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晚,遠處天邊暗得出奇。近秋總是多風掃落葉,恍然一陣秋風起,竹溪苑前便是落葉翻飛。


    謝予就是這個時候站在門前看著院中那三人的。


    他剛與同僚在一殿那邊商議完事,便往竹溪苑來。


    到了門前,推了門,便看見院中那少女背對而坐,身邊站著另一人在旁邊學著少女的姿態,衝著對麵的男子說什麽。


    不多時,那男子便不自在地彎腰撿起桌上一本書,嘴裏念叨了句什麽。


    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天塹隔在中間,門前是一人無言獨立,院中是三人嬉笑成歡。


    也就是那個時候,坐著的少女起身迴眸,看見了站在門邊的他。這一眼卻似乎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猛然迴身端坐。


    另一人迴眸亦如是。


    他垂了垂眸,邁步走過去,沒什麽表情,開口聽不出什麽語氣,“混飯?”


    這一聲驚了不知全貌的蕭安,他似乎被嚇一大跳,又很快故作鎮定,“咳,本宮真是魔怔了,竟幻聽以為謝明非迴來……了……”


    話沒說完,抬眼就對上迎麵走過來那人的視線,而身旁兩人早就端坐著看起書來。


    蕭安:“……”不是,沒人告訴他謝明非迴來了也。自己乖乖坐好,看著他作死是吧?這都什麽人?


    那方才咋咋唿唿的男子端正了姿態,起身一拱手,“先生迴來了。”


    從門前到院中不過數十步,那人早已走到跟前,對著行禮這人點點頭,卻又很快看迴坐得端正,手中捧了書看的少女,“二小姐還沒迴我的話,混飯?”


    把書一擱,這人側身看著他時已然擺了張假笑,“沒,先生定是聽錯了,學生說的是叫先生迴來用膳。”


    謝予站在那兒,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倏爾彎腰撿起桌上幾張紙,又狀似無意地瞥了眼林獻擱在桌上明顯拿倒了的書,像是隨口搭話,“你們近來倒是勤勉。”


    林獻:“……”書什麽時候拿倒的?拿倒了便拿倒了嘛,倒也不必還刻意瞥一眼。


    少女沒半分不好意思地將書擺正,“為人學子,勤勉是本分嘛。”


    孟依依:“……”你先把書拿正再說話呢?你先把什麽棋譜、畫、詩經抄個十遍再說話呢?


    勤勉的究竟是誰你最好是能摸著良心說。


    要不是受苦受難、痛不欲生的是她們,她真的差點就信了她的勤勉實屬本分了。


    一張紙被遞到跟前,林獻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偏頭,先是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再是寬大的黑色袖袍,上麵還繡著金色暗紋,再往上看,是那人湊近,在眼前放大數倍的俊臉,“二小姐,這棋譜……”


    她斜眼瞟了一眼,是她先前叫孟依依抄的棋譜。不過謝予手上這張紙,其實是原本,至於從哪來的……


    少女揚了抹討好的笑,“東牆那屋那麽多書,空放著不也浪費?”


    那人麵色不改,語氣不明,倒是從鼻腔裏哼出一聲輕笑,“所以二小姐便撕書?”


    仿佛聽到什麽驚天大秘密的孟依依:“……!”


    所以她抄了半天的棋譜不是林獻畫的,而是她從謝先生眾多書中撕下來的?!


    太嚇人了吧林獻!


    這人麵上笑意不改,正要開口說什麽,隻見質問那人起身,又從其餘紙中隨意抽出一張遞過來,“這張是誰畫的?”


    片刻死寂後,孟依依顫顫巍巍舉了手,“謝先生,是我畫的。”


    謝予抬眼瞧她,眼中有著些許詫異,“你把棋局解出來了?”


    孟依依:“……”果然,手舉早了。


    她就知道關於這盤棋肯定沒她事!


    這人撓了撓臉,不大高興地迴道,“我沒解出來,這是林獻讓我抄的。”


    有意思麽?


    她就想問謝予,有意思麽?


    這人也不想想,她若是能把這棋解出來,至於抄這麽多篇棋譜麽?


    果然,在聽完她的話後,這人才把詫異一收,仿佛更能接受這個答案一般開口,“倒也是。”


    孟依依:“……?!”什麽意思?不是,這人什麽意思?


    她暗自生了會兒悶氣,險些把自己氣笑。


    虧她以往聽聞謝予是少年帝師,聖人風姿,素來仰慕,甚至先前還為謝予選了三苑竊喜,以為能好好欣賞一下何為聖人之姿。


    誰承想,在三苑待著這些天,也算是實打實的見識了一番什麽叫惡人之姿了。


    握著這幾張紙,謝予勾了勾嘴角,不明意味,“二小姐為了這複試還真是刻苦。”


    林獻可不想接這話,免得這人又搞些別的花樣折騰,害得她的計劃落空。


    見人不搭理,那幾張紙被擱在桌上,他喚了人準備飯菜,“既餓了,便用膳吧。”


    手指在桌上輕敲,少女眼神呆滯,心中煩躁。


    得,還說趁著謝予去一殿商議複試之事,跑去二殿那邊混頓好的,結果還沒等她去混呢,人就迴來了。


    又要陪著這人吃那寡然無味的飯菜了。


    真是想不明白,這人好歹也是位高權重,按道理來說,俸祿不會少。這人掙這些錢來幹嘛了?


    吃一兩頓好的便會把他給吃窮了麽?


    待菜上齊後,幾人圍坐院中靠西牆一石桌。


    抬眼掃了眼桌上幾乎不見葷的菜,三人心中悵然。


    林獻首先夾了一筷子青菜,故作無意地向身旁人提起,“先生,學生前日聽穆老提起,說是這複試分為四藝,君子六藝和大考,女子六藝不考,多考一樣女工。”


    她抬眼,仔細端詳著這人神情,“學生鬥膽請教先生,這大考是什麽?”


    那人頭也沒抬,吃著飯菜,隨口答道,“是由穆老與我出題,以一個時辰為限的考試。”


    林獻追問,“出題範圍呢?”


    那人夾了菜放入碗中,“近日所學。”


    聽謝予這樣說,她將碗往桌上一擱,神色輕鬆了些,果然同她所料無疑。


    既如此,這倆人近日無事便都去給她背書。


    少女愣神的功夫,身旁人斜眼看著她擱下的碗,碗中夾了一筷子青菜卻分毫未動,飯也像是一口沒吃的樣子。


    他開口,“有這麽難吃麽?”


    少女晃過神來看過去,清了清嗓子,把碗又端起,“沒,我方才端累了叫桌子給我端會兒罷了。”


    孟依依和蕭安:“……”還得是你會說啊林獻。


    她倆擱旁邊看林獻在這套話,人都看傻了。姐是真敢啊。


    隻是他們愣神的功夫,可就不像林獻這般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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