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婉笙院後,沈時硯漫步走在花園的甬路上


    那明亮亮的清月已懸中天,照著地上的路一片雪亮,遠處樹影憧憧幛幢,像蒙著巨大的迷霧,看不真切


    沈時硯一步一劃地向前走,修身玉立清微淡遠貴氣天成,月光朦朦朧朧籠罩在他的身上,如罩著一層清輝,像是從月宮中走出來的仙人,臉上平靜無波無欲無求。


    左岸距離他三步之遙,遠遠地跟在沈時硯的身後


    他不知道九爺在國公夫人正廳裏經曆了什麽,但是他感受到了九爺自從國公夫人那裏出來之後,身上的威壓全數散去,隻留下一具軀殼,形單影隻。


    沈時硯迴到了遠拓堂,慢慢地坐到院子裏的石凳上,他抬眸看著這燈火輝煌的院落,甚至清冷。


    他一出生就被父親帶走了,別家的子弟都是在後院長到七八歲才到前院另居,就管是國公府裏,他的堂兄們甚至是自己的親哥哥們,也是在後院裏生活過的,他們在後院享受著母親的慈愛和細心照顧,直到七八歲了,要學習六藝熟讀四經五書,要習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本領,這才搬到前院,昭示著他們已經從稚兒脫胎成少年,要去習得更多的本領,擔起重任,撐立門楣。


    而他沈時硯呢,他一出生便被母親丟給了父親,父親將他接過來,帶到這個拓遠院中,請了乳母,撥了丫鬟小斯,每天帶著去上朝上衙,晚上帶著處理公務,倒也不覺得可憐


    隻是父親總是嚴格一些,要求總是高一些,懲罰總是格外嚴厲一些,那些枯朽無味又死板規矩的八股文無聊極了,他一開始極其不喜歡,總愛照著那些規製亂寫一通,父親看了,也沒說什麽,用戒尺狠狠地打了掌心,直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第二天還要用這受了懲罰的手寫出漂亮有風骨的字體


    從那之後,他就改了,詩詞歌賦風雅頌,琴棋書畫詩酒茶,四書五經六藝,蹴鞠投壺賽馬,世家少爺貴族公子要學的那些華麗胡俏的東西,他學得比所有人都精通


    如果不是遇到恩師,估計他的一生就折在這“鬥雞走馬過一世,天地興亡兩不知”的愚昧裏了。


    母親不疼,是鐵定的了?


    父親是故意養廢自己嗎?自己師從高人的事,父親知道嗎?


    不知道,沈時硯不知道,他越來越看不懂父親,正如父親也越來越看不懂自己,這麽多年了,他形單影隻過了這麽多年


    他問過恩師,自己不值得被愛嗎?不值得被期待嗎?


    恩師怎麽說的?恩師說,如果你不值得,那我是怎麽看中你的,我瞎嗎?


    想到這裏,沈時硯笑了笑


    罷了罷了,今天怎麽矯情起來了,不過是個給予了自己生命又不當一迴事的生母而已,這世間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總是玄妙,多想無益,還勞心勞神,影響心情。


    至於父親,別想了,別想了,父親就算想將自己養成碌碌無為的樣子,也無甚大錯,每個人總有每個人的想法。


    想想開心的事


    開心的事


    沈時硯的腦海中慢慢浮現出杜朝和俏皮秀麗的臉龐,那張明媚鮮妍的臉,靈動慧黠的雙眸,認真專注的眼神,時而清清淺淺時而放肆豪放的笑容


    沈時硯想,誰說自己不值得被愛呢,看,還有這一個小姑娘,眼睛都不眨一下,腦袋都不轉動一下,就答應嫁給自己了


    明知道自己在謀劃著什麽樣可怕的事,甚至她應該知道自己有著怎樣的父母,她嫁進來會麵對著怎樣的糟糕境況吧


    想到這裏,沈時硯感到一陣心疼,有一絲絲後悔,是不是不該把那個自由自在的小東西拖到自己的這個旋渦裏來


    沈時硯還在東想西想,冷不丁,有人蒙住自己的眼睛,熟悉的藥草香沁入鼻腔,闖進腦中,占據了心腔


    沈時硯抬手,覆上那雙蓋住自己眼睛的小手,拇指鑽進眼睛與手掌的縫隙,有熟悉的薄繭與小刺


    沈時硯嘴角勾起淺笑,他輕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杜朝和轉身坐到他旁邊的石凳上,一本正經地笑道:“我夜觀星象,紫薇星暗淡,被迷霧遮擋,掐指一算,你需要我來找你。”


    沈時硯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胸腔震動


    他所料不差,他的小姑娘,半夜三更來找他了,他值得被期待


    “你能來,我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能這樣自由地來找你,我還以為我會遇上無數個暗衛阻攔呢。”


    “他們不敢阻攔你,再說他們的本事不如你,也攔不住你。”


    隱在暗中的暗衛首領打了個噴嚏,他暗暗想,是時候找未來的九夫人過過招了,不知道九爺允不允許


    杜朝和得意地朝沈時硯問道:“你也知道我本事了得?”


    “你本事一向了得,最是厲害了,我向來都知道。”


    “那如果你知道,我將我爹爹氣得跳腳卻耐何不了我的時候,你就會更知道我了不得了。”


    “那是嶽父心疼你。”


    杜朝和的眼睛蹭蹭亮了好幾亮:“沈公子,這麽快改口是不是不太好啊,改口費還沒收呢。”


    “挺好的,到時候你幫我收著,都是你的。”


    杜朝和眯起眼睛笑得見牙不見眼,她喜歡聽這個話,她的是她的,他的還是她的。


    沈時硯揉了揉杜朝和的發頂,好一會兒,才問道:“我生母是個難纏又苛刻的人,比較難相處,你進門後,估計會受委屈,朝朝,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杜朝和歪著頭,故意想了好一會兒,直直看著沈時硯眼中的忐忑,她笑道:“我知道啊,國公夫人特別特別討厭商戶,對商戶女向來能鄙視至塵埃,至於原因,我沒查,但不管是什麽,都不影響我啊。”


    沈時硯看著杜朝和俏皮的樣子,心下一鬆


    杜朝和抬手撫上沈時硯的臉:“你別為這個煩惱,我一向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說不定,你母親見到我之後,會改觀呢。”


    “若不呢?”


    “不改也沒什麽?我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隻要你不讓我受委屈,就沒人能讓我受委屈。”


    沈時硯心底緊繃的弦徹底鬆了,是了,幸好朝朝不是愛受委屈的性格,她嫁進來,誰受委屈還不一定呢。


    遠遠躲在柱子後的左岸嘿嘿一笑,幸虧他機靈,向采藍討了一枚信號彈,找了杜姑娘,不然還不知道九爺要傷神到什麽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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