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產期還有一周的時候,楚衝就為金凱枝辦理了住院手續,婆婆跟著照顧,楚衝還找到醫院裏的一位老同學,把聯係方式留給她,說有什麽事可以及時告訴自己。


    病房在六樓,從窗子向外望去,一麵是繁華的街道,一麵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開闊的視野多多少少可以緩解內心待產的壓力,金凱枝知道這裏是縣醫院的新院區,原來的地方隻留下門診部的幾個科室。婆婆忙碌的出來進去好幾迴,金凱枝讓她歇一會兒,婆婆說太清閑了反而難受,她說提前做好準備,以免到時措手不及。金凱枝勸不動也隻好由著她折騰,旁邊床上待產的,是個比金凱枝年齡大一些的鄉村婦女,看上去似乎很靦腆,不多說話,金凱枝簡單詢問了一下情況,沒想到對方竟然滔滔不絕和金凱枝聊起來,不管金凱枝如何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對方自顧自講起來。金凱枝這才知道她是準備生二胎的。


    她說:“妹子!原來我不準備要的,可是婆家天天催促,沒辦法就懷上了這個……”


    金凱枝問:“一定是個男孩……”那女人笑了笑:“男女都一樣!話是這麽說的,誰又想家庭因此雞飛狗跳呢?以前不是計劃生育管的狠嗎?如今放開了,我趕上了生育末班車……如果再耽擱了,那就啥戲也沒有了。”


    金凱枝發現女人一到飯點就一個人出去了,金凱枝向別人打聽,結果人家告訴她,那女人好像就自己一個人住的院,出來進去沒見人陪著。晚上臨睡前那女人總是接一通電話,似乎在安排家裏的事情。金凱枝尋了時間問她,那女人歎口氣:“娘家弟媳婦也快生了,自己的娘過不來,婆家有病人需要照看,沒辦法隻能讓男人兩頭跑,可惜男人跟木頭撅子似的,安排一樣動一樣,第二樣都想不起幹,你說氣人不?”


    金凱枝覺得挺不好意思的,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偷窺者,和她比起來自己就是無比幸福的,婆婆每天陪著說話,按時打飯,跑前跑後,還有嫂子和凱玲隔三差五過來看看,張紅衛蘭們也抽時間視頻通話,這些都讓人羨慕的不得了。


    讓金凱枝啼笑皆非的是婆婆,趁金凱枝休息時,輕輕走到門外,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和別的病人家屬聊天,內容自然是比較各家兒媳婦的好壞,婆婆以為金凱枝沒有聽到,其實金凱枝一字不漏的都聽了去。


    走廊裏,上方柔和的頂燈照著,喧鬧聲漸漸低下去,在安靜的氛圍裏,一些走路的家屬小心翼翼的經過,護士逐個房間查點著病患者的情況,對於那些有早產症狀的病患者加強了護理級別。金凱枝這樣不太緊急的病員,隻是簡單做了記錄,叮囑家屬或者本人做好哪些防範,就迴到護士站忙碌去了。


    金凱枝的婆婆閑下來了,她在長椅上和別人談論著家長裏短。


    “你家是哪裏的?”這是婆婆在問話。


    “固原……你呢?”這是別人。


    “金雞嶺……”


    “這待產的是媳婦還是閨女?”


    “兒媳婦!你陪的是誰?”


    “也是兒媳婦……”


    “哦,她們待產比我們那時候好多了……”


    “就是!我們那時哪有提前待產一說?都是熬到最後時刻找接生婆……”


    婆婆就說:“你媳婦幹什麽的?”


    “能幹什麽?就是在家裏做點小買賣,你兒媳婦呢……”


    “她是一家公司董事長……”


    那人就羨慕的說:“真厲害?我兒媳婦除了種地啥都不會……”


    金凱枝發現婆婆說著話,中間偷偷探頭看看自己的動靜,發現沒有變化,就又合上門,繼續和別人探討家長裏短。


    天快亮時,那個沒有人陪護的女人說自己的手機欠費,想借金凱枝的手機,給家裏打個電話,手機在婆婆手裏,於是金凱枝讓婆婆拿出手機給那女人,婆婆有些不太情願的交給她,那女人也是幹脆,接通以後直接叫男人趕過來,說她現在有些宮縮,估計快要生了,讓男人來時帶上熱水瓶衛生紙等東西,金凱枝等她打完電話,就說:“姐啊,別慌!缺啥東西我這裏隨便用。”女人致謝後,說:“唉!到時再看吧!”


    過了半個多小時,一個滿臉胡茬的男人來到了病房,他把女人吩咐帶的東西一股腦搬來了塞到床下,之後問女人吃飯了嗎?女人說胃口不好啥也不想吃,男人就說不吃哪行,隨即跑出去買了一份羊肉湯和一份小米粥迴來,讓女人挑,女人埋怨他亂花錢,他嘿嘿一笑說現在關鍵時候不花,啥時候花。


    然後坐到床邊看著女人吃飯,女人邊吃邊問家裏的情況,男人老老實實的迴答。金凱枝覺得這男人並不像女人說的那般不堪, 至少沒有給女人擺臉色。沒一會女人吃不下去了,男人便把剩下的吃光,然後跑到外邊扔垃圾去了。


    婆婆也給金凱枝打來飯,金凱枝問那女人還吃點不,女人搖頭,金凱枝還沒有吃完,女人臉上顯出痛苦神色,她男人連忙叫來護士,護士檢查了一下,告訴男人這是宮縮造成的,讓他注意女人疼痛間隔時間,如果間隔五分鍾左右再叫她,隔壁就是分娩室,一切來得及。男人直點頭,客客氣氣送走護士。


    西昏縣夜市。衛蘭正在逛街,因為兒子劉航正參加中考,她就從下邊集上過來陪考,無非就是做做飯,今天全部考試結束,她就帶著兒子到夜市放鬆一下。她隨意轉了轉,發現西昏夜市規模並不很大,聽金凱枝說南方的夜市幾乎一夜都不停,可這是在西昏,前些年還不知夜市為何物,眼下能發展起來已經不錯了,她問兒子要啥,兒子說隨便。她這才多轉幾處,她感覺服裝鞋帽似乎永遠是夜市的主角,占據著道路的顯眼處。五四大街白天還通行一路班車,晚上則臨時管製成了步行街,各類攤位一拉溜排開,經營種類也是各式各樣,從中老年服裝到嬰幼兒內衣,從傳統衣帽到新潮鞋襪,吸引了各個層麵的人來到這裏“淘金”。八小時以內的人們白天忙於工作,也隻有等到下了班,才能在夜色剛剛降臨的時候來夜市場所逛逛,給自己或者家人置辦點東西。


    這些擺賣服飾的攤位有三類,一種是向夜市管理方繳納一定攤位費後固定經營的,一種是路邊門店不甘人後把貨物拉出來展銷的,第三種則油滑的多,攤主是開著私家車來的,在四不靠邊的地方停車,把車內貨品擺到車頭上,音箱喇叭聲嘶力竭的吆喝著,一旦有行人稍微朝他們看上一眼,攤主立馬熱情四射的招唿:“帥哥,您好眼光!過來看看也不要錢,謝謝捧場!”“美女,瞧您這身段誰也比不上,這些東西和您最搭了……”。


    正規攤位的攤主受了刺激,咬牙搭起了產品推介台,請來模樣清秀有點名氣的主持人來一場答題搶禮品活動,為自己的攤位吸引點人氣兒。 還有在宣傳語上做文章的,這邊“跳樓價”那邊“清倉大處理”,給人一種血淋淋的感覺。別看商家鬧得挺歡,顧客反而越來越冷靜了,不像一開始那樣盲目購物,反正就是圖一樂,由著商家折騰去。


    衛蘭領著兒子在一處路邊店前坐下,讓店主烤著羊肉串,一邊打開一瓶飲料解解暑。在衛蘭看來西昏人似乎都是美食家,朋友多了就去大酒店,一兩個人的時候就吃夜市路邊攤。 如果在街頭偶然碰到三五人相隨大街小巷的逛,十有八九是在尋覓風味獨特的餐飲之處。店不拘大小隻要滿足味蕾就好,對於解饞這件事,主人很在意,客人卻沒有那麽多計較,但一定要有酒,男人多是白酒,啤酒很多時候就成了“調料”,女人則是葡萄酒,當然也有白酒助興的,她們有時候比男人還能喝,隻不過並不外露,但是對啤酒就不太感興趣了,覺得既沒有白酒的熱烈,又少了紅酒的纏綿。


    夜市飲食很隨意,經營者拉來烹飪車,用繩索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圈住一塊地方,經營的場子便有了。接下來就是比拚招攬效果了,有的弄個開業三天大酬賓,啤酒白酒免費送,有的達到一定消費金額可以免單,問題是許多人還沒達到限額就被毛豆啊花生啊什麽的撐飽了,隻好一邊往外掏錢一邊慨歎“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


    如果說大酒店動輒宴請幾十上百人是“長拳”的話,夜市的餐飲攤點就是“短打”,冬天火鍋夏天燒烤,無一不體現著外來的餐飲特色,西昏人在飲食上奉行“拿來主義”,卻又不是一味的照搬,總要在菜品上做些手腳,把本地的食材融進去,於是夜市餐飲中便多了地方元素。


    衛蘭和兒子隻喝飲料,吃了羊肉串以後,又要了別的東西才往迴走,住的地方離夜市並不遠,拐過兩道街就到了。這時夜已深了,迴頭望望夜市,大多數人已經散去,但還是有一些人穩穩坐在路邊燒烤攤那裏繼續推杯換盞,這裏的暑熱似乎都躲在黑暗的角落裏歎著氣,一絲涼風拂過,抬起半醉的眼朝夜空中望去,一兩顆星星毫無睡意的眨著眼,旁邊樓宇上的燈火卻困得開始閉上了眼睛。


    衛蘭知道西昏夜市最初隻是服裝和飲食,等到衣食無憂了,又追求起多元化的生活來,於是夜市開始五花八門,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都令人眼花繚亂。城市的大小空地不知何時都被一群熱衷跳舞的中老年人占領了,她們是這樣的熱情,以至於吃完晚飯不用誰提醒,準時準點出現在匯合點,隻要舞曲一響,馬上就會成為夜市邊緣的絢麗風景。廣場舞大行其道,戲劇社也不甘其後。在環城公園,在城市街頭廣場,鑼鼓一響就能開唱。相比較而言,票友們更安穩些,唱念做打有板有眼,不像廣場舞那麽瘋狂,看這些人演唱很有點魯迅筆下社戲的味道。這裏更是老人的世界,拿個馬紮就能看它個昏天黑地,高興了就隨著演員吼一嗓子:“劉大哥講話理太偏……”“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這時候台上台下其樂融融,他們玩的就是一個樂嗬,掉拍不掉拍的無所謂,隻要認真學唱就沒人喝倒彩,反而熱心示範直到彼此滿意為止。也有老人帶著孫子來看唱的,孩子就會隨著鼓點扭動,想想也挺好的,四平調大平調屬於“瀕危物種”,讓孩子陶冶一下,說不定未來的戲曲人才就從這裏養成呢。


    發展到如今,夜市的內涵已經從傳統中脫胎換骨了,人們賦予它更多的功能,並且給它取了個高大上的名字:夜生活。 夜市越來越興盛的同時,管理不能跟不上,為此有關部門出台規範性文件,從場地到經營進行統一指導,這樣就避免了經營混亂局麵的出現。


    在迴去的路上,衛蘭問兒子對夜市有啥看法,結果兒子的迴答讓她深感意外,兒子說:“媽!我的作文就是《西昏夜市》……”


    楚衝來到了醫院,因為婆婆在電話裏告訴他,金凱枝要生了,要他無論如何也要到現場體會媳婦生孩子的艱辛,楚衝隻好快速處理了一下手頭的文件,然後趕過來。金凱枝本來已經有了宮縮反應,可是旁邊女人突然分娩,在送到分娩室前,胎兒已經開始露頭,這下把金凱枝嚇壞了,結果那女人安全生下一個男孩,金凱枝這才反倒沒動靜了,婆婆說這會沒動靜不等於沒事,讓楚衝既來之則安之,耐心等著吧。


    楚衝隻好在病房外等著,一邊和別人說著話。忽然,金凱枝那邊喊了起來,楚衝忙衝進去,卻被母親吼出來:“去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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