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傾瀉,夜色正濃時分,俞十三頜首低眉,攜著貼身僮兒四九步出五房院門。


    然而,並未循常徑往外院去,而是轉折步伐,往寄逸園迤邐而行。


    此前,九疑的耳墜不慎遺落在了寄逸園中,此刻理應仍在那處。


    耳墜固然要尋,但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借此機會與九疑多交談幾句,更渴望能有獨處的機會。


    念及此,俞十三眸光流轉,環顧四周,此時此刻的寄逸園至多隻寥寥幾人,也不會比這裏更亮堂,倒真是個好去處。


    他低聲對四九叮囑道:“待會兒你找個機會,務必引開雲霞。”


    言罷,步伐都顯得輕盈許多,帶著幾分期待,向寄逸園大步而去。


    而九疑並未如俞十三想象那般在寄逸園中,而是帶著那件製作許久的衣衫來到鄭無所居的排院。


    方行至鄭無院門外,正待雲霞叩門,身後不遠處響起一道聲音,低低喚道:“阿姐?”


    那聲音尚未完全褪去孩童獨有的清脆與明亮,在靜謐夜色中低沉而悠長地迴蕩開來,其間交織著一絲期待,一絲探尋。


    九疑循聲迴望,隻見鄭無臂上掛著一食盒,正快步向她走來。


    他竟又去竹林等她了,這個點才迴來,一定等了她很久。


    這個時節夜裏涼意甚濃,竹林中更是陰冷潮濕,令人不免憂心。


    幾人推門而入,在鄭無關門時,九疑就已開口:“不是說明日再去竹林麽,怎地突然過去了。”


    語氣中隱有幾分責怪,但那責怪又不像是責怪。


    言罷,已從雲霞手中接過那玉色長衫披搭在鄭無肩頭,又為他攏緊衣襟。


    鄭無的眼神隨著九疑的動作而流轉,一瞬不錯,似是要將這一幕永遠鐫刻在心間。


    兩個時辰前,鄭無正在院中練拳腳,隔著院門聽見旁邊院兒的李嬸與李嬸十來歲的女兒芸娘自門外走過,言談間提到了於京城之中名聲在外的教坊司。


    芸娘說:“娘,方才那位公子說的是不是真的呀,教坊司那個頭牌從前竟是三品大員家中的千金小姐。”


    幾許微風輕拂過院牆之間,夾雜著李嬸略顯遲疑的聲音,鄭無心中暗忖李嬸此刻必是在四下張望確認無人在側。


    果然,李嬸壓低了嗓音警示道:“噓!此事不可再提,那家因犯了忌而遭抄家之禍,牽涉其中之人可不能提。”


    直到這番言語入耳,鄭無方始收住拳勢,大步行至門邊,身形斜倚。


    “好好好,不提不提。”芸娘連忙應承,繼而又發出一聲惋惜:“真可憐,想那小姐昔日必定生活在錦繡羅綺之中,如今卻要在那種地方討生活。”


    話音未落,芸娘便哎喲哎喲起來,緊接著,便響起了李嬸的聲音:“你這丫頭,怎知曉教坊司是個什麽地方?”


    “疼!疼!娘快鬆手......”


    剩下的鄭無便再也聽不清了,李嬸的居所與他這處院子之間,還隔了一處院子。


    他僵立在門邊,那些斷斷續續的話語卻如同一把銳利的冰裂劍,直刺心頭,逐漸將他拉迴過往時光。


    那一年,尚不足十歲的他與母親及姐妹一同被發配至教坊司,在目睹了母親的慘狀後就被買走。


    敢從教坊司買人,還是買他這個罪臣之子,足可見身份非同尋常。


    自換了住處他就病了,病的很嚴重,嚴重到無法起身,嚴重到被人一卷涼席扔出去。


    是趙伯伯冒著天大的風險將他撿走。


    待身體漸愈後,趙伯伯說父兄皆故,長姐已去,小妹亦亡。


    他不肯信,糊了臉偷跑到教坊司外,他在那裏蹲守了很久,然而,聽到的都與趙伯伯說的一般無二。


    直到他親手挖出長姐腐爛到露骨的屍身,見到那熟悉的衣物......


    芸娘與李嬸說的,究竟是誰。


    他換了衣衫拾掇一番後拎著九疑昨日送來的點心去了李嬸院中。


    平日裏迎接他的總是芸娘,而今日,卻是李嬸親自打開了院門。


    “哎呀,你來了,快裏麵坐。”李嬸熱情地招唿道。


    李嬸的這處院落比他那處多兩間屋子,整體也寬敞許多。


    芸娘此刻正跪在院中縮著脖子,想轉過頭去瞅一眼,卻又礙於李嬸的訓斥不敢輕舉妄動。


    當鄭無靠近芸娘時,他停下了腳步,迴首望向李嬸。


    隻見她滿麵和藹的笑容,上前拉起他的胳膊,引他進屋。


    “來來來,別管這丫頭,讓她繼續反省。”李嬸邊說邊引著鄭無往屋中去。


    鄭無將點心遞給李嬸,李嬸接過後笑容可掬地打開看了一眼,問道:“燈油是不是又用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疑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小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小元並收藏九疑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