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鬧劇終歸有了定論,皇帝卻麵色沉沉,沉默了半晌,才問道:“若恆王妃沒繼續喝藥,這一胎,可能保下來?”


    丁太醫直言道:“斷無可能。”


    想想還躺在鳳儀宮裏的恆王妃,丁太醫歎道:“恆王妃的身體,虧空的實在是厲害,這一胎就算發現,也強留不住,小產也是或早或晚罷了。”


    他也是在隱隱為同僚開脫,恆王妃遲遲懷不上胎,皇後不信任太醫院的人,在外找來的方子都沒經勘驗就胡亂的用了,導致恆王妃常年脈象虛滑,掩蓋住了本就不甚明顯的喜脈。


    如今鬧到這地步,皇後要是一口咬定是太醫無能,將錯處都推到太醫身上,那給恆王妃問診的太醫,輕則罷官免職,重則性命不保。


    有他這一句話,或許那倒黴的太醫還是難逃懲處,但皇帝聖明,總不會讓人丟了性命。


    唉!這太醫院的俸祿,是真不好領。丁太醫擼著胡須,暗自苦惱。


    跟宮裏這些動輒要命的主子們打交道,真是提著腦袋做事。


    ……


    皇後盼著想要嫡孫,好為恆王的儲君之位加碼,誰能想折騰到了最後,這嫡孫卻是被她自己給害了。


    皇帝幽深的眸中隱隱透著譏諷,卻沒急著處置,隻吩咐道:“恆王妃受苦了,林常青,你與丁太醫一同走一遭,務必要將恆王妃小產的始末,告知恆王夫婦。”


    審清了這一樁煩心事,皇帝便帶著顧瑾先迴了玉清宮。他既沒對皇後做出處置,也不曾為她隱瞞。


    太後當天就知道了始末,卻也隻是沉沉的歎息,遣人給恆王妃送去了許多的珍寶補藥,聊做安慰。


    這是一筆糊塗賬,皇後想要嫡孫,迫恆王妃喝藥。恆王妃也想要孩子,對皇後逆來順受,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如今這後果,也不知該怪皇後愚蠢,還是怪恆王妃懦弱。


    未曾遮掩的消息很快就從宮中傳出,哪怕正元節前沒有朝會,禦史台中幾個耿直的硬脾氣老頭還是給皇帝上書,言之鑿鑿的參奏皇後德不配位,不堪為天下婦孺之表率。


    皇帝這些日子大半都在玉清宮裏陪著顧瑾,他看這奏疏的時候,顧瑾正被他攏在懷裏,上麵所書的內容毫不遮掩的都給顧瑾看了個正著,沒有半分藏著掖著的意思,反而還饒有興致的指指點點道:“這幫子禦史們,參奏皇後德不配位的是他們,勸諫朕要臨幸中宮,帝後和睦,不可偏寵的也是他們。”


    “禦史台的官職還是委屈他們了,該進宮做個內侍省總管才是。”


    顧瑾被皇帝的話逗得笑出了聲:“禦史們也不算錯,勸陛下愛重嫡妻是正理,這迴也是皇後有了錯處,他們才上書的,而且……”


    “臣妾瞧著,您很喜歡看這幾份奏折呢。”


    禦史台有監察百官之職,本朝諫官也不因言獲罪,雖然先帝昏庸時曾砍了好幾個禦史的人頭,將這規矩破了個徹底。但皇帝繼位後,雖做事雷厲風行,可對禦史台的諫言也都還算聽得進去,更沒動不動就砍了禦史腦袋的癖好,禦史們沒了性命之憂,膽子被養大了,在朝中罵人參奏也就更肆無忌憚了些,甚至連皇帝的後宮,也敢上書管一管了。


    當然,他們能上書參奏,但究竟會不會被采納,那就是皇帝的事了。


    皇帝還是那個獨斷專權的的霸道脾性,禦史台也不過是他掌控朝堂的一個工具。


    “也算是他們聰明了一迴。”


    參奏皇後,也是順了皇帝的心意辦事。


    婆母求孫心切,胡亂用些助孕的藥物,害得兒媳小產,其實算不得有意謀害,放在尋常人家,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放在皇家,皇嗣金貴,扣上個有意下毒,戕害皇嗣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皇帝當日查清始末,是故意擱置不去處理的。


    處理的重了,反是讓皇後惹人同情,朝中迂腐純直的大臣會主動為皇後求情開脫。不如就先壓一壓,壓到有人覺得自己在包庇縱容皇後,自然會有那自詡正直不阿的人來出頭。


    禦史台中,這迴一道參奏皇後的人其實並不多,除了皇帝的人手外,隻有五位禦史,其中一位還是恆王妃的族親。顯然,恆王妃的母家對皇後的行徑已經多有不滿。


    “陛下打算如何懲處皇後?”


    顧瑾心知皇帝並無放過皇後的打算,甚至有廢後的心思。但廢後不是一件動動嘴皮就能成的事,想廢黜一國之母,總要羅織好足夠的罪名才是,這迴顯然還不至於鬧到那一步,頂多是個小懲大誡收場。


    皇帝撫著顧瑾的發絲,問道:“嬌嬌可願代掌鳳印?”


    “嗯?”


    顧瑾偏頭看他,見他神色平平,像是在談論今日用些什麽膳食一般,毫無波瀾,不由無奈道:“陛下,您的心思可太明顯了,就不怕臣妾心中惶恐麽?”


    從他說起想要個太子,到如今直截了當的問自己想不想代掌鳳印,心思簡直是昭然若揭。


    顧瑾也不是沒有惶恐過,當初提到立太子的時候,她就一連好幾日沒睡好覺,但皇帝的態度是她最好的定心符,久而久之的,也就慢慢想通了。


    既然是他願意給的,自己又何必扭捏著不接呢?


    顧瑾承認,她是個自私的人,而皇帝的偏寵叫她的私心逐漸放大。


    一開始隻是想要陪在皇帝身邊,無論位份高低都好。後來又想要一直獨占著他,前塵不論,但餘生隻有他們二人相依相守。到了現在,又生出了生同衾,死同穴的念想——不是以妾的名分,而是妻。


    顧瑾自己心知肚明,皇後還在,覬覦中宮之位實在是大逆不道。但這心思,又何嚐不是皇帝一點一滴,引導出來的?


    “嬌嬌與朕心有靈犀,自然早就領悟了朕的心意。”


    皇帝預謀已久,從將人接進宮來,便是一直將懷中的小姑娘當做妻子對待。


    他太過了解顧瑾,懂得顧瑾的怯懦和不安,便也拿出了足夠的耐心來愛護,來撫順她心底的荒蕪。從始至終,皇帝沒曾許下過什麽山盟海誓,卻在用最切實的言行,來傳達滿腔的熱忱。


    含羞帶怯的花苞經人嗬護,終於漸漸舒展開了花瓣,露出花蕊,姿態昂揚的挺立,明媚而又自信。


    這是皇帝所樂見的,他捧在手心裏的小姑娘,就該是最明豔的。


    顧瑾心中暖融融的,許是婦人孕中多會情緒不穩,分明皇帝眉眼間盡是寵溺,顧瑾還是猝不及防的紅了眼圈。


    她看著皇帝的臉,甚至連自己為何想哭都不知道,隻將腦袋一整個的埋進了皇帝的胸膛裏,由著皇帝在她背脊間輕輕拍撫,待鼻頭的酸澀過去後,才悶聲道:“陛下要寵壞臣妾了……”


    “我或許會越發的驕縱,越發的小心眼兒,想要的越來越多……總之是陛下寵出來的,您不能嫌棄我。”


    皇帝笑了,道:“嬌嬌想要的,不用你開口,朕自會送到你的眼前。”


    鳳印的事情被兩人之間的柔情蜜意打斷,事後,皇帝便也沒有再提,倒不是反悔了,而是現如今的顧瑾,並不適合站在風口浪尖上。


    正元節過後,第一場大朝會,參奏皇後的折子果然被呈到了禦案上。


    皇帝這些天雖一直陪著顧瑾,但在皇後的事情上他也不曾鬆懈半分。有他暗中運作,朝堂中大體分為兩派,一派是以禦史台為首的諫臣,力主皇後德行有失,望能加以規誡。一派是以齊國公府為首的勳貴,言說皇後不過求孫心切,好心做了錯事,實在不該多加追究,反而傷了一國之母的顏麵。


    皇帝神態自若的聽著下麵的爭吵聲,直到他們口幹舌燥,漸漸安靜了下來後,才在那一聲聲‘請陛下聖裁’唿聲中定下了處置:“恆王妃所受苦楚,終因皇後而起,豈是一句好心辦了壞事就能通篇蓋過的?”


    “便暫且收迴皇後的金印冊寶,以觀後效罷。”


    朝堂之中一片嘩然,就連最開始帶頭參奏的禦史大夫都急紅了臉,收迴金印冊寶,就是收迴了皇後中宮之尊的印證,妃嬪們不必再向其行禮問安,內侍省不必聽從皇後的指令。


    可以說,除了皇室玉碟之上還印刻著皇後正妻的身份,離廢後也僅差一步之遙。


    凡史書上記載的被奪了金印冊寶的皇後,無一不是被帝王厭棄,最後鬱鬱而終,或是貶為庶人,幽禁冷宮。


    這懲處顯得太過了些,但禦史大夫也不好開口勸諫,當場反過來打自己的臉,隻能衝旁邊的同僚使眼色,妄圖叫人勸皇帝兩句,小懲大誡即可,不至於如此嚴重。


    可惜皇帝卻沒給百官開口的機會,待定下此事後,便劍眉微凝,冷聲道:“諸位愛卿不關心黎民百姓的民生疾苦,不參奏為禍一方的貪官汙吏,領著朝廷的俸祿,就是為了叫你們幫朕盯著後宮的?”


    “……”


    百官沒人敢出聲,顯然,皇帝都這般說了,再提皇後一事,就是上趕著觸皇帝的黴頭。


    “皇後既是急著要皇孫,那自今日起,恆王妃的身體,就由皇後負責照顧。何時恆王妃能再有孕,皇後便何時在取迴金印冊寶。”


    殿中的百官都鬆了口氣,聽皇帝這意思,隻要恆王妃養好了身體,這鳳印還是能再討迴去的不是?


    恆王妃的年紀,想來修養好身體,再度有孕也不是什麽難事,沒準兒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那他們又何必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惹得皇帝不悅呢?


    這一迴,禦史們安靜了,還想要試圖求情的勳貴們也不情不願的消停了下來。


    眾人都以為恆王妃懷孕不會是難事,之前能懷,往後也定然能再懷。隻是他們不知,丁太醫早已經做了論斷,恆王妃的身體,終這一生,都再難有子嗣了……


    *


    一晃到了早春三月,顧瑾這一胎已經滿了九個月,將近瓜熟蒂落之時,丁太醫請脈時就曾叮囑過,近來隨時都有生產的可能。


    玉清宮上下皆如臨大敵,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眼下就是最後的難關了。


    司蘭,青玉幾個對顧瑾更是寸步不離,隻要她稍一蹙眉便會緊張的上前關切詢問,就算是出恭,都要在貼著門守著,但凡聽見任何響動,都隨時準備衝進去。


    顧瑾挺著個大肚子,為了生產時能順遂,每日都會循著殿內一圈圈地走,讓孩子的胎位能盡量向下走些。隻是她每每走不到一刻,腰身就酸的厲害,想要坐下歇歇。


    此時此刻,顧瑾就正偷著懶。


    “青玉,你且悄悄去給我拿些點心來,不用太多,用帕子包上兩塊兒就好,別叫他們瞧見了。”


    自孕期進了八月,顧瑾的吃食就被管控了起來,常常入睡時胃腸都在咕咕作響,想要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可任她看著皇帝的目光再可憐,那人也能狠下心叫她餓著。


    不是皇帝無情,而是她骨架偏小,皇帝選來的兩位穩婆細細的將她周身的骨頭摸了一遍,得出了這麽一個論斷,與丁太醫商議了一番後,就做下了這麽個縮減飲食的決定。


    肚子裏的皇子長勢很好,可卻不能吃得再大了,不然生產的時候,傷的就是母體。


    皇帝自然是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對她飲食上的看管也就格外嚴厲,任她使了渾身解數去撒嬌也不管用。


    誰又能想到,寵冠後宮的貴妃,如今竟是連肚子都填不飽了呢?


    顧瑾真是嘴饞的厲害。


    今日她好不容易把司蘭給支開了,伏月和秋彤去看剛來的四位乳娘,難得隻剩下了自己和青玉兩人。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丫頭,青玉是最聽顧瑾話的,更何況看著顧瑾晶亮的杏眼,青玉實在是沒法像司蘭那樣一板一眼的拒絕,隻為難道:“娘娘,我的好姑娘,您再忍忍?眼看著就到午膳的時辰了,到時候奴婢來為您布菜,偷偷的多給您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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