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救護車的師傅,輕輕將車上的報警器關掉。


    微微歎息一聲,在漳縣城調個頭,開始原路返迴。


    “這車子要能再快點就好咯,醫院裏的專家再多點也成啊。”


    這麽多年,他在這條路上跑過無數次。就像和死神賽跑,有贏的時候,可是輸得更多啊……


    車裏幾人沉默不言,蘇平生跪坐在地上還在唿喊著叔父。


    “小蘇,你再…好好看幾眼吧!”陳仁貴別過頭去,偷偷擦掉眼角的淚珠。


    蘇平生像是沒聽到陳叔的話,靜靜的看著舒服那蒼老的麵容,好像要將他臉上的所有皺紋都記下來。


    從第一次在山上見到叔父,蘇平生就覺得他很特別。一身儒雅的氣質,笑起來總讓人忍不住想親近。


    三年多的相處,他想過自己會離開,卻不曾想要這樣離開!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賊老天為什麽這樣對待叔父,他這一輩子還不夠苦嗎……


    “你這娃兒,怎麽跑到山上玩啊?多危險啊……”


    “小蘇啊,父母在不遠遊!”


    “用不著你挑糞,這擔子還不是給你的時候!”


    “來,小蘇,吃根冰棒!挺甜的!”


    “多讀點書總是好的,我又不是老師,不強求!”


    “來,這樹皮給我背!我還沒老的幹不動!我知道你力氣大,少年人少出大力氣,傷身體!”


    “你以後可要走正道,別做違法犯罪的事情。你力氣大的嚇人,我怕你做壞事一般人真攔不住你……”


    “我看你挺喜歡那蓑衣的,給你做了一件,我手藝不好,用的時間多了些!”


    “小蘇,你吃不吃羊肉?”


    “電影挺好看的,我也是當了一迴城裏人!”


    “我這草莓怎麽歪瓜裂棗的,不像城裏賣的那樣好看。這西瓜也不甜,明年咱們重新種!”


    “這是你夏天問的酒葫蘆,我做出來了,就是不怎麽好看!”


    “你這雕刻的是什麽人?我怎麽看著有點別扭!”


    “雕刻的手藝你已經快追趕上我了,豆腐你都做的比我好!說實話我已經沒什麽能教你的了……”


    “小蘇,要不要在村裏住下?我去找你陳叔買塊地基。你這兩年也掙了不少錢,蓋個三間兩層沒問題了……”


    “今年沒想好做什麽,看你天天喜歡拿個棍子玩,就隨便給你做了一柄木劍!”


    “我知道少年人曾經都有策馬仗劍走天下的夢,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你今年就21了,過兩年最好還是找個朋友!”


    “瞎說什麽,年紀輕輕的可別說什麽孤獨終老。實在不行我到時候帶你去找人介紹,我這張老臉應該還有點作用……”


    ……


    “我去你明叔家坐坐!”


    “我去地裏鋤草,天天躺在這躺椅上,人都變懶了……”


    ……


    蘇平生默默看著叔父已經永遠閉上的雙眼,不斷迴想著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自認為自己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普通人,除了有時候會當個爛好人。不像李江月那般的天才那麽耀眼,也不如陳無霜那樣會撒嬌。


    倘若不是引渡人給的藥丸,他哪來的力氣去幹活兒。倘若不是遇到叔父,誰又會願意教他雕刻,管他吃穿還給他工錢。


    他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如果沒有叔父的引導,他現在又在哪個角落掙紮著……


    來到這個世界,他的日子就是在做減法,活一天少一天。他從未想過這般的結局……


    “醫生,胰腺炎是由什麽原因引起的!”蘇平生木然的轉過頭。


    “長年的勞累,或者飲酒過多,原因是有很多的!出現並發症了,我們醫院真的無能為力,對不起!”中年醫生微微一歎,低下頭去。


    “酒!”


    “酒!”蘇平生聽完,忽然慘然一笑,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小蘇!”陳仁貴焦急的喊了一聲。


    醫生趕緊走過來看了一眼,“受到刺激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兩人把他抬起來在座位上放平。


    中年醫生猶豫了一下,從箱子裏拿出一塊白布,遞給陳仁貴。


    陳仁貴微微一愣,接過白布。仔細的看了李福濤一眼,小心翼翼的將白布蓋好!


    “這邊是安排救護車將遺體送火葬場,還是?”隨著車離縣城越來越近,中年醫生開口了。


    “我們自己有車,帶他迴去……”


    “那行,你們先處理自己的事,到時候醫院繳費多的可以再過來退……”


    陳仁貴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拿出手機給周子義打電話。


    周子義這會兒正坐在批發部對麵的老位置抽煙,沒有開車!旁邊還有十來個村民等著,沒人有怨言,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本來陳叔他們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十一點多了,周子義本想發車迴去的。


    結果看到李叔被抬上救護車,和大夥兒說了一下。眾人都說留下來等一會兒,等老陳報個平安再說……


    眾人遙望著半坡村那邊,電閃雷鳴自然是看得到的,隻是這城裏這邊還是大晴天,大夥兒也是一陣納悶。


    雷聲越來越大,暴雨如注。村裏人紛紛走到門口看了起來,這天,好似要塌了一樣……


    王國棟這會兒還在縣公安局接受教育。


    “事有輕重緩急,我們都拎得清。你自己給人家車主賠償一下就行了,我這邊就算了!你也不用受處分……”周生坐在辦公室皺著眉頭看著他。


    對於王國棟這小子他也是焦頭爛額,就願意縮在那小地方。本來正局也快退休了,現在他也缺幾個幫手,事情又是都扔給他處理,他自然想到了這小子……


    “成,謝謝周局!我一定去賠償!讓人家滿意!那沒事我就先走了……”王國棟訕笑一聲……


    “對了,明天有大領導去你們村慰問!表麵功夫做好一點!”周生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偷偷給他說一聲更好。


    “我們那破地方有什麽好慰問的?又是哪來的大官啊?”


    “你別問那麽多,隻要領導檢查過得去,明年你們村的補助還能再提升!”


    “行了,再多說就不符合原則了,你心裏有數就行了!趕緊把你的破警車開迴去,你年底開過來我給你調換一台……”周生擺擺手開始趕人!


    “哎喲,謝謝領導,謝謝領導!感謝周局的栽培!”王國棟一張臉笑成菊花……


    ……


    “喂,小周!”周子義看著陳村長的電話不由一喜,這個點肯定已經到市裏了。


    “喂,陳叔!李叔是不是沒事兒了?你們啥時候迴來,要不要我去接你們?”


    電話那頭的陳仁貴沉默良久,“小周你是在家裏還是在縣城?”


    “我在縣城呢,今天還沒發車,大夥兒都在這兒!”


    “那你…把車開到縣醫院來……我讓陳無林開車送他們迴去……麻煩用你的車帶你李叔迴家,去布店買三尺白綾,掛在反光鏡上……你李叔,走了!我們送他迴家……”


    周子義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喂,小周,你要是不願意,我用陳無林的車也行!就是小了點……”


    “怎麽會不願意呢,我現在就去!那小蘇呢?”


    “他沒事……”說完陳仁貴掛斷了電話。


    ……


    “怎麽小周?李老弟病的很嚴重?要是醫藥費不夠,我去給他轉錢!”


    “對啊!你剛才還喜笑顏開的,怎麽又愁眉苦臉的?”


    “你這孩子,怎麽不說話啊?急死我了……”


    “我給老陳打電話!”


    ……


    “何叔,姚嬸,熊哥……李叔,走了!我去醫院接他迴家!你們在這兒等一會,一會陳無林送你們迴去!”周子義艱難的說完,跳上麵包車直接開走了……


    周圍十來個人一愣,隨後老何給陳仁貴打電話,卻發現在通話中。


    “走了?”大夥兒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都是心裏一滯。


    “李叔,今年還不到六十吧?”熊川直接開口問道。


    “58歲!”年紀最大的姚光慧最先反應過來!


    何叔的電話終於打通了。


    “老陳,你給老子說清楚,什麽叫走了!”


    “走了!”


    聽到陳仁貴的語氣,何在民唿吸一滯。


    “你他媽怎麽辦事的?跟著一起還能出事?你這村長也該當到頭了!”


    “對不起老何,人在路上走的,沒能撐到去醫院……”說完直接掛斷電話。


    “哎喲,這天殺的!就是不放過他們老李家?這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姚光慧哭天喊地的咒罵起來。


    “這就是好人命不長?我這把老骨頭還沒走在他前麵……”


    “怪不得,村裏那邊的天都塌了……”


    “我們,也去醫院吧……”


    “走吧……”


    ……


    王國棟本來還一臉喜氣洋洋的,接到周子義的電話後,狠狠的把手機扔在旁邊,憤怒的拍打著方向盤……


    至於明天有大官進村?去他媽的……


    周子義將後排的座椅全都放倒,將幾尺白綾綁在反光鏡上,向著醫院開去。


    輕輕抹了一下眼角,以前很少去李叔家,隻有逢年過節去拜訪。自從小蘇來了,去的次數越來越多。


    知道的越多,自然越敬重這個長輩……


    想起這三年,小蘇每次進城都要給李福濤買東西,提起叔父就是一臉驕傲的樣子……


    他心裏有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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