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北,落鶴亭


    山風盈來,草香盈袖。


    賀蘭卿弓腰行禮後,舉杯便道:


    “不知皇叔早早大駕光臨,侄兒還在同他們行酒令。是侄兒不懂事了。長明這就自罰三杯。”


    不等皇帝擺手,賀蘭卿連悶了三杯。


    賀蘭進昇看著此景倒也沒再說話。


    今日下朝後他親自去了刑部一趟,隻是在迴宮前忽然想起侄子前兩日提過的事。


    說要請幾家世族兒女賞花、鬥酒。


    貌似就是今日?


    於是便臨時起了意,決定來胞弟府上坐坐。


    正因為是臨時改的主意,晉王不在府中。


    而眾人正在行酒令玩,整個晉王府既熱鬧又沒了規矩。


    今日年輕客人多,他又是微服上門,所以賀蘭進昇便瞞著身份沒讓李福德聲張。


    沒引人注意到帝王大駕,賀蘭進昇正好難得靜心閑逛。


    皇帝天生的疑心病使得他在心裏反複推敲:


    和那女子相遇的每一步都是他選擇的,也都是出自意外。


    但凡他沒有臨時變道,就不會遇見第一次來晉王府的她;


    但凡她沒有走到假山旁,或者沒有被莽撞的丫鬟衝撞,他也不會上前.....


    賀蘭卿喝完三杯酒,見皇叔笑容淡淡的。他隨意坐到了一側:


    \"皇叔沒有遇見不長眼的東西吧?\"


    皇帝聽了這句問話,常年和煦的笑不減:


    \"怎會,府中今日熱鬧,朕不想掃了他們的興致。就避了前院,在後院歇腳了片刻。\"


    賀蘭卿聞言隻是露出什麽也不知道的笑。


    轉頭又說起了今日都請了哪家公子小姐的事來。


    秋風漸起,竹葉簌簌聲如疾雨。


    叔侄二人親近地說了一會兒話後,賀蘭卿說了句:


    \"上迴侄兒說要獻美一事,皇叔可是應允的。\"


    隨即對下方拍了兩聲掌。


    遠遠恭候著的三個丫鬟一聽指令,很快上前。


    皇帝本就對獻美一事不感興趣,此時提到美人,不由自主想起那抹肖似故人的麗影。


    心中暗道:若真如長明所言的絕色,收下就是了。


    改明送給哪個後院不安分的臣子,方法多的是。總歸不過一個女人。


    就在皇帝心思一轉的功夫,涼亭不遠處架了琴,一旁又焚上了香。


    片刻後,一道清瘦的身影緩緩走來。


    因為距離遠,女子沒有看亭內,隻是低眉垂首,蓮步小邁。


    她走近後仍舊沒有抬頭直視。


    隻朝兩個貴人行了禮後,就徑直走向了琴位。


    皇帝和賀蘭卿一樣都是內力高深的習武之人,自然看清楚了來人。


    他不動聲色地執杯,閑適地喝了一口梨花醉。


    竟是她?


    她說她是楚家表姑娘,怎麽……


    皇帝雖然起了疑心,卻並沒有開口。


    幽鳴的古琴曲很快響起。


    前奏似幽澗滴泉空靈,浸透山石。


    不過多時,又如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強流,穿過層層疊嶂。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這樣難的古譜,被一個隻有十幾歲的小姑娘彈出了境界。


    琴曲接近尾聲,賀蘭卿為皇帝斟了一杯酒水。


    他似沒有注意到皇帝探究的目光,高興地解釋道::


    “皇叔覺得如何?此女就是侄兒上迴說的隨手救的……”


    “誇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沒瞎說。光是這一手好琴藝,說勝過滿京貴女都不為過。”


    賀蘭卿解釋幾句後,又似氣惱道:


    “哪知道,她瞞著我身世……”


    “如今她暫住在楚家,既是楚家遠房親戚,侄兒便不能隨便送人。”


    “今日正巧皇叔您來了。侄兒剛才用恩情換楚姑娘來助興兩曲……”


    賀蘭進昇聽了侄子的解釋,疑心消了一大半。


    確實是湊巧。


    就算兩刻鍾前沒有見到,現在也會相遇。


    “嗯,確實如長明所言。相貌妍麗,才情卓絕。”


    第一次見到皇帝對女人露出感興趣又不得不得忍著的眼神時,賀蘭卿笑了。


    不出所料,前世果真……


    ——


    坐在下方彈琴的正是楚靜瑤。


    無人知道,她此刻是用了多大的意誌力才沒有彈出顫抖的音來。


    這一手好琴技,是她前世在深院孤獨寂寞了幾十年所練就的。


    如今卻要用它走上另外一條全新的,相反的路。


    害怕嗎?楚靜瑤自問。


    當然了。


    她怕失敗,也怕被那個瘋子算計。


    但更怕的是她對他沒有利用價值,不兌現承諾。


    那個瘋子要弄死她,和踩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一刻鍾前


    賀蘭卿準確無誤地找到楚靜瑤。


    他笑著坐到了一旁,姿態慵懶。


    猶如一條毒蛇,透著冷而美的危險氣息。


    這條毒蛇靠近漂亮的雀兒,卻不急於攻擊。


    而似在欣賞唾手可得的獵物。


    毫無緣由地,楚靜瑤被他看得打了個冷顫。


    賀蘭卿見狀低笑出聲:


    “本世子又不是殺人放火的惡鬼,抖什麽?”


    “你剛才見過皇上了,又被嚇走了?”


    楚靜瑤一聽這句話,嚇得立刻站了起來,先是惱怒地說了句:


    “你監視我!”


    而後才察覺到不對勁。


    晉王這會兒還是世子,她也還不是楚鈺的妻子。


    她連皇宮都沒進過,怎麽可能會認識皇帝。


    “你……你什麽意思?”


    楚靜瑤連忙否認,並用一種更為慌張的眼神盯著賀蘭卿。


    卻見他哈哈哈地獨自笑了起來。


    當真是喜怒不定,性情乖戾。


    待賀蘭卿笑夠了以後,就聽他接下來說出令楚靜瑤恐懼到手腳發軟,險些從椅上栽倒的話:


    “原先還不確定,現在本世子倒是十分肯定了。”


    “原來我們秦國首輔的妻子,一品誥命夫人楚氏,當真重生了。”


    楚靜瑤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你了半晌都不敢相信那個可能性。


    賀蘭卿卻自曝:“你都重生了,本王重生就這麽奇怪?”


    楚靜瑤死死咬著下唇,心跳飛快。


    自稱本王……


    他當真和她一樣!


    賀蘭卿不想耽誤時間,起身俯視楚靜瑤一眼。


    嘴角勾勒出一個天真又殘忍的笑:


    “這輩子你想繼續做首輔的妻子,還是換一條路?”


    “本王既然重生了,楚鈺便隻有死路一條。若是選擇另一條路,機會就在眼前,就看楚小姐夠不夠聰明了。”


    楚靜瑤當即明白了賀蘭卿的意思。


    心髒劇烈跳動,喉嚨裏幹涸一片。


    聲音微顫地發啞:“我不懂。”


    賀蘭卿前世不了解楚鈺的妻子,但聽過很多她的傳聞。


    而這輩子因為接觸了一個月,看透了這個女人的無情和虛榮,冷漠和利己。


    還有最大的優點,也是可以利用的——審時度勢。


    賀蘭卿拂袖離開,走之前隻留下兩句話。


    一句是甜頭,一句是威脅。


    “若是選擇了另一條路。那就進宮,盡快懷上龍子。本王可保娘娘心想事成。”


    “給你一刻鍾時間取舍,如果不到落鶴亭來撫琴,便當你仍舊選擇了楚鈺。”


    至於選擇楚鈺的結果,剛才他已經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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