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鎧感覺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在今天用完了。


    他劈裏啪啦說了半個小時,從個人利益,說到了民族大義。從送錦旗、發官宣,到最後連劉局親自給他頒“好市民”獎都說出來了。


    顧嶼淩在一邊聽得直搖頭,心想:江鎧你可夠大膽的,還真沒你不敢胡亂應承的。劉局什麽都不知道呢,就被你在這兒給賣了。


    等著事兒真辦成了,白樺那邊兒的宣傳人員找你兌現承諾的時候,我看你哭是不哭。


    江鎧當時沒考慮這麽多,他心裏的算盤是這樣的。


    先忽悠著白樺配合工作,等真兇落網,案子告破之後,一切就都好說了。大不了,他厚著臉皮去找葉隊說說,讓她去求局領導。再不然,幹脆不認賬,就拖著。


    這大明星又是廣告、又是代言,還有各種影視劇和綜藝真人秀,未必有功夫逮著他死磕。


    總之,破案要緊,先顧了眼下的再說。


    然而,任憑他在那裏舌燦蓮花,白樺兀自老神在在,巋然不動。


    整個過程當中,除了在經紀人給他們做介紹的時候,白樺睜開眼睛看了看他們,鼻子裏哼了一聲之外,其他時間,他一直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閉目養神,還是幹脆睡著了。


    江鎧鼻子都快氣歪了!


    “我說了這麽半天,你是聽著呢,還是睡著呢?”江鎧從牙縫裏迸出這句話。


    “我睡著呢。”白樺慵懶地說。


    “白樺,你不要太囂張!你要知道,配合警方辦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我剛剛對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對你的尊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拒不配合辦案,我可以控告你妨礙司法公正!”江鎧怒了,眼看軟的行不通,隻能唬他試試硬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辦法多少管了點兒用,白樺終於從按摩椅上坐了起來,睜開了眼睛,他先是看著江鎧,不怒反笑。


    顧嶼淩心裏不由得讚歎:明星就是明星,笑得真好看。雖然白樺是個男的,還是讓她直觀地感受了一下,啥叫“嫣然”,難怪把謝雨蒙弄得五迷三道的,果然妖孽啊!


    “江警官是吧,”白樺開口說,依然是一把慵懶的嗓音,隻不過帶上了笑意,但顧嶼淩怎麽聽,這笑意裏都有譏誚的成分。


    “我剛剛是跟您開玩笑呢,您怎麽一點兒幽默感都沒有。我怎麽可能睡得著呢,您在旁邊一直聒噪,跟蒼蠅似的。”


    “你……”江鎧的拳頭攥了又攥,到底大局為重,忍了下來。


    他的憤怒被白樺直接忽略了過去,白樺探了探身子,偏過頭看江鎧身後的顧嶼淩:


    “這位也是警官?光聽他說這麽熱鬧,你怎麽不說話?”


    “我?”顧嶼淩眨巴眨巴眼睛,右手食指往鼻子上指了指。


    “對,就是你。”白樺看著她,笑得很有些意味。


    顧嶼淩笑靨如花,臉上竟然多出一分嫵媚來:“讓他先說,我不著急,他說完了,你還覺得不夠,我再說。”


    江鎧還沒來得及說話,白樺已經替他做了迴答:“他說完了,我準備拒絕,你有啥想說的,抓點兒緊吧。”


    “這樣啊。”顧嶼淩伸手在江鎧的衣角上拽了一下,兩人眼神一對上,江鎧就知道,顧嶼淩又要出奇招了。他勾勾唇,同情地看了白樺一眼,心想:孫子,等死吧!然後往後退了退,把舞台讓給了她。


    顧嶼淩不緊不慢地拿出一遝打印好的資料,遞給了白樺,笑眯眯地說了聲:“慢慢看,不著急。”


    然後拿過不遠處,兩個沒人坐的小馬紮,拉著江鎧坐了下來:“鎧哥,你看看,這是我前兩天下載的解壓小遊戲,幫一對母女裝修房子的。可有意思了,咱倆一起玩。”


    說完,她調整了一下音量,確定背景音樂的聲音可以恰好被白樺聽到,又不會顯得特別吵。


    顧嶼淩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隨意地劃著,眼睛有意無意地往白樺的方向看,然後她的唇角勾了起來。


    這一遝打印紙,一張一張,像是盛暑天忽然降下的漫天冰雹,瞬間就把白樺的氣焰給澆熄了,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寒意和恐慌。


    他再次看向顧嶼淩的時候,之前的鬆弛感完全不見了,雖然擦了唇膏,但嘴唇明顯有些發白,微微翕動了兩下,終於發出聲音:“你這是什麽意思?”


    “也沒什麽意思。”顧嶼淩的的眼睛依然盯著手機屏幕,手裏的操作一點兒沒停,通關的音效不絕於耳。


    “人往往都是這樣,謊言重複得多了,就連自己都相信這是事實。隻不過,世事的公平之處就在於,凡做過必然留下痕跡。隻不過是有沒有人去看,什麽時候看到罷了。”


    說完,顧嶼淩將手機擱下,清亮的眸子看向他,像兩道利箭一樣,直射到白樺跟前來:


    “按照你的官方說法,你是在四年前的一檔選秀節目上一舉成名出道的。實際上,在這之前,你就曾經以白芮這個名字,和另外的兩個男生組成團體,參加過一檔省台的節目,當然,最後的結果是落敗了。


    其實這沒什麽,誰還沒有幾段不太想為人所知的過去呢。但是,好巧不巧,你們比賽的日期正是臨近高考,有記者來采訪的時候曾經問過你當年高考的成績。你親口對記者說,你的數學很差,高考隻考了49分,但你理綜當年超水平發揮,考了200分。末了,你還在采訪中說,要把你超長發揮的好運傳遞給每一位考生。


    因為這是你們老家地方台的選秀,知道的人不多,沒造成什麽水花,所以網上沒有這段資料。但幸運的是,我恰好是個刑警,我需要,所以我有。你剛剛看到那一遝資料,第一頁就是截圖。你應該還能認出你當年的樣子吧。”


    白樺的臉色變得和手裏的a4紙一樣,蒼白得沒有血色。


    顧嶼淩繼續說:“你走紅之後,開始營銷‘優質偶像’、‘學霸人設’。去年,你參加一檔綜藝節目的時候,曾經親口說當年你高考總分568,達到一本錄取分數線。為了防止你忘記,這個我也幫你截圖,打印出來了。


    咱們把你說的話前後聯係起來看一下,就會發現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如果,你當年的高考成績是568,減去你數學和理綜成績249,得出你語文和英語的總分應該是319,但是,白先生,你要知道,語文和英語的滿分是150分,你就是天賦異稟,全部打滿分,也隻能得到300分而已。


    當然,你可以說你記錯了。不過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因為大眾的邏輯一般都是這樣:第一次撒謊,認錯態度好,可以求得原諒。但要是被人拆穿了一次又一次,那你就徹底完蛋了。你們這個圈子裏,因為撒謊被揭穿,最後被迫退圈的,你比我更清楚。高考成績這種事,不是你說幾分就幾分,你別忘了,我們是警察,查一個沒長腿的高考分數,還難不倒我們。”


    說完,顧嶼淩眨巴著眼睛,看著白樺那張因為憤怒和恐懼而顯得扭曲的臉,嘴角向上揚了揚:“怎麽樣,現在是不是後悔,應該聽江警官的話了?還想聽我繼續說下去嗎?”


    她伸手又從書包裏拿出一遝a4紙,一張一張翻著,嘴裏不時發出嘖嘖的感歎聲:


    “白先生,我發現你不光數學不好,記憶力也不太行。這前後矛盾,破綻百出的,編輯一下,都能寫一本《掰謊記》了。我要是把這些全部都賣給八卦周刊,還有那些娛樂博主們,應該能發一筆橫財吧。”她拍拍江鎧,“鎧哥,我這人上道兒,不吃獨食,見者有份。咱倆到時候二一添作五,平分!”


    江鎧差點兒撲哧笑出聲來,看著麵無人色,一臉狼狽的白樺,感覺自己胸中惡氣盡出,一時間倍感通透舒爽!


    果然,惡人還需惡人磨。


    顧嶼淩站起身,兩手捧著這遝紙,遞到白樺鼻子底下:“呐,你要不要看看啊,我在上麵都已經用記號筆批注過了的。”


    圖窮匕首見到這份上,白樺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畢竟,他隻是數學和記性不好,腦子還是正常的,權衡利弊之下,肯定會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隻不過,他萬萬沒想到,這位外表斯文漂亮的女警官,手段居然會這樣老辣。


    開車迴去的路上,江鎧顯得很興奮,一個勁兒地誇顧嶼淩。他的字典裏,本來誇人的詞兒就不多,這迴搜腸刮肚的,都給用上了,也不管用得合適不合適。


    顧嶼淩笑了笑,隻說了一句“手握籌碼的人,才有資格坐上談判桌”,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她是真的累了。


    自從決定開始實施這個計劃以來,她就一直提著一口氣,沒日沒夜地想辦法,找資料,到白樺答應下來,她覺得,終於看到了希望,這才敢稍微放鬆一下。隻這一放鬆的當兒,疲憊感就席卷而來,上下眼瞼,好像兩塊被無數人拚命拉扯著,要湊到一起的大幕,慢慢闔上了。


    等江鎧將車停到她家樓下的時候,發現顧嶼淩已經睡著了。她纖長的睫毛微微上翹著,偶爾會抖動一下,像蝴蝶輕輕扇動著翅膀。她的唿吸勻長而寧靜。


    江鎧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舍得叫醒她。隻是輕手輕腳地下車,把後備箱裏常備著的一件外套拿了進來給她蓋上。


    五點鍾了,太陽已經漸漸偏西,從前風擋,斜曬進車裏來。江鎧伸出手,輕輕蓋著她的眼睛,給她擋光。


    顧嶼淩迷迷糊糊地想著:江鎧這個人,有時候還真是挺細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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