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輕清直接攤牌,略過大量細節,隻用了十分鍾,就毫無感情地將自己的出身簡單陳述一遍。


    楚南鴻卻用了足足一小時,才徹底艱難消化掉她其實姓“戴”,是自己最後的同血族人的事實。


    如果不是他的養父母並未向他隱瞞他的出身,他本就知曉自己是鴻雁族丟掉的孩子,並且對鴻雁族滅族慘案的前因後果也有了解,恐怕這個時間會變得更長。


    不如說,雖然楚南鴻因禍得福,沒有親曆當年鴻雁族被剿滅的慘禍,但他並沒有因此沾沾自喜、置身事外,他之所以會成為一名厭惡戰爭的和平主義者,也受此影響頗深。


    此次他堅持北上,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楚南鴻不想再看到有種族因為爭奪神脈礦而滅族了。


    雖然他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人微言輕,能力有限,在殘酷的戰場上好像改變不了什麽。但隻要他拍攝的照片、寫下的報道能夠帶來足夠的輿論,說不定就能降低一分兩族主族決策層使用滅絕人性的戰略的可能。


    他淋過雨,何其有幸被養父母撐傘救起,但他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麽幸運,所以他更希望大家都能平安的住在房子裏,誰也不用從苦難中被拯救,誰也不要淋雨。


    因此當他眼中無疑被傾盆暴雨澆透、並且至今仍在淋雨的戴輕清提出,讓他把自己寫到報道裏時,楚南鴻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有什麽不好?”


    戴輕清提起與自己相關的一切時,語氣遠比談論他人時更冷漠。她雙手交叉托在臉下,像是把自己當成一件呈遞上天平的砝碼,漠然道。


    “隻要你按照我說的,寫一篇訪談體報道,寫明我的身份、我要插手他們兩族的糾紛,並且特別強調我會在一月之內報清他們與我之間的滅族之仇,就可以守好口風,坐等反響了。”


    “我會教你一個足以證明我身份真實性的圖騰,你把它附帶在報道後。”


    “那兩族的決策層知道鴻雁族的本領,也就一定知道一個繼承了整個鴻雁族傳承的後人如果想要趁火打劫,能夠造成多麽大的殺傷力。這種緊要關頭,他們一定會高度關注這篇報道。”


    “而你,楚南鴻,作為率先得到這個關鍵情報並公布出去的人,你將進入大眾的視野,甚至那兩族會因為想找到藏在幕後隨時準備坐收漁利的我,而將你奉為座上賓,你會一舉成名,出人頭地。”


    戴輕清歪歪頭,語氣平靜,好似並無誘惑之意,卻勾勒出了一副聽上去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都充滿誘惑力的美好圖景。


    “你不想嗎?”


    名利唾手可得,而接下這份機遇並不用付出多少努力,隻需要寫下一篇報道,剩下的工作戴輕清都會承擔。


    隻要能把握好應對外界觀察時自身與戴輕清之間關係的度,這份好差事甚至不需要承擔太多實質性的風險。


    戴輕清覺得自己真是敬業極了,她連標題都替楚南鴻想好了:


    《震驚!來自滅絕種族最後一人的複仇,乳臭未幹小女孩欲要以血還血顛覆北方戰局,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很uc震驚部,很吸睛。甚至不用擔心楚南鴻這個一看就有點文藝細胞的小清新記者的報道出不來爆款效果。


    但楚南鴻關心的卻不是這些:“可是你怎麽辦!”


    “我?”戴輕清微微皺眉,一時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下意識把他的話當做了質疑,“我當然是說了就會做,你覺得我做不到嗎?”


    “無論是複仇、結束戰爭、還是複活小虹,我都能做到。”


    楚南鴻情緒微頓,注意力被短暫帶偏了,猜測得到戴輕清的證實,他下意識順著對方的話問:“……真的可以複活小虹?”


    “當然。”


    戴輕清道。


    “她選擇找親人,承擔風險,那是她的決定,我管不著。”


    “我隻負責把她帶迴來。”


    “太好了……不對!”楚南鴻猛然迴神,發現自己居然被戴輕清帶跑了,微微有些懊惱地糾正,“我的意思是我寫出這樣一篇報道,把全世界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你該怎麽辦!”


    “很多當年參與圍剿的大種族至今都在追查鴻雁族是否有後人,想要得到傳說中鴻雁族的種族傳承。連那些有一點鴻雁血脈的異姓混血旁支都隱瞞自身血脈不敢冒頭,生怕被波及。你一個純血主族,此刻跳出來承認自己唯一後人的身份,不僅自稱掌握了傳承,而且還要複仇,你知道會有多少人針對你嗎?!”


    戴輕清從容地點點頭:“知道啊。”


    關於鴻雁族傳承的小道消息一直流傳於世,熱門程度像是淘金的藏寶圖。這些年來,她就是從這般大大小小的追殺中苟活下來,直到能夠自保、再也沒有追殺者能夠輕易威脅到她的安危,才終於結束了居無定所四海為家的漂泊生活。


    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然而她那一派平靜無所謂的姿態落在楚南鴻眼裏,卻像針紮一樣讓人心間刺痛,楚南鴻少有的有些急了:


    “你會很危險!”


    “……”


    最後的殘陽即將隱沒在地平線外,光線已經變得晦暗。戴輕清垂下眸子,額前垂落的碎發投下暗沉沉的陰影,遮蔽了她漆黑沉靜一如深潭的眼眸。


    “做好我需要你做的,不要多管閑事。”


    楚南鴻急迫關切的情緒被不鹹不淡的截斷,急喘了兩口氣,神情複雜地望著她。


    這一刻,他好像感同身受的共情了戴輕清。對方有這般能力,並不是如他當初想象的那樣有著神秘而強大的出身。固然鴻雁族的底蘊深厚,可這個種族已經覆滅了,戴輕清沒有可靠的後盾和能夠退卻的退路,所有的壓力全部壓在她一人身上。


    因為隻有自己,別無選擇,所以才要變得強大,變得無所不能。


    因為已經習慣了壓力和危險,所以才會不以為意。


    楚南鴻所擔憂的,隻是她的日常。


    但凡共情後設想一下換作是自己承擔這種壓力,哪怕一瞬,楚南鴻都感到要窒息了。


    他根本無法想象戴輕清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卻又好像能從戴輕清身上看到這些歲月留下的痕跡。


    原來連事不關己便毫不在意都不適合用來形容戴輕清,她分明是連自己都不當迴事。楚南鴻總覺得她太矛盾了,明明一副很會享受生活的樣子,然而卻對自我的正常需求忽視到堪稱自殘的水平。


    人是具備社會性的感性動物,是需要愛的。


    來自親人的、來自朋友的、來自真切關心你的哪怕陌生人的。


    愛使人柔軟,而不是軟弱;愛使人堅強,而不是淡漠。


    愛讓人懂得進退,知曉分寸,不會為了達成目的就一味地押上全部籌碼,去自毀。


    這是正常的心理需求,人類就是需要被愛,這不丟人。


    隻是戴輕清沒有在愛中成長,她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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