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逸坐在吧台旁,手中散漫地握著酒杯,澄澈的酒液輕微晃蕩,映照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時間。


    時間被拉成綿長的絲,勾著謝聞逸的視線。


    數字跳動到七點,柳扇還沒迴來。


    謝聞逸垂眸,睫毛投落的陰影擋住深邃的瞳孔,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以烈酒澆潑心中黑黢黢的空洞。


    他拿起手機,查看定位器的位置,那個被標記的點,在距離家附近十分鍾左右路程處停下。


    輕微的椅子摩擦地麵聲響起,謝聞逸拿過外套,推開房門。


    *


    柳扇腳步越來越慢,吹過臉頰的風由迅烈轉至柔和,直至徹底停下,他看了眼手表,分針已經指到數字十二。


    超過規定的時間了。


    汗水鑽進表帶縫隙,箍得手腕不太舒服,柳扇把表解開,丟到路旁的綠化叢裏,而後席地坐下。


    汗水逐漸冷卻,被晚風一吹,涼絲絲的。


    柳扇仰起頭,盡可能讓肌膚與空氣接觸。


    猛烈跳動的心髒在胸腔中平穩,他換了個姿勢坐在路邊,鼻尖滿是青草泥土的味道,手掌撐在地上被膈得發癢。


    在空曠無人的寂靜道路上,柳扇就這樣靜靜坐著。


    直到他眼前出現一雙熟悉的皮鞋。


    柳扇把腿蜷起,抬頭撞進熟悉的眼睛。


    “累了嗎?”謝聞逸半蹲下身,拿出紙巾擦去柳扇額頭上的汗水,他神情專注,連帶被汗水浸濕的頭發也用幹燥的紙巾沾了兩下。


    他剛來,就看見柳扇坐在地上,稍稍急促地喘氣,像個無家可歸的失落者。


    柳扇還是坐在地上,感受著額頭上一點一點的觸感,“我的踏板車壞掉了。”


    算是解釋。


    他盯著地上路過的螞蟻,任由謝聞逸動作。


    還以為謝聞逸會像個審判者一樣,對他說,‘你遲到了。’


    “柳扇。”謝聞逸突然出聲。


    柳扇抬頭看向他。


    “迴家吧。”


    “……”


    謝聞逸牽著柳扇的手,掌心有灰塵和細小的石子,但他依舊緊緊握著,緩緩站起身,讓柳扇借著他牽引的力道站起來。


    他們牽著手,並肩走在滿是藍花楹的天空下,就連天色也變成花瓣般的藍紫,隻有路旁挺拔的路燈灑落白紗般的燈幕。


    柳扇悄悄把手掌間膈手的灰塵拍掉。


    他心下沉沉,即使謝聞逸現在看起來很溫和,但對謝聞逸來說,他說好的事,是不能被隨意打破的。


    柳扇不知道迴家之後會麵對怎樣的疾風驟雨,但在此刻,還能稍微享受片刻的安寧。


    但路終究有盡頭。


    柳扇站在院子裏不願進門。


    謝聞逸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柳扇,沒催促,就這樣繼續等著他。


    最後一絲白晝被吞噬。


    柳扇站在燈光下,一狠心,直接走上院子裏那條小路,身影被黑夜籠罩,而後進入燈火通明的房中,他麵對謝聞逸,背後是明亮的玄關,“我迴來了。”


    謝聞逸莫名笑了下,“嗯。”


    柳扇吃掉謝聞逸給他做的飯,邊吃邊看著謝聞逸。


    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心裏總是想著什麽,吃飯也心不在焉。


    “先好好吃飯。”謝聞逸見柳扇一直瞥自己,出聲道。


    柳扇端著碗,臉快埋進碗裏。


    謝聞逸看見柳扇空蕩蕩的手腕,本應戴在上麵的手表不翼而飛。


    也許是謝聞逸的眼神太難以忽略,柳扇吃飯的動作停下,他手指動了動,調整筷子,“戴著不舒服,丟掉了。”


    說完,像是找補什麽,“就丟在小區裏,應該還能找到。”


    “不用了。”謝聞逸說,“不喜歡就換一個。”


    柳扇沒說話,磨磨蹭蹭地吃完,即使謝聞逸現在表現得很溫和,但他們兩人都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洗漱之後,兩人迴到臥室,柳扇剛進門就聽見臥室銅門落鎖的嗒聲。


    柳扇迴頭,看見謝聞逸站在厚重的門前,心下沉沉。


    柳扇後退半步,驚慌感升起。


    心髒被攥緊,咚咚直跳,冷汗自額頭劃過。


    一股寒意席卷身體,肌膚變得格外敏感,柳扇甚至能感受到頭發被緩緩浸出的汗水逐漸濕潤。


    直到謝聞逸出聲。


    “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謝聞逸緩步上前,一步一踏如鼓點一般震顫柳扇胸腔。


    柳扇後退至床邊,被床沿擋住,坐了下來,“記...記得。”


    “我也很想放過你。”謝聞逸走上前,半蹲著,以仰視的姿態看著柳扇,然而態度卻格外強硬,“但是約定就是約定,我們都要遵守的,對嗎?”


    “對...”柳扇聽見自己牙齒磕碰的喀嚓聲,“你想怎樣。”


    “到我們一起去滑雪之前,親愛的就好好待在這裏吧。”謝聞逸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條鏈子,以一種虔誠的姿態,扣在柳扇腳腕上。


    謝聞逸半蹲著,從柳扇這個角度看去,像是求婚時單膝跪下的姿態,他左手扣著柳扇的腳,右手將鎖扣搭在柳扇腳踝上。


    就像婚禮時,新郎捧著伴侶的手,將戒指緩緩套進對方無名指上。


    有形的與無形的束縛。


    柳扇低頭看著謝聞逸,沉默地接受,但他總感覺有風吹在自己臉上,好像是之前坐在路邊吃零食時的風,又好像是奔跑時帶起來的風。


    或者是曾經在操場上,奔跑,與同伴奔跑時帶起的風。


    柳扇有瞬間的恍惚。


    他扭頭看向窗戶,是緊閉的,沒有風吹進來。


    謝聞逸站起身,攬著柳扇坐在床邊。


    然後兩人一起躺下。


    柳扇睜著眼睛,天花板的燈光落在瞳孔中,刺得他眼酸。


    他用手擋住眼睛,又被謝聞逸抓著手腕。


    而後厚重的暖意籠罩住他的身體。


    一張熟悉的臉逆著光注視著自己。


    “柳扇。”帶著歎息的調子在耳邊響起,溫暖的手指撫上柳扇的眼角,濕潤的觸感被鋪開,柳扇這才驚覺自己被燈光刺得流出淚。


    “柳扇。”謝聞逸一聲聲喊著,想說什麽去宣泄,可最終也隻是不停地叫著柳扇的名字。


    謝聞逸吻過柳扇的眼簾,順著淚水流過的地方一路輕吻,將微鹹的淚珠含在嘴裏。


    “別哭。”謝聞逸扣著柳扇的手。


    十指相扣。


    柳扇微微偏頭,麵無表情,“我沒哭,燈光太刺眼了。”


    “能不能讓我側過去。”


    謝聞逸一直壓著,他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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