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莊原本該是個好去處的,莊子依山傍水,百來戶人家耕織為生,從前有些世外桃源的韻味,按理說倒也不至於變成現今這副樣子。


    林獻有記憶以來,莊子上的人最初待她們原也是不差的。


    薑眠離開林府的時候,倒是帶了些首飾,拿到鎮上換成針線、紙墨,迴到家中一針一線繡上精美的圖紋、一筆一畫繪成錦繡山河,再反手換成銀兩。


    她不止手巧,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是樣樣精通,出身商賈之家,更是經商的一把好手。


    靠著這些,在柳莊的前些年,其實她們過得並不差。


    屋子裏的書架上往往擺滿書冊,桌案上永遠不缺好的紙墨,架子上放著琴,院子裏經年擱著一方棋盤。


    薑眠不忙的時候便會教她詩詞歌賦、與她撫琴下棋。


    後來日子過得愈發好起來,總也有人上門向薑眠求問致富之道,她也根據莊子上每個人的情況提了建議、諸多幫襯。


    那人長的漂亮,又聰慧,那個時候帶著她從京城來,莊子上的人以為她們在柳莊這樣的地方待不了多久,遲早是要迴京的。


    但日複一日,她們沒有走,薑眠帶著她在這處住了下來。


    林獻七歲那年,終於有人旁敲側擊問了她,孩子爹呢?


    她迴答的時候,分明帶著得體的笑,但卻依舊掩不盡眼底哀傷,他走了。


    “去哪了?”


    “他……過世了。”


    她在這莊子上住了七年之久,雖說是個外來人,但鄰裏關係也素來融洽,原也以為不過同往常一樣,隻是一次普通閑聊,卻到底低估了人心。


    於是薑眠是個寡婦的消息當日便傳遍了柳莊上下。


    但她們知曉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


    清晨便被院子裏的動靜鬧醒,開門時才發覺,門前堆滿了各家各戶提來的東西,個個都說是來娶她的。


    但那人溫婉一笑,將人一一拒了個幹淨。


    期間不知是誰氣不過,人群中傳來一句,“一個死了男人、帶著個拖油瓶的寡婦,願意娶你已經算是看得起你了,故作清高給誰看?說不準你那短命男人就是被你給克死的。”


    隻這番話,向來好脾氣的薑眠瞬間失了好臉色,似乎也不能想到平日裏素來淳樸友好的鄰裏忽然變成這副嘴臉,氣急之下揚言要人離開她的院子。


    “你以為你是誰?這兒是柳莊,你與你那個小賤貨才是外人,有什麽資格叫我們滾?”


    場麵一度很難收場,最後還是柳莊的老村長聞訊趕來,遣人散了。


    *


    夜間才滅了燈要睡下,卻聽見院子裏有著腳步聲。


    薑眠叫被窩裏的人待著,自己起身披了件外衣,拿了門邊掃帚便站一旁候著,待這人開門之時,抬手便是打,硬生生將人打得落荒而逃。


    被窩裏小小的人兒似乎察覺異常,趁著她在門邊望著的功夫,悄悄推了窗。


    夜色中,有人落荒而逃,點點星光中似乎看見那人腰間上一塊玉在月色下泛著光。


    腰間佩玉,是老村長的兒子柳元。


    *


    當晚夜半,床榻上的被子被掀開一角,有個小小的身影偷偷下了床。


    莊子上每家每戶的屋子她都記得很熟,輕車熟路摸到村長家。


    遠遠看著,屋內燈沒滅,裏間似乎還有說話聲。


    她沒多在意,隻是小心謹慎地推了院子裏大水缸的木蓋,往裏邊倒了包瀉藥。


    但裏邊動靜忽然變大,湊近些,倒是聽清點什麽。


    屋子裏的兩人似乎起了爭執。


    “老頭,我這麽做怎麽了?要不是今夜叫那娘們聽到點動靜,我早就生米煮成熟飯了。到時候把人娶過來,薑眠那麽會做生意,以後進了我們家的門,您老不也跟著享清福嗎?”


    “……簡直荒謬,你怎可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麽不要臉的事?”


    “我就告訴你了,趕明兒我還去,我不止明兒去,我以後夜夜都去,直到把這人搞到手為止。”


    “你……簡直不可理喻,你給我待在這兒哪也不許去,明早跟我一起去向薑姑娘賠罪,她若原諒你,這事兒便也罷了,若不原諒,便給我跪在門前反省,直到她原諒你為止。”


    “老頭,這可就是你不對了。我是你唯一的兒子,可你卻處處幫著外人,這不大好吧?”


    “你做出此等事來,還想叫我偏袒你嗎?”


    兩人爭執不下,但後來柳元不知為何又鬆了口,開始賠罪起來。


    “爹,先前是兒子不對,你喝口茶消消氣。”


    窗邊上的剪影上清晰倒映著屋內景象,其中一個瘦小的人影倒下。


    屋子裏傳來那道尖刻的聲兒,“你個老不死的,想讓老子給那個婆娘下跪認錯,我呸!”


    院子裏的人瞧見這幕,心中起了猜測,驟然有些害怕,忙順著來時路又匆忙跑迴去,一路確認自己未曾被人發現。


    但第二日,莊子上的人便被叫到村長家前聚著,說是村長遇害了。


    林獻一路跟著薑眠被人帶過去,似乎已經猜到昨夜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什麽了。


    她現在隻希望兩件事,其一,昨夜沒人看見她往那水缸裏下了藥,其二,這人不要反咬。


    但她注定落空。


    當她們到那兒的時候,柳元似乎就已經將她們推出來,將自己摘得幹淨。


    林獻才剛跟著身旁人走過去,便有一人指著她,“水缸裏的毒就是她下的,今早天快亮的時候我親眼所見。”


    她對這人有印象,昨天是他率先提了要娶薑眠。


    他的說辭是今早天快亮的時候,那麽便是不知道她昨夜偷偷溜出來的事,現在這般怕也隻是為了給她們定罪罷了。


    有了這人開頭,周遭其他人也言之鑿鑿,“對,我今早也看見了。”


    “我也是。”


    “必須報官。”


    “對,村長被人害死了,這事必須報官。”


    眾番指認之下,擋在林獻身前的女子抬眸,一人對抗眾口,“諸位這樣說可有證據?老村長對我們母女素來照料有加,我家阿獻為何要害他?”


    周遭靜了半晌,似乎不知道怎麽答複。


    萬籟俱寂中,倒是柳元走上前來,“你當然沒想害我爹,你叫這丫頭來我家水缸裏投毒,無非是昨日我說你是個克夫的寡婦,你對我懷恨在心,有意報複我,卻不曾想害我不成,反害了我爹。”


    “今早我起床便看見我爹倒在院中,後來在這幾位兄弟的提醒下,我驗過缸中水,確實被人下了毒,想來我爹是早上起來取水喝的時候中毒身亡。”


    字字句句,似乎真相。


    林獻從薑眠身後探出頭來,“胡說八道,村長分明是被你毒害的!”


    “證據呢?”


    她無話可答。


    她既不能答昨夜親眼所見去坐實自己半夜來過門前的事實,也不能證明此事非她所為。


    半個莊子的人為他作證,而她隻有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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