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首當其衝被砍頭的就是此次科舉案的負責人太傅裴鈺。


    舞弊案一出,裴太傅的妻子,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姐昭寧長公主軒轅清妍就立即進宮,跪在養心殿外,請求君王徹查舞弊案,不要冤枉無辜。


    但不知為何,向來對長姐‘敬重’的君王,這一次卻沒有聽從長姐的話,也沒有詳查,隻憑借著禦案上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所謂‘證據’,就執意將太傅裴鈺斬首。


    並下旨查抄了太傅府。


    太傅和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出生就被聖上封為郡王的裴瑾也被下了詔獄,判了秋後流放。


    牆倒眾人推。


    年僅十二歲的小郡王在詔獄中受盡欺淩折辱,有好幾次都差點死了。


    被幽禁在深宮,喪夫失子後形容枯槁的長公主得知兒子幾次踏進鬼門關的消息後,痛徹心扉。


    枯坐一日後,她突然打起精神振作了起來。


    她換上最喜愛卻從未曾穿過一次的豔麗宮裝,畫著精致的妝容,派宮人請了帝王前來。


    那一夜,重華宮的宮燈亮了一夜。


    無人知曉,長公主與帝王說了什麽。


    隻知天亮之後,帝王收迴了對小郡王的流放之語,隻是將他稟為庶人,驅逐出京。


    被放出詔獄的小郡王一走出京城,就被長公主和太傅的心腹帶走。


    在小郡王離開京城的當夜,昭寧長公主自焚於重華宮,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一隻能夠吞噬萬物的巨獸,怎麽也撲不滅。


    火勢蔓延,牽連了重華宮周圍的幾座宮殿,使得大火整整燃燒了三天三夜才停息。


    昭寧長公主的身體連同金碧輝煌的宮殿一起化為灰燼。


    所有不為外人知的責任、重擔、肮髒、罪惡、汙穢、不堪、冤屈都被那場大火暫時掩埋。


    終有一日,天光會再次降臨,讓這些不公重現於世……


    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顧昭昭在聽了裴知珩的敘述後,瞌睡瞬間跑了個精光。


    她仰頭, 睜著一雙清輝瀲灩的桃花眸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眼中溢滿心疼。


    抬手輕輕的替他將眉間的褶皺撫平,她抿了抿嘴角,小聲道:“所以,裴大哥,你就是那位小郡王裴瑾嗎?”


    裴知珩“嗯”了聲,繼續道:“昭昭,我姓裴名瑾字知珩。”


    “那後來呢?”


    “後來啊……”


    裴知珩摟著她的手緊了緊,扭頭看著木窗欞外的夜色,思緒漸漸有些飄飛。


    恍惚間,那些被他封藏在腦海深處的血色過往,突然走馬觀花般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蒙冤而死的父親、詔獄中的殘虐折磨、自焚於深宮的母親、九死一生的逃亡路、拚死守護他安危的忠仆、為了躲避追殺扮流民乞丐,與狗搶吃食的辛酸、因相貌出眾被歹徒下藥賣進南風館的屈辱等等。


    這一係列血色屈辱的坎坷過往,蝕骨之恨,為了不讓小媳婦兒擔心,他卻隻用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一路的磕磕碰碰,跌跌撞撞;


    一路走來的辛酸與不易;


    一路的雪冷霜欺,他都頑強的挺過來了。


    雖然他說這些的時候,表現的很平靜,就似一個旁觀者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一般,但顧昭昭還是感覺到了他掩埋在內心深處,極力壓製的蝕骨之恨。


    若無那場冤案,生來尊貴的天之驕子,必定會是鮮衣怒馬少年郎。


    打馬長街過,滿樓紅袖招。


    可命運卻給他開了一個以鮮血為祭的玩笑。


    一夕之間,天之驕子從雲端墜入泥淖,世間予他無盡苦難。


    心裏突然酸脹難受的緊,眼眶也酸酸澀澀的,十分難受。


    用力的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顧昭昭努力憋住眼中蓄滿的淚水 ,不讓它掉落。


    她主動伸手環抱住他的腰,將小臉埋進他的懷中,甕聲道:“裴大哥,都過去了,你還有我。”


    “對啊,我還有你。”


    抱著她的雙手不斷的收緊再收緊,裴知珩下顎抵著她的發頂,身體發抖,嗓音發顫。


    “昭昭,我隻有你了,不要離開我好嗎?”


    我能失去的全都失去了。


    如今,唯剩一個你。


    若是,連你也離開了,那我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察覺到他的不安,顧昭昭仰頭看了他一眼,直接以吻封緘,用行動告訴他自己的答案。


    片刻後,氣喘籲籲的她翻身坐起,染上霧色的桃花眸定定的看著他,認真道:“裴大哥,你的苦難都走完了,前路,必定是繁花鋪就,一片坦途!”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華光流轉。


    看的裴知珩心尖一顫,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入懷中,低頭在她額間落下蝴蝶翩躚的輕吻:“昭昭,謝謝你。”


    接著他將自己對未來的打算,以及他這些年來掙得銀錢去向全都告訴了她。


    聽了他的話後,顧昭昭才明白,為何他作為收入穩定的打獵能手,卻依舊窮的叮當響。


    原來,他掙得那些銀子,他都偷偷拿去接濟那些因科舉案被無辜牽連的受害者了。


    還有一些則給了裴太傅和長公主留給他的忠仆,讓他們暗地裏打點運作,以待來日。


    當今聖上資質平庸,懦弱無能,大雍能繁榮昌盛,離不開天資卓越,驚才絕豔的昭寧長公主暗地裏對他的輔佐。


    無人知曉,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是昭寧長公主褪下紅妝,在每個深夜裏獨坐勤政殿偏殿,嘔心瀝血的代替無能的胞弟處理政務換來的。


    昭寧長公主生來便驚才絕豔,天賦異稟。


    三歲能文,五歲能武,八歲策論醒世人。


    十歲她褪下紅裝,一身戎裝隨師父驃騎將軍裴璽出征西戎。


    一戰成名!


    十歲的少女,一柄長槍,一身紅衣,驚豔世人。


    此後,世間皆是她的傳說。


    她的豐功偉績,天下皆知。


    還有百姓自主的為她修建長生祠,替她塑金身。


    祈願她能平安順遂,與天同壽!


    她在民間的聲望,甚至超過了皇帝,她的父皇寧德帝。


    但寧德帝並未對此表現出不滿,相反還很欣慰。


    寧德帝在世時,曾不止一次的感歎:“可惜朕的昭寧是女兒身,她若為男子,必定會是一位賢德聖明的帝王,她有經世之才,卻因女兒身受到桎梏……”


    若非她是女兒身,儲君之位非她莫屬。


    因是女子,儲君之位最終落到了她的胞弟身上。


    隻是……


    她的胞弟資質平庸,性子懦弱,耳根子也軟得很,隻適合做個閑王,不適合為君。


    寧德帝臨終前,讓她盡心盡力輔佐胞弟,讓大雍在盛世之下還能更進一步。


    她做到了。


    可惜……


    時移世易,人心難測。


    昭寧長公主怎麽也想不到,她從小愛護大的胞弟,她嘔心瀝血,全心全意輔佐的胞弟,竟然對她有著不為外人道的隱秘心思。


    甚至,為了這有悖人倫,有違倫理綱常的肮髒心思,竟然敢……


    如今,昭寧長公主逝世已有十年,沒了她和裴太傅夫妻兩的盡心輔佐和督促,平庸無能的帝王行事越發荒唐。


    朝堂奸臣當道,後宮宦官為禍,百姓苦不堪言。


    原本在昭寧長公主的治理下,海晏河清的大雍,如今隻剩下一副華麗的軀殼苦苦支撐著,內裏早已被蛀蟲蠶蝕殆盡。


    風雨飄搖中的王朝,不知何時,就會大廈傾覆,毀於一旦。


    十年過去了,裴知珩作為心係天下百姓的昭寧長公主和裴太傅之子,他雖然一直在這百花村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但他心裏從未放棄過複仇。


    也從未忘記過自己肩上背負的責任與重擔。


    帝王昏聵,奸臣當道。


    沉冤情、清君側、讓風雨飄搖的大雍再次迴歸盛世,海晏河清,是他作為長公主之子的責任。


    為了肩上的重擔,也為了躲避各方人馬的追殺,他隻能躲在這百花村,隱忍蟄伏,靜待佳期。


    顧昭昭還聽他說了一個秘密,原來他六年前會流落到百花村,是因為這百花村……


    ……


    翌日。


    顧昭昭醒來時,已經快9點了。


    睡眼惺忪的她伸手摸了摸身側的位置,掌心冰涼的觸感告訴她,身側的人已經起床多時了。


    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滾,接著她躺平身子,睜著雙眼直愣愣的盯著頭頂青色的帳頂發了會呆,才翻身下床。


    揉著空蕩蕩的肚子離開房間,去廚房覓食。


    出了堂屋後,他一眼就看見了在院子裏洗衣服的裴知珩。


    他背對著她坐在井邊,手裏拿著她的衣裙認真的清洗,初升的朝陽打在他的身上,在地上倒影出一道影子。


    淺金色的光輝打在他的身上,襯得他完美無瑕的側顏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顧昭昭不爭氣的咽了口口水,一想到這麽帥的男人是她的,她就控製不住的想要犯罪!


    滿腦子的黃色廢料。


    “裴大哥 ,你怎麽起這麽早呀?”


    走到他身邊站定,顧昭昭垂眸看著認真洗衣服的裴知珩,出聲詢問道。


    視線落在他手中的小衣上時,她的小臉瞬間爆紅。


    救命。


    她,她……


    她看見了什麽?


    他居然在幫她洗小衣!


    一股熱血從腳底直衝腦門,顧昭昭羞恥的腳趾扣地,雙眼緊緊的盯著腳下的地麵,恨不得馬上找個縫隙鑽進去。


    “嗬嗬。”看著她害羞的模樣,裴知珩從喉間溢出一絲輕笑。


    “昭昭,餓了吧,早飯我放在鍋裏蒸著呢,快去吃吧。”


    早就想遁走的顧昭昭聞聲羞赧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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