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眠躺在醫務室裏,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左手。


    吊瓶兀自懸空,長長的導管將針頭插在他手背上。很顯然,他在打點滴。


    人有手很正常,打點滴也很正常,但在南眠身上就不正常。


    因為上一秒他的左手才被八米長的劍齒虎齊根咬斷。


    他本人也不應該全須全尾地躺在柔軟的床上,而是和某大佬一同被追殺,然後命喪黃泉。


    他應該是死了才對……所以現在到底是怎麽迴事?


    “你醒啦?”


    南眠尋聲看去,唿吸一滯。


    高馬尾配著白大褂,淡白手鐲熠熠生輝,校醫還是熟悉的樣貌,隻是年輕了不少。此刻,她正蹙著眉看著病單。


    “同學你這病挺複雜啊。胃病,低血糖,考試時突然暈倒……家長電話多少?去醫院看看吧。”


    校醫說了半天,抬頭就見南眠木木呆呆的眼神,顯然一句也沒聽進去,氣笑了:“迴神!”


    南眠:“啊……是!”


    校醫:“家長電話。”


    南眠下意識道:“不用不用,你做點文件再開份醫療證明吧,我自個兒到外麵買藥節約時間。有醫師證的話連章都不用蓋,簽個字就成。文件格式是……”


    南眠說了一堆忽然頓住,後知後覺抬頭看去。果不其然,校醫滿是狐疑。


    校醫:“你怎麽這麽清楚?誰教你的?”


    南眠:“……看電視劇學的!”


    校醫好笑:“高三還有時間追劇啊?那你學得真像,有鼻子有眼的,連格式都出來了。”


    南眠麵上嗬嗬,心說廢話,都是你大外甥逼出來的。都是五階異能大佬了,竟然為了出任務恐嚇醫生開康複證明。


    要不是他想出這麽個招,隊裏遲早被投訴信淹咯!


    校醫:“那也不成,你都高三了,還隻是個普通人,生病了怎麽著也得知會家裏一聲。”


    普通人……


    南眠屈了屈手指,還是順從地給了電話。雖然不指望那家人會接就是了。


    校醫打電話前還順手調了調吊瓶高度。真就是順手——手指晃晃,那蓄滿水的藥瓶就雲朵似的往上一浮,說是這樣輸得快。


    重力操縱,且至少是三階中等——南眠眯了眯眼,大致判斷出對方的品級。


    這個年紀,倒是和她外甥一樣的好天賦。


    南眠看著懸空的藥瓶,忽然有些怔愣。


    異能者。


    從前,超能力還隻是存在於文學藝術與幻想中的產物。人類做夢都希望擁有超自然的力量,可當它真的降臨時,又顯得那麽手足無措。


    大約半世紀前,全球大進化時代開啟。


    動植物基因突變,自然環境劇變,人類文明遭到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生死存亡之際,異能者應運而生。他們一方麵成為保存火種的希望,一方麵卻又引發了數不清的犯罪和倫理問題。


    生存與毀滅,人類與自然,異能與衝突……後來的史學家稱這段時期為:進化紀元。


    如今,社會秩序恢複穩定,人類文明似乎已達到了時代前的輝煌。


    覺醒異能已被證實為人類進化的大趨勢,異能者也被社會廣泛接納。甚至憑借異能,他們能更好的找到工作。


    如果不是需要佩戴手環表示身份和強製兵役,異能者甚至比很多普通人都過得滋潤很多。


    手背忽然傳來一陣抽痛,南眠卻隻是看著鹽水一點一滴墜下。


    普通人。


    如果他有異能,他就不會被大伯一家欺負,就不會高考失利沒考上好大學,就不會找不到工作,就不會應聘元野的助理,就不會跟著這個卷到飛起的大佬天天996!


    最後……就不會為了救元野而死。


    “格老子滴!老子脫粉了!我tm下輩子絕對不要認識你!”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他都不相信自己能揪著元野的衣領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


    這麽看來他不虧,就痛斥老板這件事而言他起碼實現了打工人的夢想。


    這都是元野的錯。


    南眠雙目放空,認真地想。


    高強度工作就算了,畢竟工資高;到處闖禍也還行,至少認錯態度好;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元野就不該是tm個戀愛腦!


    為了白月光衝鋒陷陣,單獨陪對方出任務,結果把自己都搭進去了!我呸!


    罵完,南眠轉身就著手去救,然後沒有意外的出了意外。


    全軍覆沒,隻有他帶著奄奄一息的大佬逃了出來,可追兵將至,也命不久矣。


    現在好啦,大家都死啦,你的白月光也沒能救出來吧,該!


    可當南眠把這事兒報複性地告訴元野時,那個男人隻是無所謂地“嗯”了一聲。


    可能是死到臨頭放棄掙紮了,南眠居然找不到他眼神裏從來灼熱的愛意。


    隻是元野看向自己的眼神卻意外的……有些愧疚?


    南眠記不清,因為下一秒劍齒虎就從背後撲來。


    現在想來都覺得好笑,那個刀山火海都闖遍的男人怎麽可能會對一個小助理愧疚呢?太可笑了。


    南眠真的笑了起來,笑得沒心沒肺,肆無忌憚。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哈,什麽啊?”


    南眠任由淚水奪眶而出。死亡的痛苦絕望與不甘翻湧,讓他止不住戰栗。


    南眠抬起右手捂著眼,喃喃:“靠,重生……這算什麽。”


    耳畔忽而傳來悠揚的鋼琴,是午休開始的音樂。學生的嬉笑打鬧從空闊的操場響起,又被風溫柔地送進醫務室的窗前。


    南眠擦擦眼淚,身前的牆上貼著四四方方的校徽:女孩手中的書本立著一隻白鴿。當年俗稱讀書頂鳥用。


    四周泛濫著消毒水的味道,身下的床護欄已經脫漆了。


    許久不見,江城一中還是一如既往的摳門啊。


    南眠眨巴眨巴眼:他真的重生了。


    周圍沒有大佬,沒有文書,沒有任務,他迴到了沒有傻b工作,隻用學習的校園。


    左臂再次傳來抽痛,滴的速度過快了。南眠反倒在這疼痛裏找到些活著的痕跡。


    比起被撕扯的絕望,這點完全算是毛毛雨。


    南眠偏頭看著晴空萬裏,歎息一般:“迴來了……”


    陽光真好,在密林裏腐朽和血腥的氣息一下子遠去了,那人也一同模糊。


    “大佬,這一次就不要再見了吧。”


    像是附和南眠,窗外又刮起了清風。熱乎乎的,拂在麵上特別愜意。


    南眠靠在枕頭上吹著暖風,神經驟然放鬆,暈乎乎地眯起眼。


    嗯~再熱一點,再刮大一點。


    ……是不是太熱了?


    南眠猛地驚醒,臉頰上甚至密了一層薄汗。窗外的風越來越大越來越熱,就連窗欞都發出簌簌的抖動。


    下麵咻的一聲,竄天猴似的。


    有什麽東西正衝上來!


    南眠迅速遠離,抓起枕頭擋在身前。


    該死!醫務室怎麽會被襲擊!


    “嘭!”


    窗台突然發出劇烈的震動!南眠看清飛上的人,瞳孔驟然縮緊!


    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大半陽光,在床上投出大半陰影,驚得南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春日勾勒出少年俊朗的身形,半踩著窗沿的動作讓他像極了狩獵的豹,極富侵略性。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愣住。


    “用火焰製造氣旋,衝上雲霄!如何,架勢還過得眼?”


    多年後掩藏不住笑意的臉和麵前這人重合。南眠宕機的大腦忽而浮現一絲感歎:


    大佬就是大佬,元野還是小崽子的時候就這麽囂張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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