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駛得十分平穩，這個時間段的車輛很少，越往開發區的工業園方向，路上就幾乎遇不到其他車輛了。所以，連路燈也關掉了，隻能老遠看到遠處的紅綠燈跳動變換的燈光閃爍。
這很符合嵐城這樣的小城，緩慢的城市節奏，逼走了很多有理想抱負的年輕人。待他們在外闖蕩幾年後，又灰溜溜的迴到這個一心想逃離的地方。
嵐城隻會緩慢的相送，再緩慢的迎接，絲毫看不出悲傷或者欣喜，像極了家裏上了年紀的老一輩親人。
所有的感情，都不再表達得那麽明顯。
這就是嵐城。
車子停在紅綠燈的停止線前，頭頂紅色光束籠罩著車子，一部分紅色穿透前擋風玻璃，打在儀表盤和車子的前半部分上。
趙猛用長長的指甲刮方向盤把套，細微的聲響填充進整個車內，卻不足以驅趕長時間的沉默所帶來的尷尬氛圍。
趙猛通過後視鏡看了眼，坐在自己正後方的男人似乎很擅長將自己隱藏在黑暗裏，他略微低頭，黑暗剛好包裹住他的模樣和表情，隻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團人形。
紅燈還剩七十多秒，趙猛搞不懂這種恨不得兩步就能跨過去的路口為什麽要設置這麽長的紅燈。
摁開收音機的開關，調了幾個能聽得清的電台，結果一個是賣保健理療產品，另一個是一場家具博覽會的廣告。
雖說是兩個完全不相關的行業，但廣告裏的女售貨員竟然如出一轍的狂熱，亢奮且賣力的描述著，生怕在聽眾換台的瞬間，漏聽到什麽關鍵詞似的。
趙猛搖搖頭，關掉收音機。
紅燈還有32秒。
後排乘客從上車後就始終一言不發，甚至連動作都沒換過，這讓一向健談的趙猛很不習慣。他每次出車，就喜歡那種拉開車門上來就坐副駕的乘客，尤其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乘客，隻要不是給自己推薦產品，其餘的隨便聊。
趙猛記得有一次跟一個小夥聊數碼，從一上車開始，一直到目的地，總共四十多分鍾的時間，兩個人互相代表各自喜歡的機型展開辯論，真的可以說是侃侃而論，不僅在組織語言和數據表達上達到準確無誤，就連一些細枝末節上的利弊也描述得十分專業。
趙猛已經記不得誰輸誰贏了，那天那個場景似乎已經不關乎輸贏的事了，他不止一次認為像那次那樣酣暢淋漓的辯論，完全與古代俠客之間切磋武藝沒有區別。而且也不止一次的將那次辯論稱為現代版的“華山論劍”。
隻可惜當時沒有互相留下聯係方式，後來也再沒遇見過，也更沒有出現下一個可以與之媲美的乘客。
所以，坐上趙猛的車，你不說話，對趙猛來說就是折磨。
偏偏他自己又不喜歡聽音樂，他覺得現在那些歌手把情啊愛啊的唱的越來越俗，越來越濫。
任誰天天說我愛你你愛我，也都會膩。
紅燈還剩17秒。
趙猛玩弄起車窗來，他先是降下他這一側的車窗，又降下後排右側遠離乘客的車窗，淩晨時分的微微涼意趁機大方的湧入，接觸到皮膚上，明顯能感受到一絲絲的潮濕。
本以為那乘客會因此產生抱怨，然而趙猛的小心思又一次落空了。
好在此時綠燈亮起，趙猛關上車窗，繼續開車往前走。
公路兩側的法桐被車燈一激，青白色的樹皮更是一副老氣橫秋的頹勢，離地三四米以上的部分已經被修剪，齊刷刷的斷截麵，像一個被家長強製剃了寸頭的小夥子，渾身上下都透著那麽一股子不情願。
好巧不巧的是，才開出去沒兩分鍾，又撞到一個99＋的紅燈。
之所以是“99＋”，是因為紅色數字停在99已經好幾秒不變了。
這讓趙猛更加鬱悶，如果把之前的那一套打發時間的事情再重複一遍，這就相當於在無聊的基礎上再加一次無聊，得到隻能是適得其反的結果。
說實話，就算是求著趙猛這麽幹，他也不見得聽勸。尤其是他這種性格比較佛係的小年輕，凡事隻按照自己的風格和活法，其餘的，不好意思，老子沒心情。
趙猛深吸一口氣，心說：“既然你不找我聊天，我主動跟你聊，還不行嗎？咱就說，結合今晚的實際情況，你都是要去嵐城機械廠的人了，咱聊聊這嵐城機械廠的殺人案件，咋樣？”
看得出來，這一趟車，真把趙猛給憋壞了。
“咳咳。”趙猛右手握拳，虎口貼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說：“怎麽——這個點去嵐城機械廠啊？”
那人沒搭理他，依舊是沉默的狀態。
趙猛頭一扭，後槽牙都咬得嘎嘎響。“這個人也太可氣了，好歹說句話啊。我這都把話遞到你嘴邊了，你張個口還不行嗎？至於這麽高冷嗎？”
想是這麽想，但趙猛心裏有數，說是肯定不能這麽說，他瞥一眼紅綠燈，時間還有半分多鍾，於是，重新給自己提起興趣，問道：“你是外地來的？你可能沒聽說吧，上個月嵐城機械廠那死了個人。荒山野嶺的，你、你一個人……去那，不……不害怕嗎？”
這一句話，引起了那人的反應，他身子向前一靠，貼近趙猛的駕駛座椅的靠背，陰森森的反問：“你一個人去，不害怕嗎？”
得到了對方的迴應，趙猛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想到什麽害怕。他緊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趙猛說：“我怕啥？不是我跟你吹啊，我三歲，準確的說是三歲半，大概就是三歲半左右吧，我爸就把我送少林寺習武去了，學到九歲，我又去學了跆拳道，後來又自學——”
“綠燈了，開車吧。”
趙猛愣了一下，繼續開車。
“你是不是不信？我告訴你，底子我還是有的。”
轉過一個彎，後座男子才開口：“你為什麽要搶著來嵐城機械廠？”
“啊？”趙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瞅瞅後視鏡，仍然看不清對方，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迴答：“我看你攔在老李的車前，你就是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去。老李這個人啊，怎麽說呢，人不光是膽小，他還多慮，就拿1+1這樣答案很明顯的問題，他都能在0跟3、4、5之間琢磨半天，然後才得出2。你懂我意思吧？我意思他這個人習慣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沒事也讓他琢磨出事了……”
那人搖搖頭，說：“恰恰跟你相反。”
“嗯？什麽意思？”趙猛嘴一咧，做了個不屑一顧的神情，說：“我跟他不一樣，我是屬於明明知道1+1=2，但我從來不過問為什麽等於2。”
趙猛活動了一下脖子，說了一句事後他自己都覺得挺有內涵深度的話：“有些事，本就不該打聽。因為它不屬於你知道的範疇，更不屬於你傳播的範疇。”
“嘶——”
趙猛聽到那個乘客長長的吸了口冷氣，說:“到嵐城機械廠了，你靠邊一停，跟我來一下。”
“去幹嘛？”
“來了你不就知道了，除非——你不敢。”
這很符合嵐城這樣的小城，緩慢的城市節奏，逼走了很多有理想抱負的年輕人。待他們在外闖蕩幾年後，又灰溜溜的迴到這個一心想逃離的地方。
嵐城隻會緩慢的相送，再緩慢的迎接，絲毫看不出悲傷或者欣喜，像極了家裏上了年紀的老一輩親人。
所有的感情，都不再表達得那麽明顯。
這就是嵐城。
車子停在紅綠燈的停止線前，頭頂紅色光束籠罩著車子，一部分紅色穿透前擋風玻璃，打在儀表盤和車子的前半部分上。
趙猛用長長的指甲刮方向盤把套，細微的聲響填充進整個車內，卻不足以驅趕長時間的沉默所帶來的尷尬氛圍。
趙猛通過後視鏡看了眼，坐在自己正後方的男人似乎很擅長將自己隱藏在黑暗裏，他略微低頭，黑暗剛好包裹住他的模樣和表情，隻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團人形。
紅燈還剩七十多秒，趙猛搞不懂這種恨不得兩步就能跨過去的路口為什麽要設置這麽長的紅燈。
摁開收音機的開關，調了幾個能聽得清的電台，結果一個是賣保健理療產品，另一個是一場家具博覽會的廣告。
雖說是兩個完全不相關的行業，但廣告裏的女售貨員竟然如出一轍的狂熱，亢奮且賣力的描述著，生怕在聽眾換台的瞬間，漏聽到什麽關鍵詞似的。
趙猛搖搖頭，關掉收音機。
紅燈還有32秒。
後排乘客從上車後就始終一言不發，甚至連動作都沒換過，這讓一向健談的趙猛很不習慣。他每次出車，就喜歡那種拉開車門上來就坐副駕的乘客，尤其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乘客，隻要不是給自己推薦產品，其餘的隨便聊。
趙猛記得有一次跟一個小夥聊數碼，從一上車開始，一直到目的地，總共四十多分鍾的時間，兩個人互相代表各自喜歡的機型展開辯論，真的可以說是侃侃而論，不僅在組織語言和數據表達上達到準確無誤，就連一些細枝末節上的利弊也描述得十分專業。
趙猛已經記不得誰輸誰贏了，那天那個場景似乎已經不關乎輸贏的事了，他不止一次認為像那次那樣酣暢淋漓的辯論，完全與古代俠客之間切磋武藝沒有區別。而且也不止一次的將那次辯論稱為現代版的“華山論劍”。
隻可惜當時沒有互相留下聯係方式，後來也再沒遇見過，也更沒有出現下一個可以與之媲美的乘客。
所以，坐上趙猛的車，你不說話，對趙猛來說就是折磨。
偏偏他自己又不喜歡聽音樂，他覺得現在那些歌手把情啊愛啊的唱的越來越俗，越來越濫。
任誰天天說我愛你你愛我，也都會膩。
紅燈還剩17秒。
趙猛玩弄起車窗來，他先是降下他這一側的車窗，又降下後排右側遠離乘客的車窗，淩晨時分的微微涼意趁機大方的湧入，接觸到皮膚上，明顯能感受到一絲絲的潮濕。
本以為那乘客會因此產生抱怨，然而趙猛的小心思又一次落空了。
好在此時綠燈亮起，趙猛關上車窗，繼續開車往前走。
公路兩側的法桐被車燈一激，青白色的樹皮更是一副老氣橫秋的頹勢，離地三四米以上的部分已經被修剪，齊刷刷的斷截麵，像一個被家長強製剃了寸頭的小夥子，渾身上下都透著那麽一股子不情願。
好巧不巧的是，才開出去沒兩分鍾，又撞到一個99＋的紅燈。
之所以是“99＋”，是因為紅色數字停在99已經好幾秒不變了。
這讓趙猛更加鬱悶，如果把之前的那一套打發時間的事情再重複一遍，這就相當於在無聊的基礎上再加一次無聊，得到隻能是適得其反的結果。
說實話，就算是求著趙猛這麽幹，他也不見得聽勸。尤其是他這種性格比較佛係的小年輕，凡事隻按照自己的風格和活法，其餘的，不好意思，老子沒心情。
趙猛深吸一口氣，心說：“既然你不找我聊天，我主動跟你聊，還不行嗎？咱就說，結合今晚的實際情況，你都是要去嵐城機械廠的人了，咱聊聊這嵐城機械廠的殺人案件，咋樣？”
看得出來，這一趟車，真把趙猛給憋壞了。
“咳咳。”趙猛右手握拳，虎口貼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說：“怎麽——這個點去嵐城機械廠啊？”
那人沒搭理他，依舊是沉默的狀態。
趙猛頭一扭，後槽牙都咬得嘎嘎響。“這個人也太可氣了，好歹說句話啊。我這都把話遞到你嘴邊了，你張個口還不行嗎？至於這麽高冷嗎？”
想是這麽想，但趙猛心裏有數，說是肯定不能這麽說，他瞥一眼紅綠燈，時間還有半分多鍾，於是，重新給自己提起興趣，問道：“你是外地來的？你可能沒聽說吧，上個月嵐城機械廠那死了個人。荒山野嶺的，你、你一個人……去那，不……不害怕嗎？”
這一句話，引起了那人的反應，他身子向前一靠，貼近趙猛的駕駛座椅的靠背，陰森森的反問：“你一個人去，不害怕嗎？”
得到了對方的迴應，趙猛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想到什麽害怕。他緊皺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趙猛說：“我怕啥？不是我跟你吹啊，我三歲，準確的說是三歲半，大概就是三歲半左右吧，我爸就把我送少林寺習武去了，學到九歲，我又去學了跆拳道，後來又自學——”
“綠燈了，開車吧。”
趙猛愣了一下，繼續開車。
“你是不是不信？我告訴你，底子我還是有的。”
轉過一個彎，後座男子才開口：“你為什麽要搶著來嵐城機械廠？”
“啊？”趙猛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瞅瞅後視鏡，仍然看不清對方，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迴答：“我看你攔在老李的車前，你就是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去。老李這個人啊，怎麽說呢，人不光是膽小，他還多慮，就拿1+1這樣答案很明顯的問題，他都能在0跟3、4、5之間琢磨半天，然後才得出2。你懂我意思吧？我意思他這個人習慣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沒事也讓他琢磨出事了……”
那人搖搖頭，說：“恰恰跟你相反。”
“嗯？什麽意思？”趙猛嘴一咧，做了個不屑一顧的神情，說：“我跟他不一樣，我是屬於明明知道1+1=2，但我從來不過問為什麽等於2。”
趙猛活動了一下脖子，說了一句事後他自己都覺得挺有內涵深度的話：“有些事，本就不該打聽。因為它不屬於你知道的範疇，更不屬於你傳播的範疇。”
“嘶——”
趙猛聽到那個乘客長長的吸了口冷氣，說:“到嵐城機械廠了，你靠邊一停，跟我來一下。”
“去幹嘛？”
“來了你不就知道了，除非——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