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疑如同被無形的釘子瞬間釘在原地,瞳孔驟然放大,嘴巴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然而,這凝固的畫麵並未持續太久,轉瞬之間,她的臉上綻放出了一種由內而外的光彩,眼眸中閃爍著驚喜與難以置信交織的光芒。


    九疑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微抵喉頭的動作,唿吸也隨之有意識地調控,先是屏住氣息片刻,接著緩緩地深吸一口,再以幾乎不可察的節奏徐徐唿出,


    她將手攏於小腹之上,朝孫媽媽微微頷首,道:“勞煩孫媽媽親自來一趟,我這就去。”


    跟在三夫人身邊近四個月,她早已不是初入俞府那個連姨母冷語幾句都會懊惱到情緒低落舉止失措的桑九疑。


    六娘本是要跟去的,但被孫媽媽微不可覺地扯了一把,這才留在屋裏。


    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灑進屋內,打在房中一個身段略顯豐腴,麵盤圓潤的婦人身上。


    那婦人的麵容雖經年累月未得細致保養,卻仍舊能看出幾分昔日的風華。


    九疑甫一入內,那淚就控製不住地直往下落,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唯有眼前的婦人清晰可見。


    “娘......”


    桑夫人的眼眶也在這一瞬變得濕潤,她快步上前將九疑攏入懷中,輕輕拍打著九疑的背。


    “別哭,娘在這兒呢。”


    桑夫人的聲音和熟悉的味道,都令九疑有種恍如隔世又迴歸本源的感覺,每一個字都在她的心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其實她在俞府過的很好,姨母待她不遠不近,偶爾會給她些衣衫首飾,三夫人將她日日帶在身邊悉心教導,還有六娘、鄭無,以及那個亦師、亦友,又總是令她感受到關懷的俞修。


    又或許,她並未會錯意,不僅是關懷而已。


    這段時日是從未有過的充實。


    該迴家了吧,她想。


    思及此,九疑才意識到五夫人還在一旁坐著,這才捏帕拭淚,與桑夫人錯開身子去給五夫人問了個安。


    “無妨,你們母女長久未見,難免失了禮數。”


    五夫人言語中雖顯得寬和,但這語氣卻透著明晃晃的疏離與冷淡。


    桑夫人自小便知這位姐姐是什麽性子,隻沒想到為人婦多載脾性還是如此,她何曾見過小女兒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也難怪九疑會想迴家。


    “二姐說的是,自家人跟前是不必講究這些的。”


    桑夫人話音甫落,隻見俞五夫人的臉色微變,顯然內心情緒並不平靜,但她依然故作鎮定,頷首迴應道:“嗯,都是自家人,何必拘泥於俗禮。”


    對俞五夫人而言,麵子功夫總是要做的,畢竟九疑將來不是入四房就是他們五房,不管是哪房都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九疑已經有些局促了,姨母這神情這語氣已然是不悅,娘怎地渾然不覺,又見二人說了幾句話才稍稍安心。


    言談間,屋外傳來異動,小丫鬟們甜絲絲的聲音接連響起,一聽便知是俞十三來了。


    腳步聲漸進,篾簾被掀開那一瞬,俞十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柄折扇不離手,實是一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樣。


    算起來,九疑已有二十來日未見過表哥,他看起來還是那麽纖弱,像個扁擔。


    俞十三進來後,目光迅速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五夫人身旁婦人身上,他依稀可從那婦人五官上看出幾分九疑的影子,心中立刻明白這位便是從未謀麵的四姨母。


    他笑吟吟上前一揖到底,輕聲道:“四姨母安好,十三有禮了。”


    見桑夫人頷首應過,他又轉頭看向九疑,溫和地說:“久不見妹妹,妹妹愈發嫻雅。”


    九疑本能地垂下眼簾,睫毛輕顫,掩在袖中的手指不自主地捏緊了手中帕子,指尖泛著一抹蒼白,表哥就是這樣,總是用這種眼神看她,令人無端生出幾分不適。


    但她此番情狀看在旁人眼中便是另一種意思了,像極了少女情懷初綻,正所謂“欲語還休,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表哥安好。”


    在九疑起身問好時,俞十三才瞧見她鼻頭泛紅,眸中仍帶有未曾幹涸的淚痕,頓時心頭一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妹妹久不見四姨母該歡喜才是,可莫要傷心太過,以免傷了身子。”他輕聲說著,語氣中滿是疼惜。


    眾人又寒暄了幾句,而後又說起去拜見俞老夫人,但五夫人並未應下,當初九疑入了上房都未見,今日又怎肯見她這位庶出的妹妹。


    是以,五夫人稍顯委婉地推辭幾句,這件事便作罷了。


    桑夫人一踏入九疑所居住的東廂房,九疑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爹爹不是寄了信來麽,娘怎地悄麽聲息就來了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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