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亨十分憤怒:“你好歹是個副將,受這麽大的傷,就沒人管嗎!?”


    “爹,怎麽管?沒有能力之人,受些苦楚不是應該嗎?我在那個位置,本就是不合適的,便是我的上峰對我也有意見,我們家人緣一般,處處碰壁,我在軍營也無得力之人相助,如今這皮肉傷而已,能忍便要忍,若我哭哭啼啼找人做主,以後……我永遠都翻不了身。”


    “可這還沒夠。”謝寄淩諷刺地笑了笑。


    “我能感覺到,我要麽死在那裏,要麽便放棄官職逃離,隻有這兩種選擇,如今還隻是開始而已。”


    “實話說,阿音入醫署,我心裏其實憂心卻也很高興。”謝寄淩苦笑了一下,“至少以後我若受傷,也不用怕丟人,可以直接請她過去替我治傷,她是咱家的人,我不用擔心她會害我而不敢上藥,如今這個家裏,能幫我的人,隻有她,您明白嗎?”


    這話一說,一家子的臉色都變了。


    謝亨麵色複雜,懊惱又後悔。


    孟氏心疼又難過,謝盈月緊緊攥著拳,壓抑著情緒,整個身體都緊繃著。


    如果頌音沒去醫署,這事兒他永遠都不會說,因為說了也沒什麽用,爹輕鬆慣了,他不會改的。


    現在頌音有野心,爹剛得了這個女兒也會有些愧疚和自卑,他便要多加一把柴,哪怕他爹幫不了他們兄妹什麽,可至少不要覺得阿音不好。


    “爹,我們已經是七王爺的眼中釘了,您往哪兒躲?兒子努力十幾年,也隻能做個被人擠兌的副將,我想活,也想不再被人踩在腳底下……”謝寄淩又說了一句,聲音微啞。


    最初,他那般努力不是為了自己。


    他是因為幼時吃過苦,所以想要報答陛下的提拔之恩,可現在,那是遙不可及的夢,他的現實是活下去。


    謝亨無地自容。


    謝寄淩明早也還要去軍營,說完這些,也起身走了。


    謝盈月看著爹爹那樣子,十分識趣,她知道自己是晚輩,爹已經受了很多刺激,若她再多言,爹心裏肯定更不好受,所以當即便拉著謝寄言離開。


    謝寄言雖然不夠聰明,但他足夠聽話。


    兒女一走,謝亨沒忍住,竟是哭了出來。


    一想到兒子墜馬,渾身滾入荊棘的樣子,他便渾身是一點力氣都沒了,又怨又恨。


    孟氏在旁,竟也不知道說什麽。


    其實這段時間,他們都知道家裏的情況與以前不同了,得罪個王爺,怎能真的事事順利?可他們卻下意識沒往深處想,縱容著自己,讓孩子抵擋在外頭,為這個家衝鋒陷陣。


    “我當年就是卑微求生的小商販,每日能來幾個修補鍋具的生意,便覺得特別高興滿足,我磨的銅鏡又亮又幹淨,城裏那些稍微富貴的人家都誇我手藝好,補鍋侯又怎麽了,我本來就是幹這個的……我還總想著要體麵,不能丟人,可其實我就是膽小,我覺得那些人……都比我尊貴,我惹不起!我這人早就丟大了,我一直都知道!”


    “我覺得他們笑就笑了,我不得罪人就行,可你說我都這麽小心了,七王爺為什麽還來欺負咱們呢?”


    “這若是在鄉下,他還得叫我一聲表叔呢!憑啥就為了個外人,想要咱們的命呢!”


    “咱們不是受不起一點委屈,窮人命賤,誰見了不得踩兩腳?這道理我知道,可他也太狠了!我連話都沒和他說過,大郎也不認識他,他卻想逼死咱家,你說這貴人的心,都是什麽做的?!”


    孟氏拍著丈夫的背,也覺得心酸。


    誰都能嘲笑她的丈夫,唯她不能。


    因為這麽一個讓人看不起的謝亨,卻是她的依靠,所以於她而言,這世上沒人比他更好。


    夫妻倆說了一夜的話。


    謝寄淩說的那些給謝家人帶來的震動不止如此。


    謝盈月心裏最是難受。


    她心疼爹、心疼大哥,卻又嫉妒心酸。


    她還是想和頌音比,她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不太懂事兒,爹娘都難過成那個樣子了,可她卻隻在乎自己比頌音差……


    謝盈月已經迴了屋子,她的屋子擺設很是溫馨,屋中擺有一架古琴,另外還設了一副棋局,爹娘知她喜歡文雅之物,還兩間屋子打通,這樣就有足夠的位置放置書案書櫃等物。


    琴棋書畫她都通,從前出門時,她多寫詩作畫或用琴藝來展現自己,是為了給自己找個好夫婿。


    她的詩句在京中女子之中,或能算是上佳,可若與那些整日埋頭苦學的讀書人比,還是少了幾分靈氣。


    她的畫中規中矩,隻是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她彈琴也好,但也隻有幾首曲子,不停磨煉,不是為了陶冶情操,而是為了在那些特殊的場合,讓自己一鳴驚人……


    她的好,一直都是有目的的。


    其實隻有她自己清楚,她所有的才藝裏頭,棋藝才是最佳好的,她喜歡鑽研各種棋譜,安安靜靜、無人打擾,因為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不去多想,可這棋藝總是沒有那麽多機會去展現,所以她總會將它忽略掉。


    頌音學醫,所以便去了醫署。


    她都沒考慮過,到了醫署之後,別人會怎麽看待她,也沒想過以後的婚事會不會受到影響和阻撓。


    為何她不行?


    她擅棋,卻從未想過利用自己的能力,去為這個家爭奪什麽,一直以來,她想的都是自己,隻有自己。


    “香果,你說……我和她一樣,去爭一爭,好不好?”謝盈月總覺得有一種想法在她心裏蠢蠢欲動。


    “二小姐,奴婢覺得您和大小姐是不一樣的,您內斂溫和,大小姐在外麵長大,所以性子堅定些,剛才大少爺說的話,您不要往心裏去,大少爺並沒有嫌棄您的意思。”香果連忙說道。


    大少爺說,隻有大小姐能幫他。


    二小姐聽了這話,心裏當然難受。


    “可我也想幫大哥,頌音可以,我為何不可以?我不想做家裏的拖累!”謝盈月捂著胸口,心疼死了。


    “那些人太壞了,你讓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大哥受苦,自己卻在家裏頭享福呢……我還整日想著要嫁給誰,要嫁入什麽樣的人家……你知道嗎,上次去踏青,頌音一口戳破我要做的事兒,她都能猜得出來,我是要去勾引男人……”


    “她是說得沒錯的,當時若不是她攔著,我用的便是那最下作的法子!隻有無依無靠的青樓女子才去依靠男人而活,我呢?竟生出那樣的心思,還自詡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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