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王身死的消息隨著聖駕迴宮不脛而走,就算是想瞞也瞞不住,太後自然也聽見了,顧瑾去請安時,就見太後正愣愣的倚在軟榻上,雙眼盯著案幾上的那盆蘭花,雖沒掉下淚來,卻無什麽神采。


    薑妤歎了口氣,低聲道:“太後娘娘自聽了消息後,就一直是這般神情,這不哭也不笑的,全然沒個反應,才真是叫奴婢們擔心。”


    這要是哭出來,奴才們還能哄著,就怕這憋在心裏,再鬱結於心,久積成疾。


    “還勞煩娘娘能多勸著些太後,奴婢們實在是擔憂。”


    顧瑾擺了擺手,端過薑妤手中剛燉好的燕窩道:“我親自送進去吧,恆王的事……我也沒什麽把握能勸得了太後,不若就先讓懷宸再於壽康宮住上幾日?”


    “這孩子嘴還算甜,母後有人陪著,總能有個慰藉。”


    薑妤自然願意,笑道:“若是六殿下能繼續住在這邊,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太後最疼愛的就是六殿下了,有六殿下膝前盡孝,想來太後也能少念著些……”


    故去之人,還是因著謀反而死的,實在是不提也罷,薑妤搖了搖頭,將那惋惜的話咽了迴去,躬身請顧瑾入殿。


    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先是曹玉姝的夭折,再是恆王的死,太後如何能不傷心難過呢?


    顧瑾端著燕窩坐在太後身邊的時候,太後仍沒迴過神來,直到邊上傳來徐徐微風,才驚覺身邊有人,迴頭看去,就見顧瑾正跪坐在一邊親自為她打著扇。


    太後醒了神,拍了拍她的手道:“貴妃什麽時候來的?瞧哀家這,精神著實短了,看著盆花草都能走神。”


    顧瑾放下團扇,抿唇笑道:“臣妾還以為,母後是對著蘭草參禪呢,竟是連臣妾的腳步聲都沒聽著。”


    太後隻歎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麽,仍是看著那一株蘭草繼續出神。


    顯然,顧瑾是勸不好太後了,她索性沒再說話,隻安安靜靜的陪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總要給太後一些時間慢慢緩和。


    “皇帝他……是如何處置恆王的喪事的?”


    太後冷不丁的開了口,顧瑾一愣,唇角囁喏,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皇帝對恆王最後的處置已經做了定奪,廢黜其親王爵位,皇室玉牒除名,貶為庶人,屍身不入皇陵,隻葬在遠離皇陵五十裏的一處山中,喪儀從簡,此後不再祭拜。


    父子之情,算是徹底了斷了。


    朝中不是無人為恆王求情,就連成王和慶王都似模似樣的為恆王說了些好話,無非是恆王也是受曹氏一族蠱惑,這才誤入歧途,望皇帝念在父子之情的份兒上,能寬宥些,總不好屍身都埋在外頭,做了那孤魂野鬼。


    但皇帝是鐵了心要如此處置,倒不是無情,而是在借著恆王的下場,給餘下有野心的皇子和朝臣們一個警醒,妄圖謀逆者,便是皇子,也絕不姑息!


    幸而沒等顧瑾琢磨出該如何迴話,太後就搖頭歎息:“是哀家著相了,人都沒了,又何必再問呢?”


    太後了解自己的兒子,她這一問,或許最後傷心的還是自己,不如從最開始就不聞不問。


    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她沒那麽大的能耐左右皇帝的決定,什麽都不知道,或許還能少些傷心。


    顧瑾見她常常出神,顯然是打不起精神的模樣,想了又想,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附耳在太後身旁,悄悄耳語了一句。


    太後身軀猛然一顫,瞪大了眼睛看向顧瑾:“當真?”


    顧瑾點了點頭,道:“是真的,太醫已經診過脈了。”


    顧瑾又有了身孕,隻是月份還淺,不到兩個月,太後可算是第一個知道的。若不是為了安撫太後,顧瑾定是要再瞞一瞞的。


    她紅著臉頰:“隻是正趕上近來一件接一件的事……陛下想來心中也不舒坦,臣妾便想著,等他心緒平複了些再說。”


    有孕的喜事與恆王之死撞在一起,宣揚出去難免有些不妥。


    “臣妾隻怕……隻怕陛下會不開心。”


    最重要的是,皇帝並不想再讓自己有孕,平日裏嚴防死守的,盯得好不嚴實,這孩子是顧瑾偷偷耍了些小心思才懷上的,她不知該如何與皇帝說,更不知皇帝是歡喜多些,還是氣惱更多。


    總歸就算要與皇帝說,她也要挑個好時機。


    太後卻是欣慰:“好,好,好!總算也不全都是壞事。”


    皇家多子多福才是好,早前皇帝言明隻要懷宸一個,此後不會再有所出時,太後還失望了好一陣,沒成想這柳暗花明,貴妃竟又有了身子。


    “皇帝有什麽不開心的?他不叫你再生,是心疼你呢,但若真的有了,還能逼著你打掉不成?”


    “你且放心,但凡皇帝敢給你臉色看,都有哀家來為你做主!”


    因著這個還沒降生的小生命,太後的精神被岔開,不再沉湎於恆王身死的悲傷之中,總算是恢複了幾分神采。


    顧瑾趁機舀了一勺燕窩送到太後唇邊,笑道:“母後這般喜歡孩子,那便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隻有這般,才能看著懷宸,還有臣妾肚子的這個小家夥兒長大不是?”


    太後明白了顧瑾的心意,順著顧瑾的意吃進去了半碗燕窩,這才點了點她的額頭,無奈道:“你個小丫頭,慣會變著法兒的哄著哀家。”


    “放心吧,哀家總也是從先帝那屍山血海般的後宮裏趟過來的,雖年紀大了,卻也不是那麽容易垮下去的,犯不著讓你一個小姑娘來哄著。”


    太後目光慈愛的盯著顧瑾尚且平坦的肚皮,總算是好好的用了膳,隻是她怕顧瑾累著,沒讓人多待,擺著手就將人往迴攆,臨了還不忘道:“這一胎月份還小,你隻顧好自己,哀家這兒你不必操心,至於皇帝那邊,什麽時候你想說了,再親自去與他說,哀家就不跟著你們夫妻倆摻和了。”


    別看皇帝現在滿口說著不願再要孩子,但太後看得分明,若是真的生下來,皇帝怕才是那最高興的一個,他唯一的顧慮,也不過是顧瑾的安危罷了。


    這份歡喜與擔憂,還是讓他們自行去體會吧。


    顧瑾哄好了太後,而另一邊的鳳儀宮裏,嘉寧公主看著那身著一身鳳袍端坐上首的皇後,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禮,這才淡淡問道:“母後這幾日,可還安好麽?”


    鳳儀宮如今便如同冷宮一般,所有伺候的宮人都被遣散了,那些個忠於皇後的,更是被當庭杖殺,黑紅色的血跡還灑在庭前的石階下無人清洗,猶可見當時的慘狀。


    現如今,皇後身邊便是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了,像個囚徒一般,又如何會安好呢?


    皇後此時卻出奇的冷靜。


    她看著嘉寧公主,眼神中帶著幾分笑意,沒有驚惶的求救,也沒有滿腔的怨恨,隻道:“這還是姝兒走後,你第一次來見母後。”


    “可是能原宥母後了?”


    嘉寧公主沒有迴答,隻接過了侍女手中的食盒,將飯菜一一擺在桌上:“都是些您愛吃的,還溫著,您先嚐嚐吧。”


    皇後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起身坐到了桌前,順著嘉寧的意思用了膳。


    這算是她幾日來吃的唯一一頓熱乎飯了,皇後捏著筷子的手都在顫抖,卻是慢條斯理,頗講究儀態的吃進去了大半,最後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直言問道:“今日你能來,想是皇帝對本宮的處置已經定下了。”


    “說說吧,是幽禁還是賜死?再不濟,是要本宮陪著曹氏一族一起上那斷頭台?”


    嘉寧公主落了坐,沒急著給皇後一個答複,而是定定的看著她那一身華貴的鳳袍與頭冠,哪怕到了如今的境地,鳳儀宮裏滿目淒涼,皇後也不肯露出半分狼狽。


    “母後知道皇兄的死訊了麽?”


    她歎息:“該是知道的吧,就算鳳儀宮被封,但宮裏從來不缺那些喜愛落井下石的人,就算您不想聽,也有人千方百計的將消息說與您聽。”


    皇後捏著帕子的手一顫,原本平靜的目光終於有了波動,漸漸泛起了紅。


    嘉寧公主今日穿得是一身素服,被廢黜為庶人的皇子,宮中自不能為他掛起白幡,但畢竟是兄妹一場,嘉寧聽得消息的時候,還是自覺換上了素裳,抄起了送人往生的經文。


    嘉寧垂著眼眸撣了撣衣袖,道:“母後這一身鳳袍,雖尊貴,但看著總是不合時宜了些。”


    最能刺進皇後心裏的,果然還要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皇後心中大慟,捂著心口哽咽出聲:“嘉寧,你就非要這般刺母後的心嗎?”


    “母後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與你皇兄!隻不過是棋差一著,終歸還是輸了罷了。難不成現如今,便是想留下最後一絲體麵也是錯嗎?”


    她一身皇後袍服,不是不為恆王傷心,而是不想叫旁人看了笑話,沒成想第一個跳出來指責她的,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若是往常,嘉寧公主看了皇後這副模樣,定是會心中愧疚,自責於自己的不懂事,但如今雙眸卻全然沒有波瀾:“在母後眼裏,是不是我與皇兄的命,都比不過曹氏,比不過您的體麵?”


    皇後又羞又惱,驟然抬起手掌,可看著嘉寧公主眼底那一抹失望之色,終歸是顫巍巍的舉著,如何都落不下去。


    “母後打不下去麽?”


    嘉寧公主靜靜的等了一會兒,見她確實沒法子落手,複而站起身來,道:“父皇對母後的處置還沒曾定下,聽說是皇兄臨死前為母後求了情,兒臣也用檢舉之功為您求了恩典……”


    “若您肯主動認罪,自請退位幽禁,或許父皇還會看在皇兄的份兒上,留您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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