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看看。”謝聞逸坐在床邊,頭也不抬,對門口站著的兩人說話。


    張助理下意識上前。


    “我說醫生。”謝聞逸視線掃過去,將張助理定在原地。


    醫生問今天吃過什麽,大致檢查了一下。


    柳扇被醫生的動作驚醒,看見謝聞逸的臉,恍惚間將眼前的場景與夢境聯係起來,他是皇帝,謝聞逸是貼身內監。


    “小逸子...你敢毒害朕。”聲音斷斷續續,很飄忽,像是夢話,卻如此清晰地飄進在場人心裏。


    小逸子?!


    張助理瞳孔一顫,視線不受控製地飄向謝聞逸。


    他沒反應,似乎什麽也沒聽見,對醫生說今天柳扇吃過些什麽。


    許多油炸食品,又混著冰淇淋一起吃,好在目前沒什麽大事。


    出於職責,醫生叮囑最近飲食清淡些,不要暴飲暴食,開了保護胃部的藥,跟著張助理離開。


    臨走前,張助理轉身關上房門,向昏暗燈光中一瞥。


    他的老板抱著柳扇,一手替柳扇緩著肚子,如此專注認真,恍惚中,竟透出幾分柔和來。


    房門緩緩關上,張助理走向夜色。


    冷風一吹,理智又迴籠。


    柔和這個形容詞,跟他老板不搭邊。


    他想起唯一一次在醫院看望老板。


    病房並不像尋常醫院一樣冰冷,裝潢有種溫馨感,床頭甚至放著一束沾水的鮮花,卻沒在本應待的花瓶裏。


    謝聞逸頭上纏著紗布,柳扇就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病房透著一股難言的靜謐。


    似乎是爭執後的寧靜。


    張助理不知道自己來之前病房發生了什麽,他隻知道老板被柳扇用花瓶砸進了醫院。


    不可置信,令人驚訝。


    柳扇給他老板開瓢了?!


    更奇怪的是,為什麽發生這種事,這兩人還能如此平和地待在一間房裏。


    他不了解柳扇,但老板絕不是這種性子。


    就算是常人,被人用花瓶砸得半死,也不會如此平靜,何況是謝聞逸這種本質上不容挑釁的人。


    走近了看,張助理才發現他老板死死地抓著柳扇手腕。


    “老板。”張助理出聲,等著謝聞逸吩咐。


    柳扇聽見聲音抬頭,見是張助理,很快又垂下頭,顯得很平靜。


    “嗯。”謝聞逸鬆開柳扇,“你先把柳扇送迴去,之後再過來。”


    “好。”張助理應道。


    謝聞逸鬆開柳扇。


    柳扇站起來,向外走,他迴頭看了一眼謝聞逸,什麽也沒說。


    張助理跟上去,非常小心地盯著,生怕自己這邊出了岔子,讓柳扇逃走。


    這次柳扇會怎樣呢?


    雖然老板麵上不顯,但一定很生氣吧。


    也許這次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柳扇。


    直到柳扇上了車,張助理才鬆一口氣。


    遠離那詭異的氣氛後,他心中鬆快,恢複往常的樣子,甚至打趣道,“你真厲害。”


    給他老板一頓暴打,還好端端坐在這裏。


    柳扇側過頭,靜靜地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見柳扇不搭理自己,張助理也不再說話,將柳扇送迴去,又來到謝聞逸病房中。


    “知道這事的人不多,別讓謝家那邊知道。”即使是謝聞逸,頭上纏著紗布,也有點怪異,但在張助理心中卻半點沒損威嚴。謝聞逸繼續吩咐些要緊事,好像頭上的傷口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好。”張助理一一應下,抬眸看向自己老板,突然間想起剛才的柳扇來。他很年輕,應該也很善良,如果是張助理自己,可能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了謝聞逸,但柳扇沒有。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脫口而出,“老板,柳扇還年輕,您...”


    “我什麽?我別跟他計較?”謝聞逸打斷張助理的話,“柳扇差點砸死我。”


    張助理心中一凝。


    這意思是生氣了嗎?


    可他抬起頭,卻望進一雙淡然的眼睛,顯然剛才的話隻是調侃。


    “我當然不會跟柳扇生氣。”謝聞逸的語氣似乎很有深意,“我們剛才聊了會兒。”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謝聞逸隻說到這裏。


    在張助理來之前,謝聞逸扣著柳扇的後腦,他們鼻尖相碰,對視間幾乎要望進對方靈魂深處。


    “柳扇,我剛才說,你走不掉了。”謝聞逸眼神帶著憐愛,以一種規律的頻率的撫摸著柳扇後腦,“很害怕吧。”


    之前看見他倒在血泊裏的時候。


    “如果我死了,謝家不會放過你。”謝聞逸的話像是威脅,迎著柳扇驚懼的視線,他又說,“但沒關係,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人找你麻煩。”


    “怎麽樣,要不要改變心意,現在就殺了我。”


    “你…”柳扇說不出話來,他瞳孔的震顫在謝聞逸的注視下一覽無餘,柳扇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我還可以殺死我自己。”


    謝聞逸聽見柳扇的迴答,反而更加了然。


    篤定道:“你不會。”


    那跟膽量沒有關係。


    人是世界的祭品,在達成命定的“犧牲”前,不會輕易離開。


    況且謝聞逸並沒有一昧逼迫柳扇,令柳扇心存死誌,否則他不會奮起反抗,將謝聞逸送進醫院。


    幾近瘋狂的喜悅從謝聞逸臉上褪去,平靜更沉重地落進柳扇心中。


    他鬆開手,讓柳扇坐在床邊椅子上。


    直到張助理敲門進來,看見兩人相顧無言的場麵。


    張助理不明白,為什麽他老板差點被砸死還如此平靜。


    是因為送他來醫院的人是柳扇嗎?


    “你先走吧。”謝聞逸虛空握著手掌,似乎抓住什麽。


    張助理退出房門的刹那,看見謝聞逸那雙幾近冷漠的眼睛,這雙眼睛的主人在想什麽...


    他此刻表現出來的情緒,又是真實的嗎?


    也許什麽都是假的,隻有柳扇無法逃離才是真的。


    他也一樣。


    他覺得謝聞逸是柳扇最好的歸宿,又何嚐不是一種安慰。


    無論如何,柳扇一輩子都得跟著他老板。


    *


    張助理離開後,謝聞逸守著柳扇睡覺。


    藥效開始發作,柳扇眉目舒緩許多。


    謝聞逸讓柳扇躺在床上,寬鬆睡衣被拉扯間露出幾分胸膛,暖黃燈光中,隱約透著紅痕。


    謝聞逸注視著柳扇。


    也許什麽都是假的,但此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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