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嚇得哇哇慘叫,身體失重地向井中墜去,然而胡四長臂一展,輕易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暫時鬆了口氣,可向腳下看去,卻見哪裏是口井,分明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救命啊,快拉我上去!”他拚命掙紮,不小心踢掉了一塊石子,石子落下去許久,才發出了“咚”的一聲迴音。


    “救你可以,但你要迴答我幾個問題,如果答對了我便拉你上來。”胡四冷冰冰地說。


    “別玩了,你先救我吧……”張生連連哀求,見胡四不為所動,隻能頹然改口,“算了,你快點問吧。”


    “你跟金姑娘是什麽關係?”


    “朋友!”


    “關係有多密切?”


    “什麽關係都沒有!”


    他們飛快地一問一答,胡四滿意地笑了笑,他眯著眼睛,像是一隻狡黠的狐狸。張生也鬆了口氣,對他報以笑顏。


    哪知他卻毫無預兆地鬆開了手,張生驚愕地墜入井中。在下墜的瞬間,他看到了胡四站在月光下,英俊又美麗,高貴而桀驁,宛如神邸。


    四季樓的天井中,張生和胡四同時大汗淋漓地坐起來,好似都做了個噩夢。他們相視一笑,背對著對方躺下,但臉上卻都帶著猜忌。


    兩人又躺了一會兒,陽光初升之時,魯公叫他們出來幹活,張生被安排去井邊提水。朗朗日光下,他想到了昨晚的噩夢,看著深不見底的井,隻覺得雙腿發軟。


    他將水桶丟入井中,緩緩拉上來,可剛拉了一半,他突然覺得身後傳來輕微響動,嚇得急忙迴頭。


    隻見胡四如夢中所見,冷漠地站在他的身後,嚇得他將水桶“撲通”一聲丟入井中。


    “昨晚我就發現了,你說話越來越有條理。”胡四皺著眉打量著他。


    “誰說的啊?我好想唱歌。”他話音剛落,張生立刻手舞足蹈地圍著水井跳起舞來,像個滑稽的醜角。


    可胡四沒像平日那樣關心他,而是負手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眼看著張生跳得臉色通紅,大汗淋漓。


    “你不累嗎?”他輕輕地問,“歇一會兒吧。”


    張生坐在井邊休息,但越看胡四越覺得害怕,生怕他將自己推落井中。


    “打點水喝吧。”胡四向他走來。


    他立刻嚇得一躍而起,又裝瘋賣傻地跳舞,可他越跳越遠離井沿,見脫離了胡四的視線,撒腿便跑。


    胡四麵色陰沉,就要去追張生,哪知一個窈窕的人影從斜裏走出,擋在了他的麵前。


    “胡四,我有話要跟你說。”鍾晴咬著嘴唇,似下定了決心。她方才遠遠看到了兩人的樣子,就知道紙包不住火,張生的謊言就要被拆穿了。


    “你叫誰?”胡四錯愕地問。


    “你!”她言簡意賅地答。


    張生一路狂奔,很快就跑出了小鎮,鑽進了樹林中。隻要跑到渡口,他就能搭船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可他跑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腳步,心中空落落地,似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死婆娘,怎麽忘了拉上她?”他想到鍾晴,麵露微笑,忙掉頭折返。


    但他一腳踩下去,突然覺得腳踝一緊,整個人還不知怎麽迴事,便被倒吊在了半空中,居然又中了獵人埋伏在林中的陷阱。


    “誰啊?設這麽多陷阱!”他倒吊著,悲苦地咒罵,卻無能為力。


    四季樓中,鍾晴平靜地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胡四。胡四得知張生是鍾晴的未婚夫,而他是鍾晴找來懲治張生的,麵現痛苦,實在無法消化這跟他所想的南轅北轍的真相。


    “我是真心待你們,沒想到你們卻聯合起來騙我。”胡四怒目瞪著她。


    “對不起,雖然我知道道歉沒有用……”鍾晴看著受傷的胡四,眼中泛出了淚光,垂著頭說,“這件事中,除了你我也受到了傷害,坐在花轎中滿懷期待地出嫁,卻被拋棄的滋味,你永遠也不會理解。”


    胡四見她哭得可憐,怒氣漸消,頹然地坐在桌邊。


    “至少你還有親人安慰,我卻連過去都忘記了,一無所有……”


    “我多想像你一樣,沒有過去便沒有痛苦,人生就是一張白紙,我可以瀟灑地走向未來,不用背負著昔日的包袱。”鍾晴擦幹眼淚,羨慕地看著他。


    “如果是這樣,你的未來便是不斷找尋過去……”胡四搖頭苦笑,笑她的天真。


    兩人相顧無言,有同病相憐之感。因為不論是胡四失憶,還是鍾晴被拋棄,始作俑者都是張生。


    “不行,我要去找他迴來,讓他跟你成親。”胡四說著站起來,替鍾晴打抱不平。


    “算了,我已經不生他的氣了。”鍾晴搖了搖頭,“我跟他接觸這麽久,明白他喜歡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讓他勉強跟我成親,隻會落得個獄卒和囚犯一樣的關係,多麽悲哀。”


    “可是……,我感覺他已經喜歡上你了。”胡四迴想起張生看鍾晴的眼神,明明滿含柔情蜜意,“他一次次阻止你嫁我,難道不是對你有感情?”


    “我也曾這樣以為過……”鍾晴淒苦地看著窗外,“可他逃走了,有帶著我嗎?在他眼中,我始終如次貨一般。”


    “他不迴來,可能是有苦衷吧。”胡四見鍾晴眼中含淚的樣子,升起惻隱之心。


    “你不必再為他說話。”鍾晴擦了擦淚水。


    “我明白了,既然這樣,我就讓他消失。”


    胡四說罷俊臉一冷,大步走出了房門。鍾晴見他去報仇,實在不忍心看到張生被殺,忙提著裙角,遠遠地跟在胡四身後,走出了小鎮,來到了鬱鬱蔥蔥的樹林中。


    二、


    樹林中死一般寂靜,不知為何,連蟲鳴鳥叫都一並消失,隻有幾滴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碧綠的草葉上。


    張生仍倒吊在半空中,一個時辰過去,他臉紅得似番茄,大汗淋漓,幾乎要堅持不住了。


    林中傳來長草輕響,似有人踏草而來。他心中燃起一線希望,隻見一個一襲黑衣的窈窕女子,正在林中緩緩穿行。


    他哪知乘空是為殺他而來,立刻欣喜若狂,就要唿救。可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銀色長袍的俊美青年從灌木中跳出,擋在了黑衣女子的身前,正是胡四。


    他急忙按住了自己已經張開的嘴,生怕被胡四發現自己。


    “怎麽樣?我沒有說錯吧?你的好兄弟牛一出賣了你。”乘空明眸一轉,冷笑著對胡四說。


    張生聽了心中一顫,知道這女人又是個仇家,但他明明沒見過她。


    “你是誰?為什麽知道這麽多?”胡四隻覺得她麵熟,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看來是時候幫你恢複記憶了。”乘空一伸手,一股灼熱的力量直擊向胡四的麵門。


    胡四覺得那力量溫柔如海,勁力直透腦髓,宛如溫熱的泉水般流過四肢百骸,舒服至極。但隨即他的頭開始劇烈地疼痛,宛如有人在用利斧劈他的腦袋一般。


    無數散落的、碎片般的畫麵從裂縫中湧了出來,他想起了青丘、想起了自己那失敗的七十六次求婚、還想起了鍾晴將金剪刀交在他手中,讓他追殺張生的片段。


    他雙眼血紅,散發出嫵媚詭異的光,一躍而起,揪住了乘空的衣領。


    乘空完全不害怕,隻冷漠地看著他,知道他已想起了一切。


    “我一直不讓你恢複記憶,就知道你不到黃河心不死,隻有飽嚐被背叛的痛苦,才知道茅山黑道所作所為比你們青丘更崇高。”乘空冷若冰霜地說。


    “可你們要對付的不是負心人?張生如何負我?”即便想起了一切,胡四仍不願對張生痛下殺手。


    “你對張生好,他又怎樣對你?難道欺騙不是一種背叛嗎?”乘空振振有詞。


    張生卻在半空中聽得牙癢癢,不知哪裏得罪了乘空,她竟然如此恨自己。


    “他們從不知感恩,以為我們付出的,都是他們應得的……”她說著語氣黯淡下去,似想起了什麽傷心往事,“你知道鍾晴,現在叫金青的姑娘,她當天坐在花轎上被拋棄後,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冷遇?她借酒澆愁,自暴自棄,一個好姑娘就這麽被毀了,你還說他不該死?”


    張生立刻愣住了,他做夢都沒想到,金青竟然就是當初被他拋棄的鍾晴。她一顰一笑在他腦海中閃過,她之前時而溫柔,時而又突然發作的怪脾氣,此時都得到了解釋。


    而胡四也想起了鍾晴坐在花轎中那幸福嬌媚的樣子,跟現在的落魄憔悴截然不同。


    “我不過年少無知……”張生喃喃自語,心中酸楚難耐。


    “所以隻有殺進天下忘恩負義的狗男女,世間才有機會得到幸福,去吧,殺掉張生!”乘空見胡四內心動搖,趁熱打鐵,“畢竟你是青丘狐妖,這也是匡扶正義。”


    胡四似被她說動,轉身離去,往深山中尋找張生的蹤跡。乘空見目的達到,也冷笑一聲,踏著長草,慢慢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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