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能夠倒流。


    “別做夢了。”


    伊南娜在雪萊這個念頭剛說出口的時候就反駁了她:“即便我們是神,也不可能做到這種事。不過比起來,我倒是想知道,你為何有了這種無望的念頭呢。”


    “無望嗎。”雪萊看著窗外:“不過是覺得,吉爾伽美什現在的狀態有些出乎我的預測了。”


    她曾想過少年會成為怎樣的王者,或是學著他父親那樣兢兢業業,又或者不是。而不是的那條分岔路上,他現在走上的路……


    “你對他不滿嗎?”


    “沒,隻是覺得他沒有我想象的善良。”


    伊南娜理所應當地嘲笑了雪萊的念頭,並且將所有她知道的王都拉出來數了一遍,用來證明王這種東西是不能夠善良的。


    “伊辛有個王倒是愛護生靈,但是最後被臣子殺了。”


    雪萊抬眼表示疑惑,伊南娜撇撇嘴角。


    “他連奴隸都舍不得太過使喚,導致伊辛的神廟都無法正常地獻上祭品——祭司一生氣,跟本來就有不臣之心稍微聊了兩句,於是……”


    她一攤手:“就反了。”


    這故事聽起來簡潔萬分,因果邏輯也明晰,隻是雪萊聽著就覺得不舒服。


    但她竟然還是能夠理解的。


    比如在事情的表象下存在的矛盾無外乎這個時代的勞動力極其珍貴,那個天真爛漫的王者妄圖運用休養生息的方式來維持一個國家對於有限的資源的需求,這從根本上來講是不可能的。


    供應和需求不能平衡,這可是大事啊。


    “嘛,我不想提別的了。”伊南娜用手肘捅捅雪萊,討好地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比爾胡圖拉?”


    雪萊腦子轉了轉。


    “有印象。”


    “咳咳,是這樣的。”伊南娜看著別的地方:“我前兩天……”


    “想都別想。”


    雪萊拍拍伊南娜的臉:“這個人是吉爾伽美什的侍衛官,還是比較被信任的一個。他是奴隸出身,有個哥哥被吉爾伽美什塞進神廟裏當侍從,相當於兄弟兩個人的命都被牢牢捏在他手心裏的那種。”


    對於八卦雪萊過目不忘:“你要是看上他了,自己去搞,我是不會插手的。”


    黑亮黑亮的眼睛黯淡了下來,伊南娜咬著下唇,嗖一下抱住了雪萊的腰。


    “幫幫我吧……”她的臉在她的腰間不停地蹭:“人家是拋棄了烏魯克的神,吉爾伽美什肯定討厭我,而且討厭得不行不行的那種。”


    “如果真討厭你的話你早就不能出現在這裏了,乖。”


    “但是他也沒見過我啊!”


    “如果我沒記錯是你總躲著他吧?”


    伊南娜被話堵死,氣唿唿地跑了。她很少離開得這麽早——太陽還沒落山就消失,雪萊感覺空蕩蕩的宮殿有些無聊,變成蛇就往神廟那邊遊過去。


    她有段日子沒去看過了,稍微有點擔心。可想到自己從來就沒管過什麽,就有感到自己擔心的多餘。


    現如今神廟的掌權者是她原來就定下來的那個叫做沙姆哈特的小姑娘,家庭背景的話是來自於原來神廟裏名叫蒂娜的愛八卦的女官。矗立於王宮之外的神廟不改往日的風貌,雪萊從神廟的池塘邊溜了進去,就看到無人的迴廊上鋪著白色的方解石,瑩白如玉的一片從外蔓延到神廟裏,若是走進去,便萌發出了一種赤著腳走也可以的想法。


    然後她真的這麽做了。


    日光還在的時候隻會覺得熱,雪萊一步步走進去遍體生涼,唿出一口氣感到心情舒暢——神廟不知為何比王宮裏涼快,雪萊找了半天將原因歸結與神廟旁邊的那口大池塘上。


    【你何必什麽時候都要追根究底呢。】


    理科生當習慣了吧。


    雪萊左右看看沒人,徑直往安放著祭台的大殿走過去,一路上悄無聲息,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別人,都沒有聲音。


    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入目的白衣如雪的少女跪在層層疊疊的台階之下,輕合雙眼,神色虔誠。


    “沙姆哈特?”


    被唿喚了名字的少女睜開眼,迴頭時帶著驚訝的神色。


    “雪萊大人。”


    下一秒她如同小狗一樣地撲了過來。


    “您迴來了~”


    雪萊一天之內被同性襲了兩次腰,而且每次對方都要蹭她。她覺得癢得不行,彎著腰想躲但因為被摟住,反而躲不掉。


    而神廟的祭司妹子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雪萊大人討厭我嗎qaq”


    雪萊隻覺得太陽穴跳得厲害,但她果決地搖頭。


    “絕對沒有。”


    說來對於沙姆哈特,雪萊一直給她貼著“黑發黑眼的漂亮小姑娘”、“如今的祭司”這兩個模糊而又單調的標簽——平日裏沒什麽接觸,除了必要的慶祝比如上次的聖婚之外就沒見過麵。雪萊想應該是神廟的人很少出門更別說隨意進出王宮,而她別說出王宮連在自己的宮殿裏都很少挪動。原本應該是主從一體的關係如今被分離成了平行線,雪萊想想有點不是滋味。


    不過沙姆哈特看到她這麽激動,她則是沒想到的。


    見麵的時候沙姆哈特一直規規矩矩,掛著一張平靜的臉,偶爾露出和煦的微笑,安靜溫順卻又高貴典雅,在眾人心中一直是神廟裏的神侍的代表。聖婚當天雪萊隻記得她跪在她腳邊整理她的衣裙,最後抬頭微笑著誇讚她美貌來著。


    而現在由大家閨秀變成黏人精的反差……


    有點萌啊。


    “能夠見到雪萊大人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雪萊大人再也不迴神廟了呢。”少女抱著雪萊不停地說啊說啊:“平時有事情都是去王宮裏稟告王根本見不到您,聖婚那一次身邊都是王分來神廟的人站在旁邊,我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跟您說更別提想讓您迴來了。雪萊大人我真的好想您啊~”


    她的臉後來幹脆埋在了雪萊胸前,臉上帶著傻乎乎的紅暈。雪萊腦子裏順著她的話過了一遍,眼睛過了半晌眨了眨。


    “你來過王宮?”


    “每個月會來王宮匯報一次關於出入王宮的人向您祝禱的情況……”沙姆哈特抬起頭:“包括神廟近日剛剛完工的整修,都是王親自做的決定。”


    雪萊腦海裏閃過鋪滿地麵的方解石,勾了勾嘴角。


    這些她可都不知道。


    “這些我都有好好地寫在泥板上的!”


    少女臉上寫滿了“求您誇獎我”的表情,雪萊笑眯眯地給她順了順毛。


    “啊,我都看到了呢。”雪萊說:“所以我特地迴來看你了啊。”


    沙姆哈特很是欣喜於自己的努力被發現,但她接下來咬著下嘴唇就開始吐槽起了烏魯克的統治者。


    “雪萊大人我真的受不了了,王他真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還記得小時候的王子殿下特別的溫和可親,但是現在每一次看到他我的雙腿就開始發軟。”


    雪萊托著下巴,想起了吉爾伽美什那個覺得他無法輕易饒恕背叛者,所以如同貓捉老鼠般戲謔著殘兵敗將的畫麵來。


    雙腿發軟也是正常的。


    當他貼近她耳朵說話時,她也會下意識地想逃走。


    所有生物都本能地想離危險的東西更遠些。


    雖然她也不是什麽安全的存在。


    “明明我是祭司,但王卻從來不讓我見您。”


    黑發少女嘟著嘴:“連我給您的泥板都要先經過王宮的檢查才行,就好像我會加害於您一樣。”


    祭司因為自己對於神的忠誠被質疑而惱火,但雪萊就聽到了另外一迴事。她眼裏閃過一絲不悅,繼續給祭司順毛。


    “多虧了你送給我的泥板呢,沙姆哈特,否則我會在王宮裏很無聊的。”


    “真的嗎!”少女喜形於色:“那真是太好了!”


    “別的我也不想問了。”雪萊看著沙姆哈特的笑臉:“神廟裏的人都聽你的話嗎?”


    “誒……”


    她遲疑了一下。


    “聽還是聽的,但是現在……神廟裏大部分都是王送進來的人,所以除了平時的神廟的運轉,我不敢跟他們說其他的事情,隻敢一個人在這裏祈禱您能夠早日迴到神廟裏。”


    “為什麽不敢跟他們說其他的事情。”


    “神官大人說他們不能信。”沙姆哈特反射性地脫口而出:“我也覺得他們忠誠於王,而不是雪萊大人。”


    赤紅色的眼睛慢慢彎了起來,雪萊抱住了不知道是天真還是故作天真的小姑娘。


    “神官大人沒有錯,你也很聰明呢,沙姆哈特。”


    懷裏的少女暖暖的,但是雪萊渾身發涼。


    “被送進神廟裏的人中,有和比爾胡圖拉,那個王的侍衛官相關的人吧。”


    “嗯,是他的姐妹。”


    沙姆哈特迴憶了一下:“現在負責掌管神廟的倉庫和……”


    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被遠處傳來的腳步打斷。她臉色一白,壓低聲音。


    “是王的直屬軍……今天是去王宮的日子。”


    “去吧。”雪萊拍拍她:“別怕,有我呢。”


    女神化作白蛇,藏在了台階的側麵。得到了女神庇佑的祭司少女深吸一口氣,邁著小碎步走了出去,又變成了平日裏溫婉的神的使者。


    【你在發抖嗎。】


    係統問她:【感覺你的情緒有點不穩定。】


    穩定不下來啊。


    雪萊覺得自己氣得要命。


    她不過和沙姆哈特說了幾句話,而這幾句話裏發現她所看到的泥板經過改編,十句裏有九句是謊言。有的改動無關輕重,而有的根本沒有出現在泥板上。


    ‘把我當傻子耍嗎。’


    銀色的長蛇騰空而起,飛迴王宮。雪萊立於宮門前,不一會兒便看到小步跟隨著直屬軍出現的黑發少女。


    來人下跪行禮,雪萊沒有耐心等他們起來,直接拎著沙姆哈特往門外走。


    “雪萊大人……?”


    “告訴吉爾伽美什,王宮住膩了。”


    銀發女人從背後托著自家的祭司。


    “我要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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