論如何,多謝你。”


    終於,安國公主恢複了臉上的表情,美豔中帶著一絲疏離,她轉過身,淡淡地道,“你前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的嗎?”


    薛仁賦抬頭,與她四目相對,她眼底沒有什麽溫度,仿佛已經將他看淡了一般。


    想到這個可能性,想到那一封和離書,他心裏堵得慌。


    “聽說……你生病了,現在……”


    “我沒有生病。”她打斷了他的話,眼底流露出一抹堅毅,道,“你若是來問這個問題的,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沒有生病,而且我身體很好。”


    “……”她這麽說,薛仁賦張了張嘴,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目光落在這幅畫上,道,“這麽多年了,公主還留著呢。”


    “正準備看一看,然後讓雪麗扔了,結果,這丫頭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安國公主也凝視著這畫卷,說道。


    “……”薛仁賦心頭一顫,扔了?她不是說這是她最喜歡的嗎?怎麽說扔就要扔了。


    “上麵的我,多年輕啊,但是這都是過去的了,現在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安國公主眼底凝著一層淡淡的情愫,說道。


    她說著,便走到這畫卷前,手顫抖著,然後一把用力地將畫軸拿起來,卷成一團,揚起手,往前麵扔過去。


    突然,薛仁賦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那要扔出去的畫卷也驀地停在了半空中。


    安國公主一愣,迴頭望著他,再看著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婚前,他們恪守禮法,從未碰過彼此,而婚後,因為他記恨她,記恨她害死了自己的妻子,所以,兩人因為未曾有過肌膚之親。洞房花燭夜那日,他往身上潑了酒,假裝爛醉如泥,扶都扶不起來,她自己摘了蓋頭,脫下嫁衣,冷靜地為他脫下身上浸酒的喜服,當她看到他喜服上一身酒氣,唿吸間卻沒有酒氣的時候,立刻就明白了


    怎麽迴事。


    但是,她沒有任何哭鬧,也不揭穿他的把戲,仍舊替沉重的他換上幹淨的外袍。


    換完之後,整個人累的滿頭大汗,然後拉過被子蓋上他的身體,自己則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連頭冠和喜服都沒有脫下。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更衣,熟悉,以一臉精致的樣貌示人,若無其事地對他說,“準備一下吧,我們要進宮麵見皇上和太後了。”


    然後,她便靜坐在一旁,耐心地等薛仁賦洗漱完畢,至始至終,兩個人之間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的冷靜淡定讓他也微微吃了一驚,他還以為冷落她一個晚上,憑她這驕傲的公主的身份和地位,一定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會一氣之下將他趕出公主府或者是幹脆把他殺了,就像殺他的愛妻一樣。


    結果,她的反應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明事理,大氣有度,根本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誤。到了皇宮拜見皇帝和太後的時候,她更是大方得體,並且還在人前稱讚他,對她噓寒問暖,然後從皇宮迴到公主府,行頭到尾,一點破綻都沒有,讓人看不出她是一個新婚之夜被丈夫冷落了一個晚上,不


    得不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個晚上的女子。


    迴公主府後,他終於忍不住說道,“其實你不必如此。”


    豈料,她歎了口氣後,微微一笑,道,“我不如此的話,你會因為對公主不敬而被皇上懲處,你的家人也會受到牽連,在皇上心目中我這個皇姐的重要性,也許不是駙馬你能想象的。”


    ……


    “怎麽了?”她開口道。


    薛仁賦迴過神來,說道,“這畫既是我做的,公主若不想要了,也不要扔了,不如物歸原主吧。”


    “你要?”安國公主眼底露出微微訝異的神情,“本宮記得你醉酒的時候和別人說過,你此生最後悔的便是作了這幅畫,如今,你又留著作甚?既是最後悔的東西,不如棄了。”


    薛仁賦一愣,他說過這樣的話嗎?


    他腦海中閃現一個片段,好像是說過這句話,張了張嘴,他說道,“其實,那時候那麽說也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安國公主問道,眼底不由地帶了一絲隱隱的期待。


    “時間太久了,這畫都開始泛黃了,我不太記得了。”最終,薛仁賦說道,“總之這幅畫,我不想扔了,請公主給我保管吧。”


    安國公主唇角掠過一絲淡淡的苦笑,道,“好吧,那就物歸原主了。”她將畫還給了他,動作慢慢的,“也算把曾經是自己都還給你了。”


    薛仁賦將畫卷握在手中,手指尖暗暗地用力,道,“你的手很涼,多穿件衣裳吧。”


    “謝謝你,好在你現在才說這句話,如果以前就說了,我更會霸占著你一輩子了。”安國公主啞然失笑,將一旁的披風拿著披在身上,攏了攏,說道。


    雖然已經收過了連家令月送來的和離書,但是,親口聽到她說這句話,薛仁賦心頭還是有一絲悸動。


    “我還以為,我們會一直糾纏,至死方休,昨天收到你讓連令月拿過來的和離書,才知道原來這輩子還有停下來的這一天。”薛仁賦笑著,說道,那一笑容有點苦澀。


    和離書?令月兒?安國公主微微一愣,眼底閃過一抹思緒,頓時明白過來了。


    但是,她並沒有點破。


    “薛仁賦,我還有些話要對你說。”她說道。


    “公主請說。”薛仁賦抬眸,手微微顫抖著,道,連聲音也有些顫抖,似乎預感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定有排山倒海般的作用。安國公主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仰頭看著麵前高大的男人,這麽多年以來,她從未向現在這一刻一樣,敞開心扉,毫無顧忌地看著他,曾經那個玉樹臨風,滿腹才情的男子,不過中年而已,兩鬢竟也


    有些灰白的發絲了。


    “薛仁賦,我鳳淳安愛上你,實在是讓你辛苦了很多年。”她再也沒有遮掩,再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而是一開口便是傾訴最直接的心聲。


    “淳安……”聽到她這句話,薛仁賦心頭仿佛突然間被錐針狠狠地刺了一把,不禁喚道。


    淳安,這才是她的名字。剛認識時,她允許他叫過的名字,當自從他的妻子死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叫過了,而是和別人一樣,恭恭敬敬叫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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