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吃的東西幹嘛要放在桌子上啊!!!


    雪萊到頭來也沒搞明白為什麽自己莫名其妙就啃了馬飼料,因為她關注的重點立刻就從馬飼料被人轉移到了其他地方。名為恩美爾卡的烏魯克君主笑眯眯地指著碎掉的蛋殼問她是不是那條小得不能再小的蛇,而在雪萊點頭之後,老頭子順了順自己的胡子,問她。


    “小姑娘,想不想來本王的城邦?”


    雪萊放下了那塊馬餅幹,幹脆利落地點頭。


    “想。”


    開玩笑呢,給分給得這麽慷慨的老頭子當然要抱緊大腿。恩美爾卡倒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小丫頭答應得能有那麽快,咽下一肚子準備說出來的騙人話,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這小姑娘。


    “可本王為何要帶你迴去呢。”


    “我覺得,應該是你們原來的女神不跟你們玩了的原因吧。”


    雪萊老老實實地說:“我不太清楚您具體心裏想什麽,不過大概就是借此機會找個自己人,推到女神的位置上坐著。”


    那麽這樣,這個城邦所有的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麽想得話便很是理所應當,尤其符合權力者爭權奪利的套路。雪萊之所以會這麽大膽地講出來,第一是合計著她剛剛砸傷了他的敵人,不太會立刻會過河拆橋砍了她,第二嘛……


    他來砍,她會飛啊。


    【……】


    係統滋滋了冒了一段電音,但又重歸於平靜。雪萊一眨不眨地和那個自稱為烏魯克之王的老頭對視,並且在壓力陡升時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


    而過了一會兒,恩美爾卡坐在了矮桌旁。


    “本王,已經厭倦了神這種存在了。”


    在迴程的路上,雪萊經常看到在他們行進的路的兩旁,有無數的人跪拜在那裏,讚頌著騎在馬上那已經身形有些佝僂的王者的名字。


    偉大的恩美爾卡,美什千加舍爾之子,太陽神烏圖之孫。


    他的光芒照耀著整個烏魯克。


    他帶領著勇士們一次又一次打敗襲擊的敵人。


    他將兒子們留給父親,將女兒們留給母親。


    他給他的人民帶來了歡樂與歌聲。


    偉大的恩美爾卡啊。


    因為他的存在,河水不再泛濫。


    因為他的存在,大地長滿果實。


    因為他的存在,傳說永遠繼續。


    “所以說,老頭子你其實,也是有神的血統的吧。”


    在即將迴到烏魯克時,雪萊曾經忍不住問過這個問題:“既然你也是神的子孫,為何會厭倦神這種存在?”


    當日裏的話題被一個名叫盧伽爾的戰士打斷,雪萊就變迴蛇窩在矮桌下。盧伽爾前來匯報的是烏魯克城內的事情,說是恩美爾卡的八個兒子在他外出遠征的時候小動作不斷。


    恩美爾卡沉著地聽了盧伽爾的報告,點點頭便讓他退下。雪萊剛想冒出來繼續,卻發覺剛剛那個渾身霸氣的王像是突然間老了一樣,垂首坐在地上,過了半晌,給自己倒了半杯殘酒。


    然後就突然想起了所謂的九龍奪嫡的梗,雪萊也歎了口氣。


    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後來她隨著恩美爾卡一起打算迴到烏魯克,不管怎麽說現在老頭子身上把分賺夠。抱著這樣的念頭,雪萊頂著恩美爾卡所說的“命運的庇佑”的這個頭銜,一路在隊伍裏騙吃騙喝,即便是每天太陽大得讓她頭疼,也還是硬生生扛到了烏魯克城不遠。


    而在進城前,雪萊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好好討論一下。


    或者,聽恩美爾卡跟她講清楚。


    “小姑娘。”


    恩美爾卡在日落前找個塊空地,指著遠處給她看:“告訴本王,你都看到了什麽。”


    那是綿延幾公裏都有人聲的村落,炊煙此刻嫋嫋升起,如同被輕舞的白色廣袖。


    “埃安那。”


    恩美爾卡說:“這裏原本是神廟。”


    神廟就是埃安那。


    而烏魯克,則是以神廟為中心,逐漸建立起來的城邦。


    美什千加舍爾,太陽神烏圖之子,恩美爾卡之父,曾經統治者埃安那。恩美爾卡在即位之後,將神廟周圍生活的人也納入了勢力範圍,並且加以統治。


    在位400多年,眼看著周圍從荒無人煙到如今的還算熱鬧,從一片荒地到被栽種上大麥和鷹嘴豆,還有上麵遊蕩著越來越多的牛羊。


    “本王的子民一直誠惶誠恐地乞求著神的垂簾,奉獻最飽滿的穀物,宰割最肥美的家畜。翠綠的植物被放在祭台邊緣作為裝飾,象牙、金銀和瑪瑙被堆成小山。”恩美爾卡說:“神言人自從降生便是服侍神的所在,這裏的人,包括本王,都曾以此為真理。”


    因為人為神造這種觀點,所以人類如此乖順,即便受到神的折磨也應該忍氣吞聲。


    “但是伊南娜這個賤人。”


    恩美爾卡語氣一轉:“她簡直沒完沒了!!!”


    雪萊被老頭子突然轉了的語氣嚇了一跳:“誒?”


    “這都說要拋棄烏魯克多少次了?!每隔十年就要鬧一次幺蛾子每隔十年就要出走!!!”


    恩美爾卡氣得吹胡子瞪眼:“平時也就算了,這次在我跟埃爾塔薩達姆這個老不死的打仗時搞出事,她就不怕我輸了讓她被紮巴巴取笑嗎!!!”


    還……還有這事?


    “本王受夠了!”老頭子一拳打在了牆上,老當益壯地捶下了好多樹葉,蓋了雪萊一腦袋:“愛她媽的去哪兒就去哪兒,老子不伺候了!!!”


    雪萊默默地往旁邊撤,抖掉一頭的樹葉,繼續聽著老頭子憋了好幾百年對於伊南娜的不滿。


    總體說來就那麽幾點:


    喜歡作還有就是總要男人。


    其實這都不算事兒,就是作不能作死,要男人不能死要男人。恩美爾卡在位期間,她的神廟裏吃白飯的男人多大半千,這讓恩美爾卡很不能忍。


    畢竟青年男子都應該算是勞動力參與平時的烏魯克的日常運作,而不是在神廟裏和其他男人爭奪伊南娜的寵愛。


    說到底還是錢鬧的。


    雪萊總算是終於知道了勞動力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有多珍貴,也知道了正是因為人數量的稀少,即便是戰爭也不是王振臂一唿就能夠發動的。


    基什的埃爾塔薩達姆作為恩美卡爾的死對頭,這幾百年間也就打了兩三次,每次兩個人都是做足了準備。


    所以也能夠體會為什麽恩美爾卡那麽暴躁。


    雖然感覺還是囧了一點。


    不過就算恩美爾卡這麽講了,雪萊抱著的態度也還是有些許懷疑——她盡量隱藏了在這個神威濃重的地方的人間王者反抗的緣由,並且在恩美爾卡休息之後一個人走迴了當時恩美爾卡所指的地方。


    那裏已然是一片黑暗,偶爾有星星點點的亮光——那是用來照明的火把。


    遠古的人還保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作風,這讓一貫夜貓子的雪萊感覺到了特別純樸的味道。她聯想起迴來的時候遇到了那些村落和人們,還有那對恩美爾卡匍匐的身體,突然有種可以理解這個老頭子一點點的自覺。


    或許正是因為享受著他的人民的鳳陽,背負著他的人民的祈願,所以才會在神的麵前,為他的人民的逆來順受而覺得不公嗎。


    嘖,簡直不像是氏族社會。


    耳邊突然有草木被踩的聲音,以及鼻端聞到了青草的清苦味道。雪萊閉著眼睛也大概猜出了走過來的那個人是誰。


    “盧伽爾。”


    她轉過頭來,看著黑暗中那個沉默寡言的戰士:“找我有事?”


    對方沒有迴答,雪萊便了然。


    “那就是怕我跑。”


    對方依舊沒有迴答,不過那氣息的轉變大概是沒跑了。雪萊心裏吐槽著就算她跑他也追不上,不過感念著這是個身為戰士對王的大業的忠心,隻是坐下繼續發自己的呆。


    盧伽爾直挺挺地站著,也不怕夜深露重,視線一直盯在雪萊背上。


    終於扛不住如芒在背的感覺,雪萊忍不住搭話。


    “伊南娜是個怎樣的神。”


    盧伽爾毫不猶豫地說。


    “放蕩。”


    “……”雪萊要被驚呆了:“沒了?”


    “她若在烏魯克,便會整日尋歡作樂,甚至在街上當眾與人交·歡。”


    那點說別人風流事的尷尬被冷冷的語調打散,而雪萊已然被這彪悍的生活作風所震懾。


    “女神好體力。”


    小聲地嘀咕下之後便又被冷冷地看了一眼,雪萊抱著膝蓋取暖,歎了口氣。


    “那麽,她就從來沒有做過,身為神應該做的事嗎?”


    她背後安靜了片刻,接著便被那個人反問了一句。


    “戰爭由勇士以鐵與血換得勝利,豐饒以農人用汗水和辛勤贏取迴報,愛情以追求者百般討好贏得芳心。”盧伽爾有些鄙視地說:“若是沒有人類,神無法授予一座空城以榮耀,無法讓一片泥漿上長滿麥穗。”


    “或許她能讓你愛上的那個不愛你的姑娘愛上你呢。”


    雪萊調侃了一句,被盧伽爾淡淡地堵了迴來。


    “我不需要。”


    青年沒有一點表情,雪萊偷偷看了他一眼,便轉迴了頭。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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