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


    楚南鴻努力探手,抓住頭頂坑壁上一塊凸起的石頭,催動全身力氣將自己向上拉去,想要夠到更高處垂落的樹根。


    他修剪得體的指甲裏此刻已經填滿了泥,那雙修長白皙而骨感的手上也有幾道新劃出的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淌不出血。


    夠不到。


    楚南鴻咬緊牙關,肌肉繃緊,感到肩上被雨水打濕的雙肩包如有萬鈞之重。他深吸一口氣,借力一跳!


    誰料雨水泡軟了泥土,石塊被他用力一摳,直接被從土中生生摳了出來。楚南鴻剛撐起一點的身體沒有著力點,頓時失去平衡,又一頭栽迴了坑底。


    雨水一刻不停地嘩嘩灌進深坑,坑底的積水已有大半米深,楚南鴻一跌迴去,立刻咕嚕咕嚕連灌了好幾口泥水,被嗆得連連咳嗽。偏生坑底的鬆土也被雨水泡軟了不少,完全成了泥潭,他四仰八叉摔進去,腳底打滑掙紮大半天,都沒有成功站起身。


    眼前是一片四濺的泥水浪花,他甚至睜不開眼,隻是一邊努力站起身,一邊下意識將自己的雙肩包往水麵上抬,小心翼翼護著,像是生怕這背包浸了水。


    即便理智告訴他,背包內的東西恐怕早已被泡透了。


    從楚南鴻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也可以看出他不是生長在這裏的人。他來自南方,是一名記者,此次北上是因為北方的紅豺族與斑羚族開戰。


    兩族素來摩擦頗多,祖上又有恩怨,如今一經開戰,便是聲勢浩大,恐要爭到不死不休,一方滅族,戰火方能停歇。


    楚南鴻此行是前去當戰地記者的。


    他的養父母其實不是很放心他獨身前往,認為他沒有出遠門的經驗,第一次獨自出行就是前往那樣戰火紛飛的戰亂地區,實在太過危險。


    可楚南鴻執意要去,恰巧此時他們家中供奉的獸神神位顯靈,楚家父母也不好再阻攔。


    於是楚南鴻背著一隻雙肩包,裝好應急的必需品與他的寶貝相機,搭乘順風車踏上了前往北方的遙遠路途。


    事實證明,楚家父母的擔憂很有道理。楚南鴻搭乘的順風車的目的地並不是戰區,他幾番換乘,風塵仆仆,路上的行車越來越少,也並不都願意載他一程。越到臨近戰區的地方,便越難搭到車,有時他會持續步行好幾日。


    好不容易碰上一輛願意載他的車,還是見財起意,想要把他拐到荒無人煙之處埋了的。


    當時楚南鴻眼睜睜看著周圍的環境越來越荒涼,心知就算北境地廣人稀,也不至於如此蕭索。眼看要離開秩序範圍,他意識到大事不妙,當即開始裝病,路過一處村鎮便借口身體不適要留宿在當地。那對他起了賊心的狐族還不甘心到嘴的肥肉這般跑了,聲稱自己行程不緊,可以留在此處等一等他這投緣的小兄弟。


    這裏離戰區已不算太遠,穿過一片大森林,再走上幾日,應該就可以抵達戰場邊緣。


    於是楚南鴻當晚給收留自己借宿的人家留下好些張獸票,偷摸著把人家牆壁上貼著的那大森林的地圖摳下來塞進背包裏,連夜跑了。


    結果誰成想,這地圖上的大森林跟如今的大森林可以稱得上是兩模兩樣,也不知是哪個年代遺留下來的“傳家寶”。


    這一路橫穿森林,楚南鴻在失效地圖的誤導下好幾迴走進了死路,差點掉下瀑布、被還未開智的野獸追捕、被有毒蚊蟲叮咬渾身腫起大水泡,那身雖然樸素但洗得幹淨整潔的衣物都在這林間被刮得破破爛爛,活像荒野求生的野人。


    最後楚南鴻完全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不得已放棄了地圖,靠著篆刻了圖騰的神脈石指引,一路向北,準備先離開大森林,再尋路。


    好在還有神脈石……雖然不能直接為他指路,但這種篆刻了圖騰、受到獸神庇佑的特殊石料可以為他指明北方在何處。


    原本楚南鴻是這樣計劃的。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進入大森林的第三日夜間,忽降暴雨。楚南鴻本已打定主意不冒險,找個洞穴避雨,翌日再出發。結果雷聲驚動了林間未開智的野獸,一頭猛虎不知從何處衝出來,把他攆得逃出三裏地。


    猛獸在後,雨夜視野模糊,楚南鴻慌不擇路,一腳踏空,摔進了如今這個深坑裏。


    在坑中沒有任何避雨措施,楚南鴻這一路上悉心嗬護的相機就算裝在背包裏,也被暴雨澆透了。可深坑陡峭,不像天然形成,倒像是人為挖製,他努力了半宿,筋疲力竭滿身泥水,怎麽爬也爬不出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坑地處高地,也足夠大,不會有太多地麵積水直接灌進來,不然他連累死的選項都沒有,隻有被淹死一條路。


    泥水本就阻力大,他可不覺得自己的體力足以支持自己一直漂在水麵上,直到能遊出去。


    又一次失敗地從坑壁上跌下來,目前他可以抓住的借力點已經沒了,除非徒手挖泥,不然沒有任何出路。楚南鴻此刻也有些泄氣。


    要不挨到天亮,等雨停後坑壁沒有這麽滑了,再做打算?他無奈地想。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楚南鴻準備先行休整恢複體力的時候,坑頂突然傳來了植物枝椏被撥動的窸窣聲!


    這聲音混在雨聲中其實很微弱,但楚南鴻還是第一時間捕捉到,並立刻屏住了唿吸。


    什麽東西來了?


    他緊張得渾身僵硬。


    “嗯?”一道疑惑的氣聲自坑外傳來,隨後是一道自言自語的女聲,“坑裏有東西?”


    是人!楚南鴻大喜過望,此刻也顧不得對方是不是好人,不管碰到什麽人,總比被困在泥水坑裏淹死來得好。


    他立刻扯開嗓子大喊:“救命!我被困在坑裏了!請救救我!”


    坑頂的人聲沒有再響起來,也不再有其他動靜,楚南鴻心裏打鼓,生怕對方沒聽到他的求救已經離開了,又聲嘶力竭喊了好些聲救命。


    少頃,一個舉著神脈石照明的少女自坑頂探出頭來,神脈石明亮的光照亮了她精致的五官和稍顯嬰兒肥的娃娃臉,然而這樣可愛麵容上的神情卻異常冷漠,雨水匯成道道徑流從她麵頰上淌過,她的神情也沒有絲毫變化,隻是麵無表情地將一根粗麻繩的一端丟下去:


    “上來。”


    楚南鴻試探性拉了拉,麻繩繃緊後承力相當牢靠,繩的另一端大概綁在了坑頂那些粗壯的大樹上。


    不再猶豫,他強行催動自己酸軟的肌肉,艱難爬了上去。


    被泥水泡了大半夜,終於脫離險境,就算少女的表情再如何冷淡,楚南鴻也感動得像要哭出來。亡羊補牢把自己一直淋雨的背包摘下來護在懷裏,他畢恭畢敬向這位救命恩人一個勁兒道謝,還承諾一定會給她足夠的酬勞。


    少女輕嗤一聲。


    她也不接話,徑直從楚南鴻手中拽過對方的雙肩包。她的力氣很大,大得有些反常,楚南鴻一時不察,背包已經離手,等他迴過神來,少女已經自顧自拉開了他的包,在裏麵翻找起來。


    她目標很明確,找出了楚南鴻的傳唿機,隨手擺弄起來。


    楚南鴻後知後覺想起自己剛剛承諾過自己會給她足夠的酬勞,而少女似乎是想要他的傳唿機?


    他是有這份誠心不假,但……傳唿機他隻帶了一台,每日要用來向養父母報平安,不然他們會擔心的。


    他可以給少女等值於傳唿機的獸票,卻不能直接把自己的傳唿機送給對方。


    “那個,不好意思,傳唿機不能送給你,你看別的報答可不可以……”


    楚南鴻陪著笑臉,欲要伸手拿迴自己的傳唿機。


    少女的視線仍舊集中在他的傳唿機上,沒有多看他一眼,反而直接擋開了他的手:“打劫。”


    她話是這樣說,卻沒有任何其它動作,隻是有癮一樣盯著傳唿機,也不知別人的傳唿機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楚南鴻自然沒把她的話當迴事,隻當對方在開玩笑,一邊繼續伸手想要拿迴自己的東西,一邊還在試圖講道理:“我還要用它的,真的不能給你。你要真的喜歡,要不跟著我一起出森林,我去附近鎮子上給你買一個新的?”


    少女躲開他的手,冷冷一笑。


    “聽不懂人話?”


    她放下手中的背包和傳唿機,不耐煩地抬起眼,冰冷的視線徑直落在它們的主人身上。沒有給對方留下半點反應空間,她驟然抬腿,猛地飛起一腳踢在剛剛爬上來的楚南鴻腰側,隻一腳,又將他直接踹迴了積水坑裏。


    “我說——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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