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願低下頭,果真看見他鬆開了掌心。


    那枝玫瑰跌入陳三願的懷中,花香和血腥融合,令人作嘔。


    他隔著衣服捏起花朵莖部,打算挑個沒刺的地方下手。玫瑰帶刺,不怎麽好拿。


    陳自祈沒給他這個機會。


    這個惡劣的少年,帶著絢爛的笑,湊近了,邊嘆氣,邊道:「我來幫你。」


    說話間,已經伸出手掌,柔軟得如同水蛇,纏繞著包住了陳三願的手。


    掌心的玫瑰,根部生有層層疊疊的刺。


    陳三願拿著花,陳自祈握著陳三願的手。


    猛地收縮,刺骨的痛意湧上心頭。


    密密麻麻的刺鑽入陳三願的掌心,陳自祈受過的疼痛轉移到陳三願身上,數倍奉還。


    一隻小小的手,一邊緊緊貼著刺,一麵緊緊貼著惡魔的手。


    兩種極端。


    疼,自然是疼的,卻不至於落淚。


    陳三願看向陳自祈,片刻後,忽而開口:「疼嗎?」


    陳自祈望著他,未得到惡作劇後的樂趣,他的笑容停在麵上,歪了歪頭:「什麽?」


    陳三願用另一隻沒受傷的手,蓋住陳自祈的手背。


    微涼貼著溫熱,令陳自祈一瞬間晃神。


    「被刺弄傷了,」陳三願說,「疼嗎?」


    自然是疼的。


    陳自祈沉下臉,他心中不知為何湧起煩躁,這份思緒沒有理由,憑空出現,叫人無法辨析。


    「滾出去。」


    聲音尖銳,帶著滔天的戾氣:「不要讓我看見你。」


    陳三願帶著玫瑰,去見了女傭。


    她這時候還在忙著做菜,在廚房裏忙得不可開交,也沒心思去思考陳三願為什麽偷懶到這時候才迴來,隻是向客廳一指,玻璃茶幾上擺放著一隻花瓶。


    「放進去,別來煩我。」


    陳三願照做,隻是在插進去前,去衛生間洗了洗手,掌心被玫瑰刺出不少傷口,血珠順著細碎的創口流出,顯得斑駁。


    不好看,鐵鏽味也濃,陳三願洗了半天,也沒法洗幹淨。


    冷水沖後,掌心還有些發腫。


    沒有消毒,午後,就開始發燙。


    午餐是熱的,女傭端來的一塊牛排,和一碗熱湯。


    陳三願不會吃牛排,隻好將叉子插進肉裏,啃著吃。


    女傭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就扭頭離開。


    熱湯陳三願也不知道是什麽湯,聞起來有股奶油味,看起來也是白色的,甜得人發膩。


    但陳三願幹幹淨淨吃完了,院長囑咐過不要浪費糧食。


    陳三願是個聽話的孩子。


    女傭趕他走,嫌棄他礙事,讓他迴到樓上的房間。沒有什麽事不要出來妨礙別人。


    陳三願順著樓梯上了二樓,又沿著長長的過道,迴到了房間。


    這段路他走得極慢,腳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


    及至傍晚,陳三願發起了低燒。


    原因是掌心被感染的傷口,沒有得到及時的處理。


    然而沒人發現。


    這場病像是一場個人秀,底下沒有觀眾,也沒有喝彩。


    夜色瀰漫,半夜,又起了霧。


    屋子唯一一扇窗戶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惡魔的低吼,聽著很是詭異,陳三願又做了夢,夢中的惡魔有了清晰的臉。


    是陳自祈。


    這隻惡魔將他環繞在懷中,將絕望過渡給他。


    冷,又熱。


    身體是冷的,手掌是熱的。


    他生了虛汗,額頭髮燙,口中無意識喃喃:「餓。」


    晚餐沒有吃,也沒有人為他送來,或許是送來了,因為他剛剛聽見屋外傳來女傭不耐的敲門聲,以及敲門後的惡聲惡氣:「睡死了啊,東西放門外了,還不起來吃。」


    陳三願沒有力氣。


    沒力氣動彈,也沒力氣吃。


    這對他而言,是個頂頂嚴重的事兒。


    掙紮幾番,也無法脫離虛弱,手腳動不了,也無法動。


    他望著天花板,心想,原來死亡是這個意思。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


    這小孩沒見識過死亡,以為死亡就是沒飯吃。


    屋外的聲音漸漸遠去,女傭已經離開有段時間。


    後半夜下了雨,雨聲噠噠,不好聽,又越來越冷,他將棉被緊裹著身體,依舊冷。


    寒風鑽入骨髓,凍得人發顫。


    陳三願看著頭頂蜘蛛網,數著屋外風聲哀嚎,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睡眠。


    睡著了就不會感到飢餓,不會感到寒冷,不會感到疼痛。


    風雨交雜中,屋外傳來一道詭異的聲音,車輪行駛時流露的咕嚕咕嚕的聲音,即便有地毯緩衝,在這樣靜謐的黑夜中,依舊令人無法忽視。


    車輪滾動聲持續了許久,愈來愈近,片刻後,屋外響起一道輕響,叩叩。


    兩聲,沒有迴應,門後又敲了兩下。


    叩叩。


    依舊沒有聲音。


    屋外的人似乎靜默了一會,陳三願幾乎以為他要走了,卻又聽見砰砰兩聲響起。


    像是器具敲打發出的沉悶聲,陳三願餘光瞥見門把手搖晃兩下,不堪重負般墜落。


    鎖徹底壞了。


    屋外,門被人從外推開。


    來人自帶光暈,散著柔和的光亮,像是天使。


    天使背著光,坐在一張輪椅上,身上披著一件純白的大衣,更襯得他白皙秀麗,一張毫無瑕疵的臉,笑意不減:「敲門呢,怎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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