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廢後的心意格外堅決,當堂便叫人擬好了廢後旨意,不顧恆王涕淚橫流的哭求,毅然決然地加蓋印璽,發往禮部核準。


    待做完這一切後,他又看向跪了滿地的朝臣,尤其是在恆王身上多停留了許久,聲音冰冷而又無情:“廢後之事,朕心意已決,不容多言,諸卿都且退下吧。”


    恆王還想再說什麽,皇帝卻已拂袖而去,林常青笑眯眯的擋在眾人身上,躬身道:“陛下勞累多時,已是疲累了,諸位大人都請迴吧,若有事要奏,就請寫了奏疏呈上,陛下自會閱覽批複。”


    沒人敢硬攔聖駕,恆王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裕王和慶王,成王湊上前來,也不知是同情多些,還是幸災樂禍多些。


    乍然從中宮嫡子,淪落為廢後所出,這落差不可謂不大,曾經恆王傲然於自己嫡出的身份,與兄弟們相處時,姿態總是高人一等,如今自然免不了遭幾句奚落,其中尤以裕王為甚:“好二弟,你可莫要太過傷懷才好,父皇就算廢黜了皇後,總歸沒跟著廢了你的王爵不是?隻要你安守本分,想來還是能做個富貴閑人的。”


    富貴閑人,這便是暗諷他與儲位無緣了。


    身處在皇家,又是最正統的嫡出皇子,恆王怎麽可能沒有登臨儲位的心思?


    他這些年自問勤勉刻苦,文武兼修,入朝參政以來,所有父皇交代下來的差事他都兢兢業業的去辦,分毫不敢有半分疏漏。沒有過人的天資又如何?都說勤能補拙,任何事情他都是諸位皇子中辦的最好的,就連父皇也曾誇讚過他好幾次。


    恆王一直都覺得,哪怕他還不是太子,但與儲君之位,也僅有一步之遙,隻要他再努力一些,便可彌補了父皇對母後的那點不滿,父皇也遲早都能瞧見他的能力。可如今,一道廢後的詔書,算是徹底澆滅了他的期盼……


    為什麽非要走到廢後這一步呢?究竟是因為母後言行有失,還是因為他們擋了昭貴妃和六弟的道?


    恆王冷冷看他,袖下的拳頭緊握,語氣有點兒犯衝:“再閑又如何閑得過大哥?要想修書就安安分分的修,握緊你的筆杆子,就不算一無是處。”


    裕王那病懨懨的身子,經受不住半點勞累,他自己未必喜歡修書,但除了這差事,他也幹不了別的了,明明是兄弟中最早入朝曆練的,但至今還遊離在朝堂邊緣,除了能結交些許文臣大儒,再沒別的長進了。莫說恆王了,就連入朝不久的慶王,成王,都比他更得皇帝重用。


    恆王這話,可算是戳在他心窩子上了,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


    慶王和成王頭皮發麻,生怕這二人要在勤政殿裏動起手來,立時上前勸和道:“二位兄長且都消消氣,有什麽話都好好說,不如咱們兄弟四個今日一道聚聚,共同商議一番,看看這事能不能有什麽斡旋的餘地?”


    “母後畢竟也是我等兄弟的嫡母嘛,莫說二哥,我們也是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咱們一起想想辦法,也都各自盡一盡力。”


    商議?恆王冷哼一聲。這時候聚在一起,哪裏是為著幫他?分明是在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他才不會叫這三人如意!


    恆王不耐的拱了拱手道:“不必了,本王還有事要處理,就先失陪了。”


    裕王三人站在原地,看著恆王急匆匆離去的身影,不由輕笑道:“看來這是急了,估摸著是去尋承恩伯商量對策去了。”


    慶王嘖了一聲:“二哥也是可憐,這當了二十多年的嫡子,一朝跌落,許是境遇連咱們這些他往常瞧不起的庶子都不如。唉!時移世易啊!”


    成王應聲道:“也不知這承恩伯,有沒有什麽法子能請父皇收迴成命,這要是中宮位子不保,那這承恩伯的爵位,不也跟著付之東流了?”


    裕王沉著臉,盯著恆王遠去的背影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焉知承恩伯可曾留了什麽後手,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誰都猜不透結果,咱們且等著看就是。”


    三人此時心思各異。


    對於所有的妃嬪和皇子來說,皇後都像是壓在他們頭頂的一塊兒巨石,哪怕帝後不睦,隻要皇後的位份在那,她和恆王就始終占著正統大義,任其他人有何野心也都要藏著掖著,不敢表露出來。


    可若是中宮被廢,正統嫡出也就不存在了,那是不是就表明,大家也都能奮力一爭了?


    慶王和成王都是蠢蠢欲動,眼中閃爍著暗芒,隻裕王神色平平,看透了二人的心思後,原本並不太想理會,但最終還是念在兄弟一場的份兒上,提醒道:“你們也別高興的太早。”


    勤政殿的地界裏裏外外都是皇帝的人,並不適合明目張膽的說話,三人便一同往外而去,直到一處四下無人的宮牆下,裕王才道:“父皇忍耐了皇後這麽多年,就算帝後再是不睦,也沒曾起過廢後的心思,這如今忽然就不肯再忍了……你們說會是為了誰?”


    為了誰?慶王與成王麵麵相覷,這個答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隻是不太願意承認罷了。


    貴妃多年來的盛寵暫且不提,就說皇帝抱著蕭懷宸議過多少迴政,大家數都數不清了。


    當他們幾個還在為皇帝的一句讚許而絞盡腦汁的時候,這年幼的弟弟卻能坐在皇帝的懷裏,隨意翻動案上的奏疏,偶爾耐不住性子發出什麽響動時,素來嚴肅威儀的皇帝也會眼中含笑的低頭去哄,那模樣……才像是真正的父子。


    這樣懸殊的差距大家不是不知道,甚至也曾無數次氣餒過,隻是麵對那抬眼就能觸及的,至高無上的皇位,若是連爭一爭的膽子都沒有就直言放棄,誰又能甘心呢?


    裕王的話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雖未徹底熄滅奪嫡的氣焰,但總歸叫慶王和成王恢複了些許理智,而隨著勤政殿的大臣們離宮迴府,皇帝決意廢後的消息也飛速在朝野上下,甚至坊間傳揚開來。


    永定侯府內。


    顧叢頫自聽到這個消息後,就匆匆迴了府,叫來顧元啟,緊閉書房的大門,滿麵紅光道:“你可聽說了陛下欲要廢後的消息?”


    顧元啟官拜中書舍人,一些聖意的傳達,都要經由中書省,消息自然更靈通些,默默頷首:“聽了些,說是聖旨已經發往禮部核準,想來陛下此番決心已下。”


    “真乃天助我也!”顧叢頫撫掌大笑:“若非皇後突然癲狂咒罵六皇子,一時還真難摸著廢後的契機。如今好了,任他齊國公府曾經再顯耀,現在不也是日落西山?待到皇後被廢,後宮中誰還是我顧家女兒的對手?到時候……”


    到時候,儲君都會是他顧家的血脈。


    顧叢頫已經琢磨著要如何推波助瀾才好,他與曹家明爭暗鬥了這好幾年,如今總到了見分曉的時候。


    “父親!”顧元啟眉頭緊鎖,深覺這幾年父親的行事太張狂了些,奈何他一小輩,就算勸了,顧叢頫也聽不進去分毫,他隻能無奈道:“天家事,咱們還是少插手的好,唯有效忠聖上,才是正途。”


    “您需得穩住心態,踏踏實實為官,隻有這樣,對宮中的二位娘娘才是最好的。”


    顧元啟素愛讀些史書,細數曆朝曆代,妄圖做外戚光耀門楣的,大多不都是結局潦倒?


    顧叢頫卻嗤之以鼻,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著顧元啟,語氣不滿:“你小小年紀,怎的性情如此刻板?就這幾分膽量,當真是半分都不像我!”


    想那漢時的霍光,輔佐兩代君王,多麽的風光無限?要不是後繼無人,子孫守不住基業,也不至於全族被夷。


    他們顧氏一族,定會比之漢時的霍家更榮光!


    短短一瞬,顧叢頫已經從廢後一路想到了皇帝殯天,幼主登基,自己又是如何作為幼帝的外祖,在朝輔政了。


    當然,這些心思他可不能跟這行事板正到略顯迂腐的兒子說,隻不耐道:“富貴險中求,升遷的機會就那麽幾個,老老實實的做官,就算你是進士出身,又能走到哪一步?這盛京城裏,一甲的狀元榜眼都一抓一大把,從不缺你一個。”


    “為父辛苦籌謀,還不是為了你?若咱們永定侯府能順應聖意,在廢後的事情上推上一把,沒準兒陛下看在貴妃的麵子上,升一升咱們侯府的爵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到時候,為父便是國公,是儲君的外祖!你日後承襲的,也將是國公之位!屆時誰還敢奚落咱們是泥腿子出身,空有爵位,卻無家族底蘊?”


    顧叢頫感歎道:“這再多的軍功呐!不也隻能換來個侯爵嗎?一旦離了軍隊,這侯爵也成了空殼子,有什麽用處?”


    “想要讓咱們顧家再上一層,還是要靠我顧叢頫!”


    “父親!您怎可如此想?”顧元啟還是頭一次聽他如此說,一時不免有些震驚:“咱們侯府的榮光,是先祖真刀真槍從戰場上拚殺出來的,而不是用顧家女兒換來的!兒子隻恨自己不是那習武的之材,不能承襲大伯的衣缽,您又怎可似那些不明是非的人一般,輕看了祖輩英烈?”


    顧元啟是個很堅持己見的人,當下便想與他仔細分說爭辯,奈何顧叢頫卻深覺與這兒子話不投機半句多,惱羞成怒道:“你孝經是怎麽學的?哪有你這做兒子的教訓起老子的道理,我看你是讀書讀壞了腦子,人情世故簡直是一竅不通!”


    “這麽些年,若非有為父為你上下疏通打點,就憑你那榆木腦袋,你以為你能一路坐到中書舍人的位置?”


    “沒看那不識趣的李澤,死活不肯受為父的扶持,現在還在外曆練,遲遲沒法升遷迴盛京麽? ”


    顧元啟反應了過來,他滿臉的不敢置信,哆嗦著聲音道:“父親的意思是……兒子的官職……”


    顧叢頫冷哼道:“如你所想,知道你好麵子,我與你母親才瞞著你暗中使力,能到如今這中書舍人的品階,單是用來走動關係的銀兩,就已足足花費五萬兩之多。”


    “少給為父擺出一副清正自持的樣子!你如今所有的榮耀,可並非是你勤勉為官所得,而是為父給你鋪好的路!”


    與顧元啟說話,有時倒不如去後宅找李氏自在,顧叢頫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索性一腳踢開房門,去後宅尋李氏去了,心想著讓她最近多進宮去走動走動,越是緊要關頭,就越要籠絡好貴妃才行。


    隻顧元啟,呆愣愣的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才似遊魂般迴了院子。


    呂氏原本正坐在外麵陪小兒子玩耍,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也難免被嚇了一跳,連忙將懷中的兒子送到乳娘懷裏,親自上前來扶,滿臉關切道:“爺這是怎麽了?”


    顧元啟抖著手拿起石桌上的茶盞,直到一杯溫茶下肚,涼透的心才緩和了許多,他握住呂氏的手,目光悲愴:“夫人是不是也覺得,為夫很沒用?”


    呂氏一怔,訝然道:“爺怎麽會這麽想?您進士出身,自為官以來,更是政績卓然,短短幾年便升遷至從四品,將來也必是大有可為的。”


    說到這,呂氏又笑了笑:“就連妾身父親,都多番與妾誇讚過爺,說您前途不可限量呢。”


    要是往常,顧元啟聽了這話,或許還能振奮一二,但今日卻更加沉鬱了幾分,他恍惚地盯著院落的一角,不知在想些什麽,最後還是呂氏擔憂地輕輕推了推他,才叫人迴過神來。


    顧元啟搖頭苦笑:“我原本也是如此想的……但到了今日方知,我能升遷的如此之快,是父親在背後使了銀錢,走動了人脈才換來的。”


    “枉我自恃甚高,當真以為自己能做個賢臣能臣,原來……都是鏡花水月,假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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