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很快削好了,黃語柔拿著水果刀,熟練地將它切成小塊兒,然後在櫥櫃裏找出了一個玻璃碗盛進去,又拿了個杯子,從電熱水壺裏倒出一杯水來。


    她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著杯口,走迴到沙發邊上,將杯子和玻璃碗放到茶幾上。


    大概是剛燒開的水太燙了,放下杯子之後,黃語柔一隻手抬起來,在空中使勁兒甩啊甩的,還是緩不過來,又搓著手指,送到唇邊輕輕地吹著氣。


    高少波看著她又可愛又有些小狼狽的模樣,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起身,其實是下定了決心,想要和她開誠布公,好好談談的。


    其實,他之所以會和江鎧成為好哥們、好搭檔,又因緣際會和黃語柔看對了眼,談起了戀愛,細想起來,冥冥中是有一些“同類相吸”的規律在的。


    江鎧、黃語柔,還有他自己,每個人的家庭都有自己不一樣的複雜。


    可能正是因為這樣,高少波在對待感情的時候,有著某種程度的精神潔癖。親情無法選擇,但是在友情和愛情方麵,他極其渴望簡單和純粹。


    要肝膽相照,共同進退的朋友,所以他和江鎧成了哥們,也慶幸組裏的其他人,孟明、曉蓉,還有新加入沒多久的顧嶼淩都是同類人,直接仗義,有一說一。


    涉及到愛情的時候,更想要最全心全意的愛人。


    初識黃語柔的時候,隻覺得她是自己見過的,最單純可愛的姑娘,但隨著認識的深入,才發現,她和自己的預期相距越來越遠……


    那天無意中在停車場聽到她夾雜著啜泣的喃喃,其中的一句,像一記重拳,照著他的麵門上狠狠一擊:


    “我後悔了,當時不應該把高少波拖下水的。可是,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我真的努力試過了,如果我還是不能真的愛上他,那我該怎麽辦呢?……”


    高少波站在車外,像是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帶著冰碴兒的涼水。哪怕是到現在迴想起來,還是感覺心緒難以名狀的複雜,而且這複雜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憤怒。


    如果不愛,就幹脆跟他坦白,他絕對不會糾纏著不放手的。何必要虛情假意維持著呢?難道他已經到了需要別人施舍愛情的可悲境地了?!


    他當時就想拉開車門,當麵鑼對麵鼓地跟她說個清楚明白,但是下一秒,他卻一個轉身閃進旁邊的巷子裏,給黃語柔發了一條信息,跟她說自己臨時有任務,約會取消。


    這一拖,就拖到了現在,什麽都沒有說。


    或者,是舍不得說吧。


    尤其是今晚,在臥室門後,看到黃語柔在自己的公寓裏自在鬆弛的樣子,高少波忽然覺得,自己一直想要的,那些生死相許的,所謂全心全意的愛,其實比不過這個平常的夜晚,他告訴她,自己覺得不舒服,安靜躺下,而她在客廳和廚房之間穿梭著,放輕手腳,給他切好了蘋果,晾一杯溫熱的水。


    高少波歎氣,推開臥室門走了出去。黃語柔聽到動靜,趕緊過來,挽住他的胳膊,問他:


    “睡醒了?頭還疼嗎?我給你削了一個蘋果,要不要吃兩口?”


    高少波點頭。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黃語柔從牙簽筒裏拿出兩根牙簽,紮在蘋果片上,連玻璃碗一起遞給他:


    “你櫥櫃裏沒有水果叉,就用牙簽吧,慢慢吃。想喝水嗎?我晾了一杯。”


    說著,她用手背碰了碰杯子,眉頭輕皺了一下:


    “還有點兒燙呢。”


    “沒關係,那就再等一會兒吧。”


    高少波拈起牙簽,吃了兩片蘋果,然後放下,將黃語柔的手握住,看著她,目光柔軟。


    從大峪口迴來之後,黃語柔瘦了一大圈,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地纖細蒼白,她的眼睛沉靜的像是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睫毛垂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高少波伸手去摟她。


    剛觸碰到她肩膀的瞬間,高少波就敏銳地感覺到黃語柔的身體僵了一下,她的嘴角向上翹了翹,然後向他靠過來,作為迴應。


    高少波低頭,嘴唇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


    “小柔,我沒有跟你講過我家裏的事情吧。”


    黃語柔搖了搖頭,好奇心被撩撥了起來:“你家裏……怎麽了?”


    高少波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唇角帶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往事如煙,何況家事多半是雞零狗碎,一時間,他反倒不知該從何講起了:


    “高一的時候,我爸媽離婚了。具體原因,沒人告訴我。總之,最終的結果就是,我媽帶著我搬了出去。那時候,我爸的裝修公司生意正紅火,但我媽硬是一分錢的撫養費都沒有要。沒過多久,我爸就再娶了。


    破鏡難重圓,有些關係,一旦破裂了,就不可能再恢複了。更何況,那個時候,我也正是最叛逆的年紀。那些年,我基本上和我爸斷絕了來往。剛開始,逢年過節,他還會給我打個電話,讓我迴去吃頓飯,後來他老婆又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對我的心也就淡了。


    那段時間,我就覺得自己心裏憋著一口氣。他不要我們母子倆,我就偏要爭一口氣給他看。我拚命地學習,順利考上了警校。


    大學即將畢業的時候,我爸得了急病,病情兇險,病危通知書都下了好幾次。我媽給我打電話,讓我到醫院去見他一麵,別留下遺憾,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畢業典禮的那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說,他是我爸請的律師,特地通知我,我爸決定跟我斷絕父子關係,以後他的財產,一分錢都別想,這個家門,我也不用再進了。”


    黃語柔挽著他胳膊的手,用力握了握,高少波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繼續說了下去:


    “我聽那個律師說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心裏平靜得連一絲絲的波瀾都沒有。從我和我媽走出那個家門的一刻起,我就沒有想過再迴去。現在他不過是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名正言順地把我踢出門。這樣一來,在別人麵前,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不是他不管我,是我不孝順。他的新老婆也去了一塊兒心病,不用提防著我哪天再迴來,跟她兒子爭財產。所以小柔你看——”


    高少波頓了一下:


    “在某些時候,所謂的血緣,並不等同於親情。有些有血緣關係的人,甚至都比不上朋友。我媽常說一句話,叫做‘東家不知西家,和尚不知道家’,意思就是家家都有不如意的事,不足為外人道而已。”


    說完,高少波沉默了一會兒。


    迴想起這些事,在當時心裏有著終於出了一口氣的快感,但是現在迴想起來,已經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果然,愛的背麵不是恨,用“漠不關心”來形容,大概更合適一些吧。


    黃語柔卻以為他是在難過,歎了一口氣,開口安慰他:


    “你說的沒錯,家家都有一筆算不清的賬。其實,我比你,也好不到哪裏去。你想聽聽我和我媽媽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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