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筠一點點轉過身來,卻不言語。


    事實上,他也很難說話。


    剛才不過同他腦袋一般大的花,現在已經膨脹到快有半個身體。


    歪歪斜斜纏繞在蔣筠脖子旁,繁複的花蕊盛開到無法再開,惹得他也不得不側向一邊。


    南眠光是看著這黝黑的花就覺得不祥,忍著不適道,“班長,快過來。”


    蔣筠愣了半晌,才一字一頓道,“帶……他們……走……”


    南眠打斷他,“我知道,你也要一起走。”


    蔣筠勉強牽扯出一個笑,“沒……用……”


    南眠才剛走近兩步,就被一條藤蔓給逼退,幸而元野早把他扯迴來,不然定要受傷。


    元野隻看了一眼,就凝重道,“沒用了。”


    光是這個距離,元野足以看清那花的根莖已經紮進蔣筠的血肉裏,同蔣筠融為一體。


    方才蔣筠的一語一笑,牽動的不隻是神經,還有花的根須。


    南眠何嚐不知,卻仍舊倔強地甩開元野,對著蔣筠喊,“沒事的,一定能治好的!你快過來!”


    蔣筠一步一步退後,摸到護欄的位置,神情哀傷。


    “治……好……有什……麽……用。”


    蔣筠的眼神氤氳著痛苦,甚至連身體被腐蝕的疼痛都無暇顧及。


    “我……再也……不能……當……醫生了……”


    這點,在場的眾人都心知肚明。


    其實治不治得好南眠也無法確定,但蔣筠異能失控這點是確鑿事實。


    試問,以後誰還會錄用一個有案底的學生?


    南眠著急,病急亂投醫下使勁兒拉扯元野。


    元野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案底我能想辦法,隻要你先過來。”


    蔣筠痛苦地搖頭。


    “不……可能……”


    蔣筠知道南眠看了自己的日記本,臨死之前,拚盡全力也要一訴心腸。


    “他們……從未……認可我……的夢想……”


    這事說到底,都是家庭矛盾引發的慘劇。


    哪怕蔣筠好了呢,這件事也已經成為他與父母間永恆的瘡疤。


    他日後每次使用異能,都會想到父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會想起自己破損的夢想。


    這段時間,他日思夜想,輾轉反側。再怎麽成熟他也隻是個學生,還沒有能力反抗家庭的“為你好。”


    現在也是,他也隻能把心聲說給兩個冒冒然的闖入者。


    積壓在心的苦痛就像娟娟的溪流,每天一點每天一點,在今天總算是如裂開的膿把裏麵的髒的臭的全都釋放了。


    “我……我好想恨……恨他們不理解我……”


    父母是孩子最堅實的後盾,但也會成為刺向孩子最鋒利的刀。


    蔣筠掩麵哭泣,頸側那朵大花卻綻放得愈發光彩奪目。


    伴隨著,周遭的爬山虎也愈發躁動,原本蒼翠的顏色似乎在向深褐轉變。


    南眠發覺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他本想將易教授的真麵目揭發,再將所有罪責推到他身上減輕蔣筠負擔。


    可是蔣筠鑽牛角尖的程度比他想得還要深得多。


    元野摩拳擦掌,方才他已經連續阻攔了好幾波藤蔓的偷襲,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南眠。”元野到底要更果斷,“可以了。”


    事態逐漸走向失控,高中時期的異能強度終究要弱一些,他必須先發製人。


    灼熱的火焰在後方燃起,連帶著南眠也心急如焚。


    腦內電光火石一刹那,南眠斬釘截鐵道,“再給我一分鍾,拜托。”


    元野沉默一瞬,還是乖乖往後退了一步,隻是火焰沒有消散。


    南眠深吸一口氣,麵對張牙舞爪的藤蔓,義無反顧地上前一步,“那你準備怎麽做?”


    蔣筠抬起頭,哀戚地往後一望。


    對,最簡單的方法。隻要異能使用者死亡,那麽這些藤蔓自然而然就會散開。


    南眠又往前一踏,緩緩道,“我還記得你和我說過,自殺是最不負責任的解決方法。”


    上輩子,他被大伯一家欺辱得走投無路,蔣筠就是這麽鼓勵他的。


    也正是因為這句話,南眠還是跌跌撞撞走了下去,雖然滿頭是包,但也看到了前路。


    蔣筠一愣,連帶著那些藤蔓的攻擊也暫時一頓。


    南眠繼續向前,“這世上有多少人選不到自己想要的專業?又有多少人找不到喜歡的工作?”


    “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會對未來產生過多的期待,可是走進去會發現,媽耶,人生他誆我!”


    南眠的眼神是那樣的柔和,此刻看著蔣筠,像是一個成年人看著懵懂的幼兒。


    這話他說給蔣筠聽,也說給自己。


    等走過這段風風雨雨後迴頭看,其實真不算什麽,因為遲早還要麵對更大的風雨。


    “我們永遠得不到完美結局,能做好的其實就是手頭的事。”


    “幸好,你不是還有我們嘛。”南眠笑起來,“想想報名表那事?還有老傅那次?還有更早的你幫我找室友?那時候我們是怎麽過來的?辦法總比困難多。”


    “別悶著了班長,你早依賴下我們了。”


    如果未來的那個時候,大家也能這樣的話,會不會結局有所改變?


    南眠猜不到,但他得告訴蔣筠。


    此刻,南眠幾乎要走到蔣筠身前,他眼神裏的執著和確鑿仿若明星。


    蔣筠很想躲開,可卻無法移走對視的眼神,就好像這樣可以汲取無限的力量。


    在心裏悶得太久了,總算有人願意幫他尋找出路。


    “活下來,總會有出路,班長,過來吧。”南眠朝他伸出手。


    蔣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我……”


    就在南眠即將拉出蔣筠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頸側的那朵大花猛地搖動,南眠腳下的爬山虎也仿若火山噴發,聳立起高高的藤蔓要將兩人一並刺穿。


    蔣筠大驚,他根本無法控製!“南眠……”


    “嗖!”


    元野渾身籠罩火焰,將藤蔓通通燒斷,來多少燒多少。


    燒灼的痛苦仿佛要貫穿蔣筠的皮膚,蔣筠痛苦地大叫:“啊啊啊!”


    不僅僅是他,連他頸部的大花也被焚燒得左搖右晃,花瓣死命蜷縮,好像在哀嚎。


    就在這時,早有預料的南眠掏出一粒藥片猛地嵌入花蕊中。


    異能催化劑,短時間內能抑製異能的使用。


    蔣筠下意識以為沒用,可是那大花卻仿佛受到比焚燒更大的刺激,竟然連帶著花莖一同抽搐。


    突然,南眠死死抓住蔣筠,厲聲道,“元野!花蕊!”


    元野自然聽令,纏滿火焰的整根手臂猛地刺入花心,在裏麵摸索著什麽。


    蔣筠頓感一陣翻江倒海,不受控製地顫抖掙紮,卻被南眠牢牢控住。


    周圍的藤蔓連火也不怕了,發了瘋一樣要將闖入者撕個粉碎。


    “啊啊啊!”蔣筠叫得痛苦,情急之下南眠也顧不得許多,把手臂塞到他嘴中讓他咬住。


    就在這一瞬間……


    “噗。”


    輕輕一響,元野從花心裏拔了一塊巴掌大的種子出來。


    蔣筠隻覺得自己腦子空白了一瞬,隨後身子一軟,不省人事。


    那株花也像是被抽幹了靈魂,鬆鬆軟軟地一倒,像是骨骼一樣從蔣筠身上整個剝離了下來。


    那些尖銳的藤蔓在半空猛地一僵,不消片刻,便紛紛變黃枯萎。


    纏繞在這棟樓的其他藤蔓也是如此,變成了粉末隨風飄散。


    明媚的陽光從天空上灑下,連帶著久違的空氣。


    南眠扶著蔣筠緩緩躺下,心裏也是大鬆一口氣。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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