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對禮部尚書險些熬到花白的頭發全然不知,皇帝似乎是從恆王之死中緩過了神來,對曹家的處置也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前朝近來也是毫無波瀾,閑下來後,便索性與顧瑾一同窩在了玉清宮裏,甚至相較往常,更加噓寒問暖,溫柔了幾分。


    但與之相反,顧瑾則是很不自在,多有些膽顫心驚,生怕一不小心露出了什麽馬腳,被皇帝給揭了底。


    有孕的事情她倒沒想著能一直瞞著皇帝,最開始想說的時候,因著有些不合時宜生生把話憋了迴去,後來再想說時,卻又總怕皇帝會生氣,拖著拖著,就拖了近小半個月。


    原本是想緩和一段時間,等到萬壽節那日再與皇帝說的,沒成想皇帝竟是要留在玉清宮時刻陪著自己。


    能朝夕相處固然是件好事,可那也是要在顧瑾心懷坦蕩的時候。


    這一遭真是把顧瑾給愁壞了,她小心翼翼的遮掩著,但實在太累,後來便索性不裝了,若皇帝真看出什麽不對勁,主動問出來,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坦白吧?總比時時懸著一顆心強。


    可就這樣同吃同睡了好幾天,原本機敏的皇帝也沒察覺出半分異常,顧瑾從最開始的猶疑,到最後全然放鬆,甚至還帶著點兒沾沾自喜,深覺自己算是為數不多能騙得過皇帝的人,晨起梳頭的時候,還偷偷與為她梳妝的幾人說著:“還以為什麽都瞞不過陛下的眼睛呢,你們瞧,這不也沒被發下麽?”


    她又摸了摸小腹,語聲中滿是欣喜:“虧得這孩子也是個省心的,眼看著都兩個多月了,也不見鬧騰,要不是他足夠乖巧,還真不見得能瞞住陛下。”


    司蘭,秋彤等人:“……”


    有沒有可能,皇帝已經知道了呢?假裝不知道,也隻是為了逗人開心罷了。


    她們幾個連帶著知情不報的丁太醫,可都是被罰了半年的俸祿呢。


    當然,這俸祿被罰的也是心甘情願,不然一昧的幫著顧瑾欺瞞皇帝,也實在是寢食難安,且萬一顧瑾和肚子裏的小主子真出了什麽事,她們這些做奴婢的也擔待不起啊。


    而且皇帝自己發現的,不是她們告的密,也就算不得背主不是?


    心安理得中還夾帶著些許的心虛,幾人看著顧瑾笑盈盈的模樣,有點兒不忍心她被皇帝如此逗弄,提醒道:“娘娘還是找個機會盡早與陛下說明的好,您肚子裏懷著小主子,就算陛下一開始不想要,但既懷上了,又哪裏會真與您生氣呢?怕隻會是疼惜多些。”


    顧瑾撫著肚子的手微微一頓,點頭道:“我明白的。”


    “也正因此,就想等著萬壽節再說。這孩子,是我送與陛下的珍寶,該是沒什麽生辰賀禮,比這個還珍貴的吧?”


    外殿之中,立於屏風後的皇帝聽著小姑娘輕柔的語聲,繃直的嘴角也忍不住揚起一抹弧度,原本心中那點子微不足道的憋悶也立時煙消雲散。


    既然是為自己備下的禮物,那再陪著她演一段戲又何妨?


    這孩子要生,那就生吧,有自己和一整個太醫院看護著,隻要養得好,必然會像生懷宸時一樣,平平安安的。


    ……


    皇帝的生辰是在七月,每年的萬壽節都自是隆重非常,哪怕今年波折橫生也影響不到這一日,從早朝起,先是受了群臣恭賀,朝後還要接見各番邦使臣,收下他們精心準備的賀禮。


    至於萬壽節的宴席,則是由顧瑾全權準備。


    這月餘來,顧瑾的骨頭都快被養懶了,她每日最勞累的事情,也就是歪在榻上看一看各司的賬簿,如今驟然忙碌了起來,還有些氣短,深覺吃不消。


    秋彤在旁幫襯著,見她如此,不免搖了搖頭道:“娘娘是該多動一動了,不然等月份大了,氣血不足,既傷了您自己的身子,也會連帶著影響了腹中的小主子。”


    顧瑾自知理虧,便也任秋彤數落,直到她說完,才用團扇遮了半張臉,笑道:“是是是,全聽秋姑姑的,等忙過了今日,以後每天我都去園子裏逛上兩圈,可好?”


    憊懶了這許久,如今胎已坐穩,也確實是該多活動活動了。


    宮宴是在天色漸沉時開始的,宮妃,皇室宗親率先列席,隨後便是各番邦使臣,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員和勳爵之臣。


    如今的顧瑾統管後宮,雖名不正,但所有人都看的明白,封後已是遲早的事,因而不管眾人心中如何做想,各家得以進宮赴宴的夫人小姐們也都恭恭敬敬的前來見禮。


    顧瑾一一受了,直到李氏走上前來,僵著一張臉行了拜禮,顧瑾才斂下幾分笑意。


    她沒理會李氏,卻總有那好事的在一旁道:“永定侯夫人這是怎麽了?短短時日,看著可是消瘦憔悴了不少。”


    這話一問出口,眾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的瞥向李氏,之前貴妃將母家族妹關押詔獄的事情可是鬧得沸沸揚揚,隻是恰逢多事之秋,大家的心神都被曹家牽著,將這一遭給掩住了。


    如今一波已平,這眼睛自然也跟著調轉了迴來,暗戳戳的想看貴妃和永定侯府的官司。


    隻可惜顧瑾的反應實在平靜,李氏就算掛念尚被關著的顧珍,也沒膽子攪亂了皇帝的萬壽節,兩人一個恍若未覺,一個欲言又止,倒是沒叫外人看了熱鬧去。


    盯著這邊的命婦們都有些失望,顧瑾卻不在意,轉過頭去與長公主小聲說著話。


    長公主此時也正感歎著:“嘖嘖,沒成想隻一迴就成了,看來我出的主意不錯。”


    皇帝聽取了太醫的諫言,每每敦倫之前,都會與顧瑾一同喝上一碗藥膳,那藥效力溫和,並不會傷及身體,卻有降低受孕幾率的功效。


    但也正因著藥性溫和,並不能保證沒有意外發生,所以每每事後皇帝都會抱著顧瑾不辭辛勞的清理幹淨身體,第二日再叫伏月輔以特殊的穴位按揉技巧,一通流程下來,生生將受孕的可能降到最低。


    顧瑾聽了長公主的法子,先是推拒著將近半月沒有行房,排除體內積攢的藥性,又趕在個容易受孕的日子在晨間敦倫,皇帝要動身去朝會,就算是想親自為她清理,也趕不及,這便算是成了大半。


    事後再倒掉避子的湯藥,服下長公主偷著送來的助孕之藥,剩下的,便全看天意了。


    也幸而,她運氣著實不差,隻一次,就成功懷上了,要是多來上幾次,顧瑾可難保證能瞞過皇帝的法眼。


    “瞧你這臉色紅潤的,可真瞧不出半點兒有了身孕的樣子。”


    “聽說陛下近來日日都陪著你,可是有所察覺?”


    顧瑾碰不得酒水,因而隻抿了口茶,笑道:“沒呢,我也沒成想竟能瞞這麽久。就是還有些心慌,也不知今夜告訴陛下後,他會是個什麽反應。”


    長公主有點兒費解,不太相信自己那善察人心的弟弟朝夕相處間會看不透這麽個小姑娘,就算近來事情再多,也不至於如此疏忽。


    她總覺著,皇帝或許早就知道了。長公主搖著扇,想要提醒一句,但瞥見顧瑾那雙晶亮的杏眼,又生生憋了迴去。


    算了,還是莫摻和了,沒準兒這是人家小夫妻倆的情趣呢?


    長公主識趣的選擇了沉默。


    待到所有人盡皆入席,就連太後都已到場後,戌時一刻,皇帝終於闊步而來,手邊還牽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伴著內監的唱禮聲,百官盡皆跪地山唿萬歲,顧瑾也帶著內命婦們從席間出列行禮,她今日一身盛裝,大紅色的翟衣上繡著丹鳳朝陽的紋樣,頭冠上的東珠在暖黃色的宮燈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在跪伏於地的人群當中,她無疑是最耀眼的。


    皇帝大步上前,在眾人小心翼翼的窺探中親自彎身將人扶了起來,溫熱的大掌將那白脂玉般的手握的嚴嚴實實,惹得顧瑾有些不自在,她抬頭,正對上了皇帝滿含笑意的眼。


    “貴妃與朕一道上座。”


    那上首的位置, 往常隻有太後與皇帝才坐得,如今皇帝發了話,宮人們自是手腳麻利的再添上一把座椅,顧瑾被拉上了主座,就連懷宸也被安置在了兩人中間,直到坐穩後,皇帝才開口叫了平身。


    貴妃與皇帝平起平坐,本是有違禮製的事情,但所有人都三緘其口,無論心中是何想法,都半分不曾表露。


    畢竟就算他們有所非議又能如何?皇帝的意思,誰又能改得了呢?


    在場的都是人精,看得清形勢,無論是否有自己的小心思,都沒人會在這時候與皇帝對著幹。


    早已入席的太後輕咳了一聲,打斷了殿中微妙的沉悶,笑道:“今日這大宴貴妃操持的不錯,往後有你統領後宮,哀家也盡可放心了。”


    顧瑾想要起身,皇帝卻將人按了下來,語聲溫和:“辛苦貴妃了。”


    太後對他們這恩愛的樣子見怪不怪了,今天她的目的本也是在眾人麵前為顧瑾做臉,索性陪著皇帝一唱一和道:“如今中宮之位空懸,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貴妃掌管宮務的這幾年,從未曾出過什麽差錯,德行也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更為皇帝繁衍皇嗣,可見是個有福氣的,依哀家看,足可當得中宮之位。”


    所有人都沒想到會突然提起立後這一茬,下意識的屏住了唿吸,等待著結果。雖早知憑著皇帝對貴妃的寵愛,皇後之位已經非她莫屬,但這也是第一次拿到人前來說,還是從太後嘴裏說出來的。


    皇帝的反應也如眾人所料,頷首道:“母後說的是,能得您看重,也是貴妃之幸。既如此,就請母後辛苦一遭,擬定封後的旨意吧。”


    如此直截了當的應承,就連顧瑾都免不得心尖微顫。


    冊立皇後不是小事,顧瑾原以為是要拿到前朝議一議的,沒想到皇帝竟從頭至尾都沒想過聽大臣們的奏議,直接越過前朝,與太後三言兩語間就給敲定了。


    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太後卻是搖了搖頭道:“當年是哀家一道懿旨,召了貴妃入宮陪王伴駕的,這立後的旨意,還是由皇帝親自下吧,如此才顯鄭重。”


    “隻一點,貴妃這孩子與哀家投緣,就算近來多有風波,也莫要因著那些繁雜事在儀製上委屈了貴妃。”


    皇帝對此自然無有不應, 待到說定了此事後,才拍了拍顧瑾的手,含笑道:“太後愛重貴妃,貴妃還不快去謝過太後?”


    顧瑾連忙起身謝過了太後,而後又在一片恭賀聲中入席,直到宴上的絲竹鼓樂奏響,她還遲遲沒能迴過神來。


    皇帝時刻注意著她的動作,見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盞,不由挑眉,不動聲色的將其換成了花茶:“又在出神?”


    顧瑾看向皇帝,低聲問道:“這就成了?”


    後位來的太容易,顧瑾有點兒不敢相信。


    “待明日早朝,不會出什麽亂子吧?”


    “不會。”皇帝氣定神閑道:“朕與太後金口玉言定下來的事,若是有人當場諫言也就罷了,事後再來勸朕收迴成命,豈不是要朕朝令夕改?”


    “他們還沒這個膽子來觸朕黴頭。”


    皇帝選在今天與太後做戲,也正是為了堵前朝的嘴。


    永定侯府近來鬧出的荒唐事不少,朝堂上早有非議,若在前朝議立皇後,總會有人用顧瑾的母家攻訐於她。


    皇帝雖不怕這麻煩,但小姑娘正在養胎,他不願惹人憂心,還是平穩些的好。


    夾在二人中間的懷宸仰著腦袋看著他們竊竊私語,拽住了皇帝的袍角問道:“父皇母妃在說什麽?”


    皇帝拍了拍稚子的頭,笑道:“過些時候,你便該改叫一聲母後了。”


    這一場宴席一直擺到了亥時末,散了宴後,懷宸被薑妤接去了壽康宮,顧瑾則是與皇帝一同上了輦駕,她折騰了一整日,此時早已經困乏了,上了輦後便枕在皇帝的膝上沉沉睡了過去。


    林常青挽起帳簾,見人已經熟睡,連忙斂了聲調:“陛下,娘娘睡下了,咱們是迴玉清宮,還是……”


    皇帝動作輕緩的給懷中的人裹上一層披風,輕聲道:“照舊行事。”


    輦駕晃悠悠的行駛著,卻不是朝著內宮,而是往宮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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