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疑並未在排院待太久,迴到五房院兒裏時,姨母已不在。


    這一日,九疑無論是彈琴還是看書都靜不下心,隻待將家書送出去。


    見時辰差不多便與雲霞同去竹林。


    仍是在那湖邊樹下,月色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隨著水波散開,很快又融成完整的月,來來迴迴,周而複始。


    而俞家眾人,此刻正歡聚上房。


    俞老爺知曉俞修乃是今歲昆山的案首時,整個人精氣神都好了不少,但外院諸事仍是三爺打理。


    九疑等了近一個時辰,等到天色將變都未見人,不知他是在上房絆住腳了還是根本不會每日由此經過。


    那明日呢。


    或者,她將信交給六娘,讓六娘給俞修,明日他們一定會去俞氏祠堂。


    就算如此,她仍有幾分不放心,六娘日日在三夫人身邊真的能藏住事麽。


    罷了,這件事一絲一毫也疏忽不得。


    可若早一日將信寄迴家便能早一日收到迴信,爹爹興許會直接派人來接她迴家。


    天色愈發低沉,還刮起了風,將落在地上的枯葉與花瓣吹得四散逃竄。


    “轟隆”一聲悶雷炸響,令九疑的心不自覺揪了起來。


    今日,應是等不到俞修了,明日若不下雨再來試試,如若不然,就真的隻能等初九。


    九疑和雲霞還未迴去便下起了雨,手中的燈籠也被豆大的雨點澆透了,失去了原有的光芒。


    剛踏進五房院門就差點撞到一男子,好在九疑及時收迴步子。


    俞十三一刻鍾前就與父親和母親迴來了,本想著今日能見到九疑,卻發現她屋裏的燈一直未亮。


    正撐傘準備離開就迎麵遇見九疑。


    此刻的九疑鬢發微亂,唇角輕顫,額前沾染了幾縷正往下滴著水珠的發,就連頰邊亦淌著晶瑩的水珠子。


    看在俞十三眼裏就變成了另一番旖旎之姿,像極了女子剛經曆過一場洗禮後的情狀,似一顆熟透了的櫻桃,隻等采擷。


    他將傘往九疑身邊湊了湊,一瞬不錯盯著她的那雙眸子似著了火一般散發著熾熱的溫度,似要將人灼傷。


    “我送妹妹迴房。”


    九疑往後退了兩步。


    “不必勞煩表哥,再走兩步便是遊廊,淋不著的。”


    說完便拉著雲霞的腕小跑著迴去了。


    二人三下五除二將濕衣褪下,立馬拆髻拭發。


    雲霞沒好氣兒道:“這雨說來就來也不打個招唿,從開始下到現在也就半盞茶的功夫就將咱們淋成這樣。”


    這話將九疑逗的直笑:“怎地,你還指著老天爺下雨之前給你拖個夢呀。”


    “那才好呢。”


    言談間,方才等人時的焦躁感已淡而遠之,唯餘溫情。


    院門處的俞十三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他發覺自己已很久未與九疑好好說會兒話了,每迴總是不湊巧。


    自院試放榜便事事不順心,處處碰壁。


    那俞十二不僅在學裏受一眾先生偏愛,迴到府裏祖父祖母也將所有心思用在他身上,實是不公!


    想到這,胸口處淤堵難平,周遭似有股氣在遊走,令人極欲發泄。


    終究,他什麽都沒做,捏著傘柄轉身離開了。


    這場雨越下越急,淅淅瀝瀝敲打著上房的窗。


    房中隻有俞家二老以及四房三口,還有幾個貼身服侍的仆婢。


    俞老爺穩坐於上首,隻見他臥蟬眉,垂眼,兩側太陽穴深深凹陷,目光如炬,捋了捋及鎖骨的長髯才道:“老四子嗣不豐,修兒這頭還有兩個月就十六了。”


    四房納過不少妾,但多年來唯有四夫人懷過一胎。


    俞修見祖父提及婚事,不好繼續留下,隻得起身告退。


    俞老爺擺擺手,眼角雖布滿皺紋,然眼神中卻透著沉穩和睿智。


    “你留下,已有功名在身便聽得這些。”


    俞修拱手一揖,複又坐下。


    “聽說聞家近日透露出要結親的意思,你們怎麽看。”


    聞家不僅女眷來拜訪了多次,男丁在外院也不少走動。


    俞四爺與夫人商議過此事,聞家在這昆山自是有頭有臉的大族,但他們說來的那聞家女子雖是嫡出,卻是九房所出,若從長遠來看,並非最佳選擇。


    俞四爺將一番話說完後,俞老爺頷首表示讚同。


    “再挑挑吧,但得抓緊了,走禮還得費些時日。”呷了口茶,看著四夫人說道:“這事老四媳婦多上點心。”


    四夫人頷首應道:“是,兒媳明白。”


    “光口頭上明白沒用,記住,一定要名門淑女。”


    眾人循聲望去,俞老太太這話說的一陣尖酸,四夫人雖嫁入俞家已十多載,諸如此類的言語也聽了十多載,每每總覺不適,卻又不能忤逆婆母。


    她這婆母打從一開始就嫌她是商戶女,若當初沒有她蘇家的鼎力支持,俞家哪有今日盛況,好在旁人都是明白的。


    “是,兒媳記住了。”


    四房三口對二老關懷了好一陣,雨勢漸小才離去。


    雖下著雨,然院中因有燭台並不昏暗,花草也因雨水的滋潤嬌嫩欲滴,散發著淡淡清香。


    行走在遊廊上的俞修卻沒有絲毫舒爽之感,隻覺雨水偶爾飄了兩滴在手上乃至頰邊時,黏膩膩的,令人不適。


    父親母親自是迴到四房院兒裏歇息,他得離開內院。


    自搬離內院後,無旁人在時他習慣自園中穿行迴去。


    今日也不例外。


    俞修沿著石板小徑踏入園中,繞湖半周便是那再熟悉不過的木棉花樹。


    今日雨勢不小,樹上開敗了卻仍舊不凋落的木棉花已散落一地,湖麵亦漂著一層薄薄的花瓣。


    雖被雨點一遍又一遍擊打,卻兀自漂浮著,不肯沉入水中。


    “公子,那是什麽?”


    俞修順著青楓的聲音向樹根望去,那裏插著一支臂長的枯樹枝,上頭似係著什麽物什。


    他撐傘走近,將那被撕毀的半截絹子解下來一瞧,素色絹帕上用一股線繡了一個字,“明”。


    俞修將那絹帕反過來又細瞧了瞧,這時候,青楓的聲音驀然響起。


    “公子笑什麽。”


    俞修怔愣了一瞬,側首問青楓:“我笑了麽。”


    “嗯,笑了。”


    “走吧,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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