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隋夜,是在高三那年夏天,距離高考還有不到二十天。他坐公交從鞍市去遼市看晏東北同誌。


    那時候晏東北同誌剛從雲省一線調到遼市,他和他媽還在鞍市,他媽的想法挺簡單,孩子高考關鍵時期,肯定是不能轉學的,所以母子倆在鞍市,晏東北一個人在遼市,等他高考完,再一起搬迴遼市。


    三模考完之後,他的成績還不錯,學校放了半天假,他媽讓她帶了幾罐自製的牛肉醬來遼市看晏東北同誌。


    鞍市到蓮花區要倒兩班車,他還記得那天下午特別熱,從市區到蓮花區的公交車上人滿為患,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背包裏的牛肉醬,一邊搖搖晃晃地往車裏擠。


    那個時候,市裏的公交還沒換成電車,汽油味特別重,一到夏天,就算開著窗,車裏也充斥著濃鬱的汗味、香水味以及各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晏城從小就對氣味比較敏感,為了多唿吸一點新鮮空氣,他抱著書包往車門邊上擠,這樣公交每次到站開門的時候,就能有一股新鮮的空氣湧進來,短暫地驅走空氣中的雜味兒。


    公交行駛到商業銀行站的時候,前門上來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穿著校服,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泛著紅,好像剛剛哭過,像一隻誤入狼群的小兔子。


    這是隋夜給晏城的第一印象,不過這個印象隻維持了不到二十分鍾。


    公交車行駛到正則商城附站的時候,後車門剛打開,人群像下餃子一樣陸陸續續往車下走。這時,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聲:“有小偷,我的錢包不見了。”車裏頓時亂了,晏城還沒反應過來怎麽迴事兒,就見一個穿著黑色短袖,藍色牛仔褲的男人擠開正要下車的大爺,下車就往反方向跑。


    緊接著,一道藍白身影從他身邊一閃而過,等他感應過來,抱著書包衝下車的時候,隋夜已經像一隻小豹子一樣衝了出去,並且一邊跑,一邊喊:“抓小偷,抓小偷呀!”


    晏城抱著三大罐子牛肉醬追過去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見隋夜從後麵一腳揣在小偷的膝窩上,小偷慘叫一聲跌倒在地,緊接著,隋夜便像小瘋子一樣,一邊哭,一邊搶起手裏的書包往小偷身上砸。


    大概是動靜鬧得太大了,周圍的人陸陸續續圍上來,晏城隻能抱著三瓶牛肉醬站在人群外,從人縫裏看隋夜,熱烈的豔陽照在她身上,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一團金光將她攏在其中,心髒莫名地狂跳了一瞬。


    後來他知道,那是情竇初開之時的乍見之喜。


    隻可惜,後來晏東北同誌請調迴了鞍市,他也考到了沈市的警校,一直到四年後,他們才又相遇。


    一想到後來的相遇,晏城心中泛起絲絲波瀾。


    ……


    隋夜已經很多年沒有踏進過教職工家屬院的居委會辦公室,上一次還要追溯到十年前,她來給老隋辦死亡證明,其中有一道手續需要居委會蓋章。


    王主任已經卸任,新的居委會主任原來老蓮花中學的退休教師,姓梁,以前跟徐女士關係不錯,隋夜還去她家吃過飯。時隔多年再見麵,梁老師沒怎麽見老,鼻梁上帶著金絲邊的眼鏡,看見隋夜很熱情,一邊忙著給她倒水,一邊說:“這都快十年沒見了吧!一晃都這麽大了!”


    隋夜笑著接過茶杯:“有十年了,梁老師還是沒怎麽變,顯年輕。”


    梁老師捧著茶杯坐在沙發上,把果盤推到她麵前:“哪裏能不老呦!就是退休閑不住,不然我可不樂意天天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隋夜笑著說:“可不都是小事。”


    梁老師愣了下,然後哈哈大笑,問她:“你這孩子,現在在哪兒工作呢?”


    隋夜講了講近況,又問了問梁老師的身體,梁老師前兩年得了一場大病,不過好在有驚無險。


    “這人呀,說到底還得有個好身體,其它的都是小事。”梁老師有感而發,然後正色說,“你們家徐寅的事兒呀,我也聽說了一些,你也別跟著上火,還有你媽那個人……”梁老師歎了口氣說,“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隋夜垂著頭不說話,梁老師以為她還在怨恨徐秀,畢竟徐秀當年走得決絕,又隻扔下了隋夜一個人,她不肯原諒徐秀也是情有可原。但當年那個情況確實很複雜,徐秀能邁出那一步,其實也有不得已之處。


    “有些事,你當時小,不太清楚,你媽估計也不會跟你說。”梁老師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一邊拿起蘋果刀削蘋果,一邊說,“你爸剛出事兒那會兒,學校鬧得挺大的,你媽在越劇團也不好過,不僅幾個主角的名額被替,還要麵臨被開除,劇團黨組織部不止一次找你媽談判。這些你大概不知道吧!”


    隋夜抿著唇,搖了搖頭,心裏仿佛堵了一團棉花。老隋出事後,她整個人都崩潰了,她既不相信老隋會做出那種事,又沒辦法證明老隋的清白,學校裏的流言蜚語、高考前的超強壓力,以及填報專業很可能政審不過,重重重擔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根本無暇顧及徐秀的情況。


    後來老隋自殺,她的世界徹底塌了,要不是舅舅和舅媽天天換班看著她,她大概挺不過那個夏天。


    梁老師見她臉上露出茫然之色,拍著她的手說:“你不知道,你媽在生你弟弟的時候,得過抑鬱症,雖然後來治好了,但這些年也時常需要吃藥調理。你爸出事後,你媽心理壓力太大,有幾次差點崩潰,甚至……”梁老師有些哽咽,深夜突然想到徐寅打人之後,就經常看見徐秀半夜不睡覺,在客廳裏閑晃,那時覺得是她失眠睡不著,現在想來,也許是抑鬱症複發?


    “我不知道。”


    梁老師歎了口氣:“你爸出事後,有一次她來跟我說話,隱約中透露了輕生的念頭。可她擔心沒人照顧你和徐寅,便讓我跟她一起去醫院看心理醫生。”


    梁老師說的這些,隋夜全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在她難過的撕心裂肺的時候,其實徐寅和徐秀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甚至導致抑鬱症複發。


    徐寅的那些病例都還在她的手機裏躺著,原來這麽些年,雖然徐秀和徐寅都離開了她,但他們並沒有忘記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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