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力幹涉下的既定結局,時常難以讓人稱心如意。


    那根被鮮血染紅的繩子落在戴輕清眼裏,顯得莫名熟悉,她愣怔地神遊片刻,終於在恍惚間迴想起這份熟悉感的來源——是當年被母親淚水沾濕的家信。


    抽離在外的人被強硬拉迴現實,那些隔絕在冷漠保護殼外的悲傷和痛苦,如破堤的洪水,洶湧而來。


    戴輕清固然是穿越而來的任務者,但她同樣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難以完全脫離世間苦海,抿去七情六欲。


    隻是不到過載,她意識不到自己的異常。


    並未被自查自視發現的過激情緒終於在有著熟悉意義的刺激下失去了控製,轟然爆發出來。它們洶湧澎湃,可主人卻沒有合適的手段發泄,於是心理上的困頓就自發反應到了生理,戴輕清的身體先情緒一步崩潰。


    突如其來的強烈眩暈與惡心中,她眼前模糊迴閃過洛午橋的警告:


    “世界意誌有祂的既定養成目標,一旦偏離過多,祂就會用祂的方式幹預。”


    “你也有氣運護身,輕易不會有事。別忘了普通人沒有。”


    “不要放任主角向著與他人設不符的方向成長,你不會想看到結果的。”


    如果斬斷會讓楚南鴻留念的,他自然會迴歸他的初心。斑羚族之所以來得這樣快,小虹之所以慘死,是因為她和楚南鴻有了超出合理範圍的交集。


    楚南鴻會惦念她,但在這個故事中,合格的主角心中應該惦念的是和平,而不是隨時可能在和平到來前成為戰爭犧牲品的一個小角色。


    世界意誌不滿意祂的養成結果,所以稍加幹預。


    戴輕清惡心得要吐出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鴻雁族明明有著那麽強大的有生力量,那麽深厚的根基,卻會被滅族。或許這樣的猜測她曾經也有過,隻是一直在迴避矛盾,不願直麵。


    因為世界意誌要培養一個背景獨特並且擁有大機緣的主角,一個身負滅族之仇能夠給主角提供機緣和前進動力的大反派,一段扭曲又難舍難分的最後的同血族人的關係。


    鴻雁族被滅族,是為了造就如今的她和楚南鴻。


    或是說,連她都隻是楚南鴻成長道路上的補品,哪怕這並非楚南鴻的本意。


    一切都是為了楚南鴻,為了這個世界的氣運核心。


    生命是可被隨意投資與抹去的資源,這是一場屬於世界意誌的沙盤遊戲。


    真該死啊。


    世界意誌該死,楚南鴻該死……她自己也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都去死吧!


    戴輕清惡心得頭暈腦脹,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詭異而沉重的仇恨順著她的思路,壓垮了她的理智。她幾乎分不清混亂爆炸的思緒和現實,也基本喪失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


    恍惚中,她的意識似乎飄浮起來,迴到了當初開始行動前,她與團隊裏的其他幾人在主世界一家貓咖中的最後一次會麵。


    ……


    因為戴輕清的情況特殊,前往分世界的最初一段時間都是難以自行行動的幼年體,勢必會失聯。所以在他們商定把一次預知機會分給戴輕清後,洛午橋似乎是想了些辦法,提前調動能力,給她透題。


    戴輕清很清楚的記得那一天,她放學到達約定的目的地時,已經到場的隻有洛午橋和沈眠。


    沈眠的魅力從來不限於人,她也格外有小動物緣,隻是坐在貓咖中有一搭沒一搭地攪著一杯咖啡,整間貓咖中絕大多數貓咪便都衝她圍了過去,在她身旁蹭來蹭去,想要讓她摸。


    可是沈眠哪隻貓都沒有摸。


    整張桌子被討寵的貓咪占據,同桌的洛午橋被迫被貓咪包圍。數隻小貓從他身上踩來踩去,還有的嫌他占據了靠近沈眠的優勢位置,直接跳到他身上把他當成了貓爬架。


    戴輕清推門而入時,貓咖門口迎客的風鈴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兩人聞聲轉頭望來。洛午橋板著一張高冷嚴肅的撲克臉,身上卻很破功的蹲了兩三隻貓咪。一隻站在他肩膀上的貓咪伸爪去拍他的臉,被洛午橋麵無表情地抓了下來。


    看上去有些滑稽。


    “小戴來了啊。”沈眠笑眯眯同她打招唿,“小莫和小狄應該在一起,他們剛剛說快到了。”


    “他倆又去鬼混了?”戴輕清習以為常。


    “這次不算。聽小狄說是因為小莫覺得他的臉太好用了,很有宣傳效果,找他幫忙拉客戶。”


    戴輕清冷笑:“他怎麽不找眠姐你。”


    沈眠在主世界的職業是影星,而且是影視圈演員地位頂點的那種大熒幕影後,隻不過手腕夠硬,他們才能安然的在一間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貓咖中碰頭,而不是被長槍短炮圍堵。


    要論影響力,團隊裏當屬沈眠最高。


    沈眠還沒迴答,洛午橋先表示不讚同:“敢找她,幾小時內你就能在熱搜上看到莫初揚和沈眠的私生子。”


    戴輕清聳肩:“我開玩笑的。”


    “要大杯加布丁的冰珍奶,全糖。”很自然地點完單,她坐下道,“不等他們了。反正是我的任務,午哥,你直接告訴我吧。”


    很明顯,當一支隊伍裏有半數以上都是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但他們仍然會把會議地點定在小商場的冷清貓咖這種既不正規也不嚴肅的場合時,就注定了這並不是一支多麽死板的隊伍。


    ……


    戴輕清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起這麽久遠的記憶。她的意識隨分世界的時間而走,對她而言,這些事相當於發生在16年前。這段記憶雖然尚未變得完全模糊,但其中許多無關緊要的細節已經開始褪色。


    最關鍵的是,這些輕鬆愉快到堪稱溫馨的迴憶跟眼下她洶湧的痛苦完全不搭邊,它們此刻出現在這裏,突兀得就像濺滿鮮血、兇器殘肢扔了一地兇案現場,突然多出了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


    戴輕清一邊發瘋想要殺穿全世界,一邊被迫迴憶自己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的最後一段經曆,整個人幾乎被兩個不同世界的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一分為二,她頭疼欲裂,仿佛要被不知名的外力活生生剖開。


    可惡……她是被這個世界惡心得要死掉了,所以開始走馬燈了嗎!


    戴輕清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外界的一切聲音對她而言都變得遙遠而模糊,她什麽都聽不清,唯獨能聽到自己好像上不來氣一般,沉重的唿哧唿哧地喘氣。


    迴憶還在延續。


    ……


    洛午橋告知戴輕清她將要麵對的情況後,戴輕清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沈眠忽然問:


    “小戴,你說如果那個分世界原本的小姑娘在咱們的世界,過你現在的生活,她會變成什麽樣呢?”


    她話音剛落,洛午橋就好像眼神複雜地微微轉眼看了她一眼。但他動作太快,眨眼功夫已經恢複了麵無表情的狀態,低著頭跟自己身上的一群貓咪鬥智鬥勇。戴輕清有些懷疑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沈眠沒有動作,隻是維持著優雅的微笑,望著戴輕清。


    戴輕清一貫認為環境對一個人的塑造至關重要,於是想了想道:“可能會變成像我這樣不求上進的平凡高中生?”


    沈眠的微笑更豔了,像一朵初綻的紅玫瑰:“你哪裏不求上進。”


    “不是全校第一,但是奶茶薯條小說電視劇樣樣不落。”戴輕清解釋,但顯然她也並不覺得自己真的有多麽不求上進,隻是對照原主的高壓生活,隨口一說。


    沈眠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糾結於此,接著道:“那麽反過來,假如你在她的世界中長大呢?”


    這一次戴輕清想了許久,才終於有些謹慎地開口道:


    “我不知道。或許……我也會變成瘋狂的怪物。”


    迴憶驟然破碎,戴輕清的意識迴歸正位。


    身體失控的慣性還在持續,感知雖然隨著意識的迴籠逐漸恢複,卻無比緩慢。但隨即,戴輕清在恍惚中聽到耳畔傳來一陣艱難的抽氣聲,緊接著鎖骨處便生出一陣猛烈的鈍痛!


    疼痛喚醒了她渾噩的意識,她徹底清醒過來。


    楚南鴻正抱著她的手臂,伸長脖子,拚盡全力狠狠咬在她頸肩交接的地方,咬到皮膚發白滲血。


    而她將楚南鴻整個人完全壓倒在殘垣斷壁間,雙手緊緊卡住楚南鴻的脖頸。沒有掐死穴,不是殺招,卻用力到像是要把楚南鴻的脖子生生掐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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