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幽靜的山林中,一堆篝火燃的正旺,柴火燒的劈劈啪啪直響,飛蹦著火星,在空中不規則的遊走,在暗夜中撩起一絲絲微光。


    山風一過,吹的密林中的草木鳴咽不止,卻風助火勢,吹的火焰隨風燃起丈許高,通紅熱烈,劈裏啪啦,星火飛濺。


    跳躍的火堆旁,依靠大樹坐著一位著黑色暗紋錦鍛勁裝的女子。談青色的紗帽放在一邊,兩腿一高一低架坐著,豪邁灑脫。


    她一隻手拿著木棍時不時撥弄一下火堆。而後她又拿起水袋,仰頭便飲。水袋木塞被拔出的一瞬間,卻衝出一股濃烈的酒味。


    那女子飲一口酒迴過頭來,絕美的容顏透露著冷酷,沉黑的眸子閃出一絲淡淡的憂傷的味道。


    又一陣山風吹過,吹的她額前發絲飛舞,飄飛的發絲掠過凝脂般的臉龐,火光隨風蜿蜒映照,她的容貌便能看得更清了。


    這夜晚密林中獨自撥弄篝火的女子,正是秦慕雪!


    慕雪喝一口酒,眉頭便不由自主的皺在一起。夜裏寒涼,烈酒暖身讓她也並不覺得冷。


    再喝一口,胸中便覺的憋悶,間不禁歎出一氣來,她心中塞滿心事,得不到舒解,本想借酒取暖,卻不曾想,這酒燒著心間的難過更加濃烈了。


    慕雪心中愧疚,迴想當初她告別蘇星鈺執意自己迴大召腹地,蘇星鈺失望、生氣、鬱悶、不解的複雜目光,心裏就覺得難過不舍,可她沒辦法放下自己未完成的事,隻有強忍著心中的不舍,決絕如此。


    就算如此,蘇星鈺也準備妥協,打算陪她一起迴大召腹地。無奈周太妃病危,急召他迴南詔。兩個友情之人隻能各奔東西,慕雪給了蘇星鈺還丹丸後,還是告別了他,自己獨自上路迴大召腹地。


    慕雪她知道,蘇星鈺想讓自己和迴南詔與他成婚,這應該也是周太妃的願望。但慕雪做不到,不是她不夠在意蘇星鈺,而是她背負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那些她曾經在意的人們,靈魂還未得到安息,她又如何能拋開一切自己去幸福的生活?


    在北境一路上的見聞,都讓慕雪搖擺不定,直到當初在北境那聲\"安兒\"的唿喚聲讓她的心像被利劍洞穿一般,讓她想起了自己還未盡到的責任。


    她怎麽就能忘了千鶯師姐的囑托?


    迴想起他們還在北境,即將要離開的那一日。


    慕雪和蘇星鈺一行人到了北境和南召邊界的最後一個村鎮沙石鎮。一路所見,鎮上的百姓都食不果腹,衣衫襤褸。


    行至鎮子中間,一婦人抱著孩子坐在路邊啼哭。慕雪前上前詢問,那婦人哽咽著說孩子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已經餓的昏了過去。


    那婦人看慕雪一行衣著講究便當即扯著她不停的磕頭哀求,隻為孩子求得一點吃食。


    慕雪看著心中難過,便連忙將行囊中的胡餅拿出兩個塞給那個婦女。


    “安兒,娘給你要來了吃的快點吃吧。安兒,你快點醒醒。”那女子搖晃著懷中孩子,聲淚俱下的唿喚著。


    這一聲安兒像一塊滾滾燙的烙鐵,瞬間拓在了慕雪的心上。她身子一顫,踉蹌後退兩步。


    安兒?我怎麽忘了他呢?


    慕雪身子一軟,頹然跪倒了。


    蘇星鈺見狀,覺得不對,連忙上去將她扶住。


    那婦人聲嘶力竭的唿喚著,可怎麽也搖不醒孩子。


    慕雪顫抖的抬起手,抓住孩子的手腕。哪知道這一把脈,慕雪的心也涼了半截。


    那孩子已然死去,脈搏全停。慕雪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是該抬起還是該放下。


    那婦人看她如此,連忙將自己的臉貼近孩子的臉龐,發現孩子已然沒有了唿吸。


    “安兒。安兒。我的孩子。”那婦人撕心裂肺的哭泣聲,似乎震的小鎮上的土坯房都在撲嗖嗖的落土。


    那些東倒西歪的流民,也都跟著這聲淒厲的哀嚎聲,低低的抽泣起來。頃刻間哭聲此起彼伏。


    蘇星鈺看慕雪神色異常,雙目無神,連忙吩咐程延給鎮上老百姓分些胡餅。自己卻拽著慕雪上馬快速通過沙石鎮。


    百姓雖然值得同情,但饑餓之人什麽都做的出來,為了安全起見,蘇星鈺還是決定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沙石鎮,不在鎮上投宿。


    之後的一路上,慕雪再未說一句話,她神色沒落,不言不語。任憑蘇星鈺如何搭話逗趣,她都像是沒聽見一樣。


    眾人離開沙土鎮走了一個時辰後,找到了一片楊樹林,搭起帳篷點起篝火準備露宿在此。


    慕雪依舊是默默的做完手上的事,便坐在篝火前不言不語發起呆來。


    蘇星鈺拿一個胡餅遞給慕雪,溫柔說道:“雪兒,我看你自從看看到街上那個孩子就神色不對,一路上不言不語的。你究竟怎麽了?心中難過,可以告訴我呀。”


    慕雪接過胡餅,埋下頭,依舊不說話。蘇星鈺攬住慕雪的肩膀。慕雪才緩緩抬起頭來,已是滿臉淚水。


    “雪兒,你究竟怎麽了?”蘇星鈺大吃一驚。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慕雪,這樣悲切了。


    她素來堅強,這一路上的挫磨她都咬牙挺著,極少落淚,更別說像現在這樣淚流滿麵了。


    “那個死去的孩子名字叫安兒。千瑩師姐和我大哥的孩子也叫安兒。我答應過師姐要好好照顧安兒,要把他娘親手繡的荷包送給他。可是我卻食言了。已經兩年了,我都沒有去找他。”慕雪哽咽著說道。


    她已經自責到不能自已。


    蘇星鈺此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慕雪,他知道千鶯在慕雪心中的位置,也知道千鶯和慕風在保慕雪離開上京時雙雙殞命。


    所以,他此時隻能用手輕輕的輕撫著慕雪的背。慕雪將頭靠在蘇星鈺的懷裏,蘇星鈺就這樣抱著慕雪,兩人默默無言。


    過了良久,慕雪哽咽著低聲說道:“鈺哥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迴南召了,我還有囑托在身。”


    “究竟是何事?你不能跟我一起迴去。亦或者,我們成婚後,你要去哪裏?我都陪你一起。”蘇星鈺一聽慕雪這樣說,整個心不禁揪了起來。


    這麽多天,他隱隱覺得慕雪對他的態度好似不複從前。他一直隱隱的擔心慕雪會離自己而去。


    此時聽到慕雪說出這番話。他控製不住自己,用力抱緊慕雪幾乎哀求道。


    “鈺哥哥。是你太好了,你對我太好了。而我卻要辜負你對我的好。我真的不能就這樣和你迴南詔去過自己的幸福日子。我背負了太多太多人的心願,我放不下。我要去召空山找安兒,把千鶯師姐臨終前給我的荷包交給他!”慕雪下定了決心哽咽說道,同時握緊了蘇星鈺的手。


    “我知道,我懂。我可以陪你一起去。不管你去哪裏,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蘇星鈺摟緊慕雪,害怕一鬆手慕雪就離他而去了。


    “我的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完的,你如何陪我?”慕雪輕聲說,話語中顯出一絲無奈。


    “我可以用一輩子陪著你,無論你去哪裏。”蘇星鈺深情的望著慕雪,慕雪嘴動了動,但終究什麽也沒再說了。


    她靠在蘇星鈺懷裏,閉上眼睛。慕雪心裏很清楚,蘇星鈺的懷抱她怕是難再依靠了。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最終都是靠不了別人的。


    深夜裏,眾人都已歇息。忽然見禦風閣的司衛急匆匆前來找到蘇星鈺。


    慕雪朦朧之間看蘇星鈺和那司衛在一旁說些什麽,時不時提及太妃。蘇星鈺麵露焦急之色,又不時的扭頭往她這個方向看來。


    慕雪看他們如此,大約猜到了,定是南召國內有什麽急事,他必須迴去,又因答應了陪自己返迴大召腹地,而左右為難。


    慕雪心中已然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如何做了。


    淩晨時分,氣溫最低,是人睡的最沉之時,眾人都睡的熟了。就連守夜的司衛都在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慕雪輕手輕腳的起來,用隨身的盒筆留下一紙字條,再一次深情的迴望蘇星鈺。


    離別雖然是心痛的,但她知道自己此生的命運,必然不能困於這兒女情長之中。身負國仇家恨的她,沒有辦法灑脫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慕雪深愛蘇星鈺,也不願用自己的人生包袱去拖累他。他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顧,有南詔子民對他的期盼,他最喜歡田園詩意般的生活。


    他那麽好,那麽優秀,如果沒有遇到自己,他就該擁有自己的幸福,過上他心中詩意田園的日子。


    雖然痛徹心扉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唯有放手,才能各自安好。


    慕雪輕手輕腳地牽起火麗風,跨上馬背,再次凝望睡夢中的蘇星鈺後,便向南奔去。


    慕雪要去召空山尋找安兒,告訴他千鶯師姐臨終的囑托……


    一陣山風,吹的慕雪打了一個寒戰,將她從北境的迴憶中拉了迴來。


    篝火燒的已經不那麽旺了,慕雪輕輕搖搖頭,往火堆裏麵添一把柴火,又用樹枝不停的扒拉著柴火,瞬間星火飛濺。星星點點的光亮將黑夜的幕布燙出了空隙。


    迴想起這些,慕雪都難免心痛。她輕輕摩挲著手中蘇星鈺送給她的白玉發簪。深吸一口氣,將那份濃濃的思念全部壓在心底。


    第二日,慕雪騎馬半日才到召空山龍隱門的山門下。往日山門口必有弟子駐守。今日,山門前卻空空如也,不見一個人影。


    慕雪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仍舊縱馬上前。


    從山門通往龍隱門主壇,還要走一炷香的山路。


    慕雪越走越覺得心驚。因為這一炷香的山路竟然寂靜的可怕。


    她還記得小時候跟隨母親來到龍隱門時,進山的這條路,經常都會碰到門中的師兄弟,也會聽到他們習武的聲音。


    可今天,慕雪隻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的響,時不時的一兩聲鳥鳴在空中迴響。除此之外就再無半點人聲,一路上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她心中惴惴不安,兩腿一夾,一提韁繩,加快速度奔向總壇。


    待她衝到總壇時,火麗風揚起前蹄嘶鳴一聲,差點將她揚下馬去。慕雪好不容易定住了驚慌的火麗風,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她整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渾身不禁顫抖起來。


    眼前的景象可以說是慘絕人寰。遍地都是散落的兵器,還有已經在地上幹涸成醬紫色的血跡。


    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首已經腐敗散發出陣陣惡臭。一大群烏鴉正在啄食屍身上的腐肉。那些屍首已然麵目全非,看不清模樣了。


    隻有從被烏鴉撕扯破爛的衣衫顏色,依稀能分辨出有不少是龍隱門的弟子。另一些屍體身上穿著藏藍色勁裝,衣袖大臂上都繡著一條銀色的蛇紋圖案。這些人定然就是前來殺害龍隱之門眾人的兇手。


    慕雪跳下馬來,環顧四周,不知所措。她隻覺得腦袋嗡嗡響,連唿吸都變得極其困難。半晌,她才從這難以接受的現實中緩過神來。


    是啊,大召朝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母親出自龍隱門?


    當日,朝堂風雲變幻。慕雪本以為這樣的事情不會牽扯到江湖中來,龍隱門還是安全的。


    現在看來,自己的想法有多麽幼稚可笑。在權力鬥爭麵前,敵人會挖出對手所有的弱點精準打擊,一切與之相關的人都斬草除根。


    慕雪眼眶發燙,心如刀絞,可已然流不出淚來。這種讓人絕望到窒息的悲痛,是悶在心中的恨,讓她不禁仰天大喊,淒厲的唿喊,在這山中久久迴蕩。


    慕雪後悔自己沒有當初第一時間通知龍隱門,讓他們躲避災禍。


    她跌跌撞撞從總壇的廣場一路衝進龍隱門的正堂。


    一路上到處都是倒在地上的屍體和殘落的斷手斷腿。可見穿著銀蛇刺繡這幫人手段狠辣,極其兇殘。


    慕雪到處張望著,她想找到舅舅和安兒的屍首,但又怕看到他們的屍首。她整個人被這種悲痛所控製著。


    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尋去,尋找了整整一個時辰,都沒有看到舅父和安兒的屍首。


    慕雪長舒一口氣,這一圈查探。讓她發現跟著舅父的那幾個精英大弟子們似乎都不在。


    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體。說明隻有兩種可能,一來是他們突圍出去了,已經逃離了召空山。二來有可能他們死在了別處。


    這總算是給慕雪帶來了一絲希望。她心中向上蒼禱告,期盼他們平安脫離危險。


    慕雪又繞到了後山,發現後山母親當年閉關的靈運閣,朱紅的閣門洞開。


    慕雪心道不好,那裏麵放的是龍隱門的秘寶,冰火兩儀台。她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衝了進去。


    可曾想閣門口橫七豎八的倒著六七位穿蛇形刺繡衣服的敵人。


    慕雪邁過這些人進到閣內裏間。那冰火兩翼台竟然還放在原地紋絲不動。


    兩儀台的四周又倒著六七個穿蛇紋衣的人。


    慕雪走上前細細的觀察,發現兩儀台上有刀劍砍過的痕跡。這東海水晶本來堅硬,若不是大力去砍是不會留下印記的。


    慕雪再看這些人倒地的位置,有極其輕微挪動的痕跡。這說明這幫人當時,是想把兩儀台搬走的,但不知當時發生了什麽變故都死在了這裏。


    慕雪伸出手,撫摸著冰涼的兩儀台。


    她忽然記起小時候外公對他說,切不可去搬兩儀台的龍頭。外公還說過這台設在召空山的靈眼上,匯集天地之靈氣,效果才會最佳,絕不可再動。


    當時外公對他說這番話,是怕她淘氣,再三叮囑。可見這觸摸龍頭和挪動兩儀台都是大忌。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在搬動龍頭和挪動兩儀台的時候觸動了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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