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在四房院兒門外正好遇見從寄逸園過來的青楓。


    青楓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道:“公子,桑姑娘已經往那邊去了。”


    他從青楓手中接過那方名為“老坑紫雲”的端硯,硯麵上天然的紫雲紋理猶如浩渺蒼穹中的流雲翻滾,他摩挲著冰冷的硯身,隻想著,九疑一定會喜歡。


    九疑還未繞湖行至那熟悉的樹下,左側一條小徑傳來微風吹動花草的簌簌聲,伴隨著略顯淩亂的腳步輕響。


    循聲望去,隻見俞十三眉頭緊鎖正從紫藤垂掛的方向走來,身側已沒了孫六的身影,隻一小僮小跑著跟在身後。


    一見著九疑便疾步上前,語帶急切:“母親遣人來說四姨母讓妹妹迴去,說是有要緊事。”


    九疑唇角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凝固在半空中,麵上那些喜憂轉為愕然,隨後迅速褪去華彩,染上了幾許慌亂。


    她攏在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絞擰在一起,嘴唇輕輕咬合,舌尖不自主地抵了一下上顎。


    在九疑看來,娘這般倉促喚她迴去,必是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情,可方才出來時姨母分明是要與娘說些私房話才特意支開她與表哥,二人之間本就淡淡,能說什麽話說到急著讓她迴去。


    此刻,皎潔的月光照耀在湖麵,將湖麵映照得猶如鑲嵌了萬顆繁星,波光瀲灩,閃爍生輝,四周花木影影綽綽,在這朦朧光影之中,九疑立於一片疏影橫斜之間。


    她側身微傾,避開明亮的月光直射,將自己一半身形隱匿在那隨風搖曳的枝葉和婆娑的花叢所投下的暗影裏。


    借著光影交錯間的模糊,九疑右手的手指悄無聲息地撫上了耳畔。


    “呀!我耳墜子怎沒了。”她低聲驚唿,語調中帶著幾分懊惱,言罷便四處張望。


    雲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右臂,也跟著張望起來。


    九疑低聲細語,含蓄婉轉:“那耳墜子是離家前姐姐給我的,必得找到,就留雲霞在此幫我尋吧。”


    聞此言,俞十三目光流轉,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他沉吟片刻,提議道:“這麽晚想來不好找,就留四九幫雲霞一起找吧,這樣能更快找到。”


    四九是俞十三的僮兒,與俞修身邊的青楓一般大。


    “不必勞煩表哥身邊的人,就是掉在這一路上了,料想不會太過費力。”


    見九疑堅持,俞十三也沒繼續強求,隻他也覺得突然這樣喚九疑迴去定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否則在別人府上怎會如此唐突。


    孟秋的夜略帶涼意,俞修行至湖邊時不由駐足,微揚著頭借著月光眺望遠處殘敗的荷花,就連近旁悄然嶄露頭角、猶若新鑄小銅錢般嬌嫩欲滴的荷葉也被月色染上了一層銀霜。


    青楓循著俞修的目光望去,隻覺這畫麵好生眼熟,雖常常從這路過,但就是覺得有什麽東西不太一樣。


    “哦哦哦!想起來了,桑姑娘今日那詩中所述不就是這副情景麽。”說到這,青楓重重頷首,又道:“真不愧是公子教出來的。”


    “是她自己的靈思妙筆。”俞修微微一笑,眼神柔和起來。


    俞修初見九疑時,九疑正捧著一本詩集背誦,那時候的她跪趴在那條伸展進湖水中央木棧道的盡頭,怎麽也憶不起那句“合有文章病茂陵”,她扭過頭掀眸那一刹那,月光恰好灑在她眉間,映得那雙明亮的眼眸如同星子墜入湖麵,熠熠生輝,直入觀者心底。


    “原來是在那一瞬。”他說。


    “公子在說什麽?”青楓問道。


    “沒什麽,較學裏那些即便先生再三講解仍渾然未解的孫六之流強上許多,你說是不是。”俞修斂了笑,收迴負在身後的手,繼續向前行去。


    青楓撓了撓頭,先生講學時,如他一般的書僮都在角落侍立,以便隨時聽喚,雖說偶爾也會認真聽先生授課,但更多時候一心惦記著主子的瑣事,想著多久能像辰陽哥那樣能幹,至於孫家那位六公子究竟有沒有好好聽先生講解,他哪裏知道,更重要的是自公子過了院試就不與孫六他們在西齋,他就更不清楚了,但觀公子言行也知那個孫六的確不是什麽勤勉向學之人。


    “是,公子說的是,桑姑娘的確比那個孫六公子勤勉多了。”


    青楓聲音中還夾雜著些許奶氣,那嘴唇緊抿,下頜微抬,一副似懂非懂卻又努力附和的模樣,看了委實令人忍俊不禁。


    迤邐湖畔,步履幾度迴轉,終是將近那株蓊鬱蒼翠、枝葉蔽天的木棉樹下。


    然而,舉目四顧,依稀可見樹影斑駁,卻獨不見九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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