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垣:「不隻康氏,薑年也這麽想。康氏背著人哭,是因為即將結束的生命,灼娘子背著人哭,是因為將要告別親人,難過又有點無措,隻有薑年什麽都不知道——」


    崔芄頜首:「是。」


    武垣盯著他:「你沒跟屠長蠻說。」


    崔芄:「他又沒問。」


    疏淡眼神裏有一種理直氣壯的預料——不說,你不也知道了?


    武垣莫名受用。


    沒錯,是別人太蠢。


    有些角度並非匪夷所思,是有人腦子木,不往這個方向想。


    「不覺得灼娘子不孝?」武垣低眸,「娘還活著,就想著怎麽送娘走。」


    崔芄頓了下,搖頭:「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竟然沒有時間告別。」


    人都有生老病死,離別在所難免,可大部分離別都太突然,約定的事,展望的將來全部戛然而止,才有了那麽多的遺憾,無法慰藉。


    他並不覺得康氏想法無法理解,也不覺得灼娘子做的不對,隻是……


    「沒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


    先離別的人,竟是灼娘子。


    武垣覺得,崔芄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尤其麵對死亡的解讀。


    「——你覺得,這是樁人命案,存在兇手。」


    「必然。」


    武垣:「野男人?」


    崔芄:「極大可能。」


    武垣意味深長:「屠長蠻找不到野男人,開始找孩子了。」


    崔芄:……


    「我隻說灼娘子有過生產行為,並未說過她有孩子在人世。」


    流產也是生產行為。灼娘子的日常及房間行為表現,並不像一個做娘親的人。


    「灼娘子這些年生活按部就班,圈子固定,若排查不出問題,曾經有親密關係的男人,無疑是重點,」崔芄眉睫凝著思索,「而這個男人,現在就在長安。」


    武垣:「之前卻未必。」


    生產行為是多年前的事,真有什麽藕斷絲連,不至於現在才開始糾纏,二人一定是長久未見,長久未見,為什麽突然就起了殺心?


    崔芄頜首:「觀灼娘子行事,利落灑脫,也不算太低調,除了認為曾經這個男人很大概率找不到她,更多的,應該是她對過往並沒有愧疚,不覺得做錯了什麽事。」


    武垣眸底微閃:「但這個男人並不這麽覺得,他認為她該死。」


    崔芄目光灼灼:「殺心這般重,認為她必須得死,又為什麽放過了這麽多年?」


    「——那隻能是,以為她早死了,」武垣唇角勾出弧度,「他來到長安,看到灼娘子時,大概也很意外。」


    崔芄頜首,眉目端肅。


    配著他掩的過於嚴實,半寸肌膚也不多露的衣領,更顯得凜然不可侵犯。


    武垣忽又說起楓娘子:「你覺得楓娘子也有一個關係親密的男人。」


    崔芄:「必然,有可能還是熟人。」


    武垣:「她其實也有準備告別儀式。」


    崔芄眉目平靜。


    武垣:「你對此似乎並不意外。」


    崔芄:「她指間有親折黃紙才會留下的紙屑和味道。」


    武垣:「那你沒說?」


    「中郎將方才,在碧紗櫥吧?」崔芄看著武垣,「應該已經找到了證據?不說,也不著急問我,又是為何?」


    當然是死者死因存疑,現場有嫌疑人,又人多眼雜,有些關鍵細節反倒不方便往外說。


    武垣:「你膽子很大——」


    崔芄:「嗯?」


    武垣突然旋身欺近,手掌為刃,抵在崔芄頸間:「不怕死?」


    是方才在巷子裏麵對追捕也沒有壓迫感。


    過近的距離,過於鋒利的眼眸,交纏在一起的氣息。


    陌生男人的味道,危險又強大,於陽光中瀰漫,於陰影中欺近,最終絲絲縷縷,纏繞到自己身上,與地上落下的影子一樣,糾纏在一起。


    崔芄仰頭看著武垣,眼神和唇色一樣淡,有疏冽,有冷漠,甚至有一點點意外,唯獨沒有害怕。


    武垣傾身,更為欺近:「真不怕?」


    崔芄:「不是你性格。」


    武垣眉鋒如劍:「哦?我什麽性格?」


    「我死了,是你的無能,」崔芄看著他,「——我很重要,不是麽?」


    諸如不久前暗巷的危機,你看不慣我,也要救我。


    現在,更不可能隨意殺掉。


    「不錯,你對我很重要。」


    橫在頸間的掌忽然變的溫柔,輕輕撫過年輕郎君過於嚴實的領口,替他拂走不知何時沾到的桂花,武垣笑得意味深長:「所以乖乖的,別作妖,懂?」


    崔芄懂。


    欺近的距離,漫不經心的戲謔,別有所指的挑逗,對方看起來像個浪蕩子,實則從始至終,眼神從未迷濛過,始終冷靜,可能覺得他有趣,但並不會為他蠱惑。


    手段和內心,是兩迴事。


    這便是武十三郎。


    崔芄睫羽微動:「十三郎的威脅,應該不僅僅是口頭這兩句?」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帶勁。


    武垣彎了唇:「半年前,靖恭坊來了個小乞丐,和別的小乞丐不一樣,他有名字,叫桑七,十一二歲,半大小子,膽子大,脾氣比膽子更大,明明有腦子,卻不愛走正道,就喜歡撒潑耍賴街溜子那一套,軟硬不吃,誰的帳都不買,滑溜的像條魚,而你崔芄,於十日前延興門入長安,無有長安人脈,連賃房子都得打聽名聲好的中人——能讓他收你東西,給你遞你想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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