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歌陷入了夢境。


    在夢境中,他看到了噩夢般的黑亮形體,高達萬米無定形的身軀散發著滔天惡臭,在大地上蠕動,膿液流淌。


    令人無比絕望的是,從無盡高空俯瞰這樣的存在不是一隻,而是密密麻麻成百上千隻。


    大地被腐蝕,形成一道道蜿蜒的溝壑,城池坍塌,森林覆滅,無數生靈慌亂逃竄。


    卻依然躲不過被壓碎,吞噬的命運。


    散發著強大氣息的修行者手段用盡,拚死抵抗,爆發出漫天的光華,極具威勢的術法猶如群星劃過轟擊在怪物蠕動的身軀上。


    卻無法傷害這些怪物絲毫。


    噩夢般的怪物身上探出無數扭曲的觸手,彷佛可以無視空間的距離,一把束縛住強大的修行者。


    觸手上密密麻麻張開充滿利齒的嘴巴,瘋狂啃噬著修行者的血肉。


    大地震顫,怒吼震天,血肉如雨般漫天散落,繪出末日的景色。


    “這,這是什麽?!”


    李長歌震撼,他的視角猶如蒼天一般高遠,呆呆看著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幕。


    “是‘罪淵’中爬上來的東西,我稱之為‘淵之魔神’。”


    一道聲音響起,李長歌看向聲音來源,是一個麵容無喜無悲的少年僧人。


    他身著素白麻料僧衣,淩空而立,平靜俯瞰著下方的末日景色。


    “先生?”李長歌聽出了這個聲音。


    “這些怪物,究竟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殺不死?”


    少年僧人開口:“罪淵的形成無從考究,隻知道在特定的時代,其中便會爬出這些東西。


    它們沒有感情,沒有痛覺,不被天道所承認。它們唯一的意誌便是汙染萬物,把萬物轉化為自身。”


    李長歌思忖片刻後說:“怎樣才能殺死這些東西?”


    “它們是殺不死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趕走他們,讓他們重迴罪淵。”


    少年僧人淡淡開口,彷佛在述說一件最平凡的事。


    李長歌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了最無能為力的絕望。


    “先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李長歌想起塗山夭夭,腦海浮現出她蜷縮在自己懷中的身形。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死亡對他來說不算太壞的結局,至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是非常開心的。


    唯一遺憾的就是還沒有親眼看到塗山夭夭安全迴家。


    “我不知道。”少年僧人搖頭,“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把什麽東西藏在你的身體裏。”


    “可以承擔我的神念已頗為不易,為了救琉璃她們,我借助你的身體施展了無上神通。


    我不確定你的身體能否承受住。你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世事又有什麽說得準呢?”


    李長歌麵露疑惑,不禁發問:


    “他們是誰?我身體中的力量是他們給我的,他們又是為了什麽?”


    少年僧人沉默不語,他低頭垂落目光,無喜無悲看著在大地上肆虐的‘它們’。


    久久沒有得到迴應,李長歌隻好把疑問放迴心底,跟隨先生的目光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豐饒的大地此刻千瘡百孔,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繁茂的城池化為斷壁殘垣,哀嚎遍野,這慘絕人寰的景色讓李長歌不忍直視。


    “差不多了,記住這些畫麵。倘若能活下去,對你以後有用。”


    少年僧人抬頭,目光怔怔。


    “什麽?先生?”李長歌一愣,隻覺得天地合二為一陷入混沌,整個世界漆黑一片。


    ……


    大玄國西部,太平府。


    宏居書院中一座不起眼的灰黃小塔前。


    一道蒼老的身影拄著拐杖,佝僂著身子,是一個須發皆白,眼窩深陷布滿皺紋的老者。


    “宏濟,差不多了。”老者緩慢開口,聲音中透露出滄桑。


    沒有任何迴應。


    “你再不迴來,我就親自過去了。”老者不滿,佝僂的身子微微站直。


    “這裏沒有宏濟,隻有一個無名無姓無宗無派的人罷了。”


    小塔內傳出虛弱低沉的聲音。


    老者深邃滄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奈,開口道:


    “你在此處呆了萬年,我也守了你萬年。你的執念還是沒有放下嗎?”


    “一個小輩對我說,即使明知有些事做不到,也必須要去做。我認為他說的不錯。”


    老者正欲開口,宏濟的聲音再度響起:


    “院長,你說我放不下執念,你在此處守了萬年,這難道不也是執念嗎?”


    老者張嘴,臉上的皺紋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去罪淵送死,因為……”


    “因為我是佛門最後的種子,那些至高至偉的佛陀都做不到的事,我又如何能做到?”


    “連入地獄的勇氣都沒有,談何重立佛門?”


    聽到此言,老者長長歎息。轉身離去,他的身形更加佝僂下去,握著拐杖的手微微顫動。


    宏濟再度開口:“流沙山脈之事……”


    “不用擔心,我已讓人前去處理。”


    老者的聲音遠遠傳來。


    ……


    距離流沙山脈數十萬裏之外的大玄國邊境,蒼茫壯闊,群山連綿。


    一座巍峨壯大,氣勢宏偉磅礴的巨城外,一架馬車正在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待入城。


    矗立於大玄國與鄰國的邊境正中,這座巨城自古以來便是方圓萬裏最大的城池——雄關城。


    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馬車內,正是塗山夭夭和已經昏迷數日的李長歌。


    琉璃則是在廂外充當車夫,信手牽著韁繩。


    “夭夭,你的小情郎怎麽樣了?”


    不眠不休趕了三天路的琉璃略顯疲態,雖然先生出手治愈了她的大部分傷勢,但被削去三百年壽命的她仍然根基大損,氣息頗不穩定。


    “呸呸呸,他才不是我的情郎呢。我的年紀當他祖宗都夠了,你不要亂講話琉璃!”


    塗山夭夭翻了個白眼,繼而看向尚有唿吸的李長歌,眼中盡是憂色。


    “先生說,他的身軀並無大礙,隻是魂魄層次太低,無法承受施展至高法門的影響,因此才無法醒來。


    咱們既然到了雄關城,就一定能治好他。先生不會騙我的。”


    琉璃美眸中閃過一抹亮光,她對先生是無條件的信賴。既然先生說雄關城有人能治愈李長歌,那就一定有人能做到。


    “但願如此!畢竟,這個傻瓜,是為了我……”


    塗山夭夭含情脈脈的看著李長歌清秀的麵龐,心中無比柔軟。


    “琉璃,你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的頭發……”


    塗山夭夭悄悄從車廂內探出狐狸頭盯著琉璃的後腦勺。


    “哎呀,排隊進城呢,到處都是人,有話進城了再說好不好?”


    琉璃急忙把塗山夭夭的狐狸腦袋塞了迴去,生怕被一同排隊的行人與商隊發現。


    塗山夭夭如今雖然是狐狸原身,但她一身鮮亮的銀色毛發與淡金色瞳孔實在過於顯眼。


    琉璃可不想塗山夭夭再被敵人盯上,弄得生死難料。


    “話說,夭夭,你帶錢了嗎?進雄關城好像要十兩銀子。我出門沒有帶銀子的習慣。”


    琉璃的腦袋探進車廂,訕訕開口道。


    她猛然瞪圓雙目,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塗山夭夭盤窩在李長歌身旁,正細致的舔舐著李長歌的麵頰,目光柔情似水。


    她的尾巴輕輕搖動,給李長歌施以微風降溫。


    “琉……璃!!!”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


    琉璃閃電般坐迴原位:


    “我是個瞎子,我真的啥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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