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亨不常出門拜訪被別人,因為他乃是匠人出身,曾經不通筆墨,說話粗俗,總會丟人,甚至有人嘲笑他那雙布滿粗繭、幹癟難看的手都能刮掉酒杯上那幹淨的白釉。


    所以雖然過了這麽多年,可謝亨是真沒去過王府那種地方。


    但頌音的話也很有道理,他不能隨便找個下人糊弄老皇叔,本就已經將人得罪了,再如此敷衍,以後肯定要遭殃。


    “你那藥丸子……不會有毒吧?”謝亨長了個心眼。


    萬一他送去的東西毒死了老皇叔,那他一家子可就交代了。


    頌音嘴唇輕啟,透露出一些無法言喻的情緒。


    她這親生父親有些防備心,很好,但不好的是,這防備心都用來對付她了,就他這樣的性子,竟然是蔣曇兒嘴裏那目中無人的大惡人?


    “我現在是謝家人,藥丸子要是有毒,對我又有什麽好處?陪你們一起死嗎?”頌音無奈地說道。


    謝亨眉頭一鬆,拍了一下腦門:是這個理!


    不管真相如何,如今外人看來,頌音是他的閨女,他這個做老子的要是犯了牽連九族的罪,閨女自然也不會有個好下場!


    有這連坐的律法可真好。


    “那我明兒去一趟。”謝亨幹咳了一聲,故作端莊。


    就是低著頭挨王爺的訓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會死,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


    “倘若王爺問您,這藥丸子如何收費,您怎麽說?”頌音本要迴去熬藥,臨門一腳突然又迴頭看了謝亨一眼問道。


    “那可是王爺,咱還能要錢啊?”謝亨連忙擺手,“不合適、不合適。”


    “您說得對,不能要錢,那您便說,這止疼的藥……很是難得,非銀錢可以衡量,若王爺非要您許個願,那您也無需磨蹭,便隨口提起大哥過了武舉的事兒,父親懂嗎?”頌音又道。


    “……”謝亨幹巴巴地看了她兩眼。


    頌音覺得自己說得應該很明白了,手頭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便也沒再多留,迴了自己的院子。


    謝亨和孟氏麵麵相覷。


    “這……這是要咱們利用這事兒,給大郎走關係?”孟氏有些驚,“她好像是真為咱家著想……”


    謝寄淩過了武舉,成績很不錯,但武考不似文考那般鄭重,即便成了武進士,也不能一步登天。


    武舉出身,若不入軍營,也隻能在京中謀個小職差,安安穩穩往上爬,沒有兇險,隻謀資曆,養家糊口不成問題,但想要青雲直上,可能性極低, 除非善於謀算,不斷得貴人提拔。


    若入軍營,大小能做個副將,但軍中武職多半由世蔭承襲,能入參為將的,多半也都是行伍起家者,武舉水分大些,做了副將也隻可能是一時的,若能力壓不住底下人,一輩子也隻能是個混日子的小副將了,可盡管如此,這軍中副將得位置,也不是那麽好搶的,畢竟軍中副將也能有更多的機會往上爬。


    “話說得太早了,那可是王爺,這藥……作用到底如何還不好說,就算不錯,可咱們提了要求,王爺就能願意給?我看王爺是不會拿正眼看我的,能賞幾個銀子就不錯了。”謝亨心裏沒底。


    多少年來,旁人如何看他,他心裏有數。


    再如何舔著臉討好,得的也隻是些白眼罷了。


    孟氏一聽,也隻輕歎了一聲。


    當年她和離歸家隻是說得好聽,實則是前頭的丈夫寵妾滅妻,任由妾室陷害,將她休了。


    她迴了娘家也不受待見,本以為一輩子要青燈古佛了,偏偏陛下賜婚孟家女嫁宣肅侯,都說宣肅侯粗鄙無知,所以家中未嫁女要死要活不願意,才換了她替嫁進謝家。


    初入門時,她也忐忑,怨恨自己命苦倒黴。


    可後來才知,上天對她甚是眷顧。


    謝亨出身不高,也十分無知,可性子是真好,後來她的女兒投奔而來,謝亨更是待若親女,從無半點偏頗苛待。


    謝亨是個摳門的,可在兒女的教導方麵,卻十分大方,哪怕是繼女,也讓她認字讀書,花錢請先生教導,在她們母女倆的吃穿用度上,但凡京中旁人有的,她們必然也有。


    所以一想到他這樣好的人,要受人的嘲笑和打壓,孟氏心裏便格外不是滋味。


    夫妻倆一夜輾轉難眠。


    次日一早,頌音的止痛丸也已經準備好了,藥丸子甚至還被貼心的分裝在玉瓶中,隻看這瓶子,便讓人覺得裏頭裝得是些靈丹妙藥,東西又被放入一錦盒之中,這慎重的模樣,讓謝亨都忍不住緊張幾分,生怕自己手抖,將東西砸了。


    為了這點東西,頌音可是忙活了不少時辰。


    昨日獲得點數都沒有兌換。


    今日謝亨穿得鄭重。


    謝家人模樣生得都不醜,陛下的生母當年也是因模樣出挑標致,才能被先皇寵幸,隻可惜後宮美人太多,隻得了一次恩寵便被先皇遺忘。


    所以如今的謝亨隻要站直了身子,看上去還是頗有些貴人氣質的。


    很快,謝亨便帶著東西滿懷忐忑的去了榮王府。


    等了好一會兒,謝亨才瞧見那位人人尊敬的老皇叔。


    謝亨不敢多言,隻老老實實的行禮,老皇叔不怒自威,看上去十分嚴肅,他眉心緊皺,坐下之後,便不自覺的揉著腦袋,審視著謝亨的眼神略有些不耐。


    老皇叔年輕時狩獵摔下馬,撞到了腦袋,後來便一直有頭疼的症狀。


    從前症狀不是太重,但隨著年紀增長,頭疼的次數也越發頻繁,也因為此病,性情不好,常常生氣大怒,可一旦生氣,頭疼卻越發加重,多少年來尋醫問藥,卻一直沒有好轉。


    “聽聞那個大夫是你丟失多年的女兒?”老皇叔開口道。


    “是……”謝亨硬著頭皮說道。


    “前些日子本王頭疼欲裂之時,偶遇蔣家小丫頭,她一口保證說那個叫……”老皇叔聲音頓了頓,“你那女兒叫什麽名字?”


    “頌音……”


    “對,蔣家丫頭說,這個叫頌音的,頗有些能耐,一定能治好本王的頭疾,還說若是治不好,任本王處置,如今這人成了你謝家的女兒,你倒是和本王說說,這話可還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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