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這般了,你還要往哪裏走?”他輕聲問我,停了一停,才又繼續說道:“百花羞,我今夜既來,原本就沒打算著放你走。”


    我愣了一愣,抬眼怔怔看他,問道:“那海棠怎麽辦?”


    他淺淺笑了一笑,答道:“之前與她周旋,不過是想拿她氣你,今夜之事後,縱是你執意離開,我也不會再與她怎樣。我已失約於她,那天雷之罰是受定了的,你走不走都無關係。隻盼著你能看在我這份癡心上,肯與我在此相守一世。”


    “這一世後呢?”我又問。


    “這一世後?”他輕笑,一字一句地答我道:“你不悔,我不怨,我們各聽天命。”


    他一要受天雷的,都能說出這話來,我還有什麽好悔,什麽好怨?


    我沉聲應道:“好,不管下一世如何,這一世,我陪你。”


    他隻靜靜看我,良久之後,燦然而笑。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踏實,初始是因為身邊突然多了個人,有些不大習慣。待到後來,好容易睡了,卻又迷迷糊糊做起夢來,竟又看到了那之前攝我魂來的高冠男子。


    他至我身前,伸出手指點我的額頭,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怎地這般沒用?隨隨便便來個人占你姻緣,你竟連青紅皂白都不問問,就要將姻緣拱手相讓。虧得我還讓張芃芃養了你十六年,別說心計手段,就連她的潑皮無賴你都能沒學到,隻貪好美色這點,倒是得了真傳,學了個十成十!”


    我聽他提到母親閨名,不由大奇,問道:“你到底是個何方神聖,竟也認識我母親?”


    不想他麵上竟露出些許不自在,忙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現在隻說你,一個海棠找來,你便如此,日後若再有個牡丹、翠蓮的,你難不成次次都要把自己的姻緣讓出去?”


    我聽到了“姻緣”二字,不禁問道:“我的姻緣?”


    “廢話!”他翻白眼橫我,“若不是你自己千方百計求來的姻緣,我提你到此作甚?蘇合啊蘇合,以前瞧你還算是個機靈的,怎地叫張芃芃養了十幾年,反倒養傻了?”


    “我竟是蘇合?竟是我貪好黃袍怪美色,挾恩迫他許下一世姻緣?”我很是意外,更有些接受不能,又問道:“我若才是蘇合轉世,那海棠又是誰?怎地會掌有彼岸花,又長得與蘇合一般模樣?”


    “誰與你說這轉世與前世會長得一般模樣?你轉世的時候把腦子扔奈何橋下了嗎?”那人頗有些無語,又伸手過來杵我額頭,我忙閃過了,道:“你好生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麽!”


    他愣了一愣,叫道:“哎呦,這脾氣倒是挺隨張芃芃,杵你兩下怎麽了?怎麽?你也要拿鏡子拍我啊?”


    我手邊是沒鏡子,若是有,怕是也要拍到他那張討人嫌的臉上。我一時忍了氣,又一次問他道:“那海棠既不是蘇合,為何會與蘇合長成一般模樣?”


    那人答道:“這海棠雖是個女鬼,卻也有些來曆。當日你在奈何橋上拈花而立,恰逢海棠也去投胎,因羨你風姿,在你身邊盤桓良久,又聽了幾句你的玩笑話,偷偷握了朵彼岸花在掌心,這才在掌心留了塊紅色胎記,又長成了與你相仿的模樣。”


    凡事說得有鼻子有眼,到叫人一時尋不到破綻,辨不出真假。我聽得將信將疑,又去打量麵前這人,問道:“你又是什麽人,怎地對這些事情知道得這樣清楚?還要插手來管此事?蘇合與那黃袍怪成不成姻緣,與你何幹?”


    “這個,這個……天機不可泄露。”那人顧左右而言他,與我胡亂扯得兩句,忽似察覺到什麽動靜,探頭瞧了我身後一眼,麵色微變,忙道:“他要醒,我得快走,有話日後再說!”


    說完,轉身便走。


    “別走!”我大急,忙伸手去拉他,不料卻撲了個空。


    我駭了一跳,猛然睜眼,卻見黃袍怪就在眼前,正一手緊握住我的手,關切問道:“怎了?可是做了什麽夢?”


    我一時仍有些迴不過神來,隻怔怔看他,問道:“你可曾想過,也許海棠並非蘇合轉世?這世上許就有那長得極為相似的人,恰恰掌心也有紅色花印,所有一切不過盡是巧合,皆做不得憑證!”


    我忽談海棠,黃袍怪麵露幾分驚訝,不過還是說道:“其實,我也懷疑海棠並非蘇合轉世。”


    “你因何懷疑?”我不由問道。


    黃袍怪抿了抿唇角,這才答道:“那蘇合心性狡黠,乃是貪慕富貴,耽於享樂之人,縱是我當日未能如約而至,她怒而轉去他處投胎,縱不是皇家內院,也該是富貴之所,不會選擇海棠這般的身世。”


    聽到他也懷疑海棠身世,我本還有些高興,可再聽到他對蘇合的評價,卻是心中一涼。好嘛,原來在他眼中,蘇合竟是此等品性,也難為他如此厭惡蘇合,卻也能守約前來尋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一時甚是矛盾,不知是否將夢中之事告知與他。俗話講,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夢境之事不過是無稽之談,我自己尚不能全信,又怎麽能拿來說事?


    黃袍怪伸手來撫我額頭,柔聲問道:“夢到什麽了,怎麽聽你喊‘別走’?是誰要走?”


    “沒什麽。”我忙搖頭,怕他不信,又道:“發了個夢,說是你要走,一時著急,便就喊了出來。”


    黃袍怪聞言輕笑,道:“莫急,你隻記著,這一世,我不會走。”


    他這般溫存體貼,叫我越發不敢把夢境與他言說,又坐片刻,才與他說道:“你昨夜裏曾說,不管前世,不論往生,隻這一世你我相守,待這一世過,我無悔,你無怨,我們各聽天命。這話可還作數?”


    “至死不渝。”他答道。


    聽他這話,我終下了決定,將剛才那夢盡數瞞下,管我前世是誰,反正自己也不記得,何必再去自尋煩惱。若我真的就是那蘇合,這一世後,黃袍怪不用去受那天雷之罰,豈不算是件好事?


    “百花羞?”黃袍怪又喚我。


    我迴過神來,有意岔開話題,便就與他說道:“你換個名字叫我可好?我曾與你說過,我本是大夏國公主,閨名齊葩,兄姐都喚我葩兒。你叫我百花羞,我總是有些不慣。”


    “葩兒,葩兒……”黃袍怪低聲念了幾遍,卻是莞爾,道:“你不覺你這名字與百花羞很是有緣?葩者,花之麗采美盛,乃花中極品,而百花羞則是豔冠群芳,令百花低頭,兩個名字不過是大同小異。”


    他這樣一說,我也覺得這兩個名字相差不大,那“百花羞”念起來反倒比“奇葩”更順意些。


    “那就隨便你叫好了,左右不過是個代號,我不是還叫你黃袍怪呢嘛!”我笑笑,忽又想起一事,便就問他道:“你到底是叫什麽名字?在崖底時你說你叫李雄,我怎記得素衣可是叫你奎哥哥的?”


    黃袍怪默了一默,方道:“不是我要與你隱瞞身份,而是這身份你知道了有害無益。你也說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既然這樣,又何必在意我叫什麽?你既叫我黃袍怪,那便一直叫下去就是。”


    “真的要一直叫你黃袍怪?”我又問。


    黃袍怪瞧我兩眼,商量道:“黃袍郎可好?”


    我又問:“哪個郎?郎君的郎,還是野狼的狼?”


    “自然是郎君的——”黃袍怪答到一半,才發覺我是在戲弄他,伸手一推我額頭,將我推到在床上,道:“你這丫頭著實可恨,這點口舌便宜也要來沾。”


    兩人正笑鬧著,忽聽得紅袖聲音從門外響起,恭聲問道:“大王可是起身了?白珂有事求見。”


    我愣了一愣,這才記起昨夜裏紅袖曾撞破我與黃袍怪的情事,現聽到她的聲音,頓覺羞臊難當,忙就扯過被子捂住了頭臉,悶聲問道:“你能不能施個法術,叫紅袖忘了昨夜之事?”


    黃袍怪聞言卻隻是笑,“白珂都找到這裏來了,隻施法消了紅袖記憶怕是不夠。”說著,又來扯我被子,調笑道:“你昨夜裏推倒我那氣勢呢?總不能一覺睡沒了吧?”


    我聽他越說越是離譜,忙就揮手趕他:“快走,快走!白珂能找到這裏來,定是有要緊事,你還不快去!”


    黃袍怪笑笑,這才起身穿衣離去。


    他這裏前腳走,紅袖那裏就進了房門,卻也不說話,隻用帕子捂著嘴吃吃而笑,瞧我沒什麽反應,這才一甩帕子走上前來,笑道:“呦!公主,你這才叫真人不露相,虧得奴家還替您操心,原來您自個有算計著呢!”


    就昨夜那事,解釋是解釋不清了,多說了不過是越描越黑,我索性厚了臉皮,與紅袖應承道:“過獎,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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