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安的肩膀立刻垮了下來。


    “車的殘骸找到了嗎?”


    林特助說話有些艱難,“已經成了碎片。”


    連車身那樣堅固的金屬都被炸成了碎片,那麽人的血肉之軀。


    來安目光無神,好片刻後,才開口。


    “我知道了,你...繼續找。”


    林特助點頭。


    然後已經轉身了,才又開口,“這事瞞不住老夫人,她說,想見見您。”


    來安點頭,“我知道了。”


    病房又重新恢複了安靜,來安有些無神地看向窗外,整個人一動不動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竟然突然笑了笑,笑得連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如果此時有人進來,叫她一聲,她扭頭就會發現,已經淚流滿麵。


    來安又在醫院住了幾天。


    她沒有再問過霍沉的事情。


    林特助也沒有再出現過,更沒有人主動提起。


    幾天後,是迴國的飛機。


    來安淡淡地凝望機場的一幕一幕,和她入境的時候分明沒有絲毫的變化,卻好像又完完全全不再相同。


    她抿唇,踏上了飛機。


    隨著飛機越來越高,她離開了這片瘡痍的土地,也許一生也不會再迴來。


    在飛機上,來安迷迷糊糊地,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清醒,這些日子以來,她睡眠一直都是如此,白天也會有些混沌。


    最初幾天的工作推脫了一些,後來睡眠恢複正常後,也加大了工作的力度。


    來安極力避免看任何的新聞報道,也有些避開胡圓,以她對霍沉的關注以及八卦的程度,如果那樣的新聞出現,她一定是情緒反應最激烈的那一個。


    她沒有辦法接受那個消息真的出現和公開,就像她沒有勇氣聯係林特助,得知任何更多的消息。


    如果沒有公之於眾,或許還有一線的可能,她就那樣傻傻地保持的一點點微茫的希望。


    直到胡圓可憐兮兮地終於抓到了來安,拉著她的袖子不讓人走,可憐得眼淚下一秒就要下來了,“安安姐,是不是我哪裏沒有做好,你不喜歡我了?”


    來安否認後急著離開。


    胡圓缺黏上了她。


    所幸的是,胡圓擔心的一直都是自己的工作,擔心來安的態度,對來安擔心的事情,隻字不提。


    一個月過去,哪怕來安已經不再刻意避開,其實都沒有再聽見任何關於霍沉的消息。


    霍氏依舊如日中天,隻是外麵的人想再見一麵霍總,都不再可能。


    霍氏對外放出的消息,是霍沉一直在國外,開展外部項目,而國內所有的一切,由他的侄子出麵,新的霍總,已經在越來越多的場合公開露麵。


    想起和提及霍沉的人,開始逐漸減少。


    直到,來安接到了一個電話。


    聽到聲音的時候,她幾乎嚇了一跳,所幸的是,林特助沒有提及霍沉的名字,隻是說,“老夫人想見您。”


    一個小時後,來安站在了霍氏老宅的麵前。


    從前提起這個地方,她就會下意識恐懼,已經有多久沒有來過了呢?


    來安已經有些想不起來。


    抬頭望向它高大莊肅的門楣,和過去沒有絲毫差別,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來安總從裏麵,嗅到了一股衰敗的氣味。


    自有人提前為來安打開大門。


    被引著去了會客室。


    這裏是“客人”才能進入的地方,被霍家奉為客,身份自不必說,從前的她是不被允許進入的。


    而現在,竟成為了“客。”


    路過的每一個地方,來安都能和霍沉的身影搭配在一起,這個別墅的每一個角落,曾經都是他駐足過的地方。


    來安走的很慢,腦海裏,一幀一幀的畫麵在緩慢劃過。


    進入會客室,裏麵還沒有人,被引導著坐下後,門關上。


    片刻,腳步聲響起,來安剛站起來,門被推開,已經知道這次見麵不會容易,霍沉他...出了那樣的事情,當時她還在那裏,以老夫人的脾氣...


    可是在看到老夫人的時候,來安還是下意識一驚。


    上次見,還是霍沉失蹤的時候,那時候的老夫人是著急的,可和從前變化不大,而現在來安眼前的她,頭發已經幾乎全白,過去保養得宜的皮膚雖然有皺紋,可是其他地方看起來飽滿紅潤,精神氣自不必說。


    可是現在的她,整個人似乎像失去養料的花一樣,迅速地衰敗下去,看起來毫無生命力。


    來安以為將要麵對的是老夫人的怒火,老夫人麵上卻平靜,“坐。”


    她先坐下後,來安才坐下。


    這次的話題自然是關於霍沉。


    然而老夫人先提起的,卻是過去,那一次,霍沉會在海上失蹤的真相。


    “都怪我。”老夫人顫抖著嘴唇說。


    “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實不住阿沉的爸爸一個兒子,他還有一個大伯,可出當初,是我棒打鴛鴦,那個女人,配不上我的兒子,不僅是一個連學都沒有上過的人,還離過婚帶著一個兒子,我怎麽可能讓我那麽優秀的兒子娶她!”


    “那個女人的兒子,就是...就是...”老夫人的聲音顫抖起來,“就是那個孽障。”


    來安腦中突然產生一個猜測。


    “我沒有想到,他會那麽狠心那麽惡毒,我隻是讓那個女人離開,那個車禍是一次意外,可是,他卻一定認為是我害死了她媽媽,我已經給了他一大筆錢,可是到頭來,他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來安抿唇,手下意識地攥緊,“那個人,就是李魏。”


    老夫人顫抖著,不再說話。


    “後來,霍沉的父母,您對他們的婚事也不滿意,又出了意外。”


    老夫人猝然抬頭。


    “霍沉的婚事,您也不滿意。”老夫人眼中剛舉起來的星光緩慢地消失。


    “你懂...什麽...”


    來安淡淡地看著她。


    “你懂什麽,你知道什麽,你哪裏知道我的用心良苦,我是為了他們好,可是他們,一個個都不聽我的話,是他們的錯,不是我。”


    老夫人已經有些神誌不清,外麵的醫生立刻進來。


    喧鬧又重新恢複了安靜。


    來安慢慢地離開這個地方。


    她去了很多地方,曾經和霍沉一起去過的,曾經留下迴憶的,曾經怨憤的、快樂的、幸福的、委屈的..所有過往,或許都會像他的人一樣,慢慢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裏。


    她又迴去 那座小島,島上的一切,比她上次來的時候有了些進展,可是還沒有完工,而且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已經停工了很長一段時間,也不再有工人繼續作業。


    來安來到自家的小屋,現在她知道,自家的這個小屋,所有的工序,都是由霍沉親手完成。


    之所以島上隻有不多的幾個工人,就是因為要照顧他的速度。


    以工人的標準,他不常來,可是以一個總裁的標準,他來的實在是過分頻繁,以至於小屋,已經接近完成。


    其實也隻是接近,還有許多收尾的工序沒有做完,或許,這間小屋,永遠也不會再有完成的那一天。


    來安去看了兩個人走過的海灘,看過那個曾經一起躲避的山洞,從此以後,每一個地方,都將不再有他。


    在來安離開的時候,一直緊閉著門的小屋突然打開。


    一個高瘦的人影從陰影裏緩緩走出。


    他目光望向來安離去的方向,直道人影消失不見。


    而後,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


    霍氏像一艘巨輪,將持續航行,不會因為任何人的消失而產生多大的影響。


    隻是霍氏擴張了腳步,從此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而所有的人,從此隻認新霍總,那位狠辣無兩,帶領霍氏變成現在巨擘的霍總,再無人提起。


    半年後。


    來安完成了所有此前接下的工作。


    全部結束的那天,她定下了飛往國外的機票。


    “這個東西,不帶走嗎?”楚辛問她。


    來安看向他指向的那個箱子,裏麵的東西,是後來林特助寄來的。


    一個和從前一模一樣的玉佩。


    林特助說,從前的那一個已經被摔碎扔掉了,這一個,是五年來,霍沉親自找的玉石而後親自打磨,和從前那個幾乎一樣。


    裏麵還有一些,都是這五年來,他親手做的東西,也是在小島上,兩人約定的,玩過的東西。


    比如一個小小的竹蜻蜓,還有小泥人...


    還有一些霍沉最常使用的私人物品,比如那塊曾經開玩笑給過她的腕表...


    “不帶了。”來安淡淡地說。


    “以後還迴來嗎?”


    來安看向窗外。


    卻又不是看向窗外,而是遙遠的,不知道什麽地方的遙望。


    “不迴來了。”她輕輕說。


    飛機起飛。


    永遠離開。


    再見了她青春懵懂時那段可能一輩子無法忘記的過去。


    再見了那段不堪迴首的婚姻。


    再見了,那個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人。


    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再深刻的記憶,也會慢慢淡卻...或許最終消失於無形。


    \/


    來安再次踏上了環球的旅途,比起上一次,這次她的心境變化了很多。


    上次和音樂人更多交流,這次,她走進許多尋常百姓的人家。


    去看他們的生活,她們的歡笑,她們的喜怒哀樂,她們的不得已和難過,她們的熱情和灑脫。


    埋藏在心底的陰霾,終將隨著這樣的熱烈和鮮活而漸漸消失在她的記憶。


    她的頭發更短了,皮膚變成了麥色,可以在大街上和街頭藝人來一首,偶爾也會出現在電視屏幕表演一番。


    某日,晴。


    她踏上一個和過去迥然不同的小島。


    遊遊走走,看著忙忙碌碌打漁過來的人家,卻讓來安想起了她的小時候。


    嘴巴掛上淺淺的微笑。


    “星期五,你傻站著幹什麽,幫忙啊?不做事,晚上沒有你的吃。”連遠處的唿喝聲也是那麽熟悉。


    來安緩慢地看過去。


    “媽,你罵五哥在什麽啊?他的手不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個年輕女子在說話。


    “手不好,那幫忙搬一點都不行啊?真是胳膊肘往外拐,養女兒有什麽用。”


    連談話都是如此鮮活。


    來安笑笑,扭頭準備離開。


    “我來。”一個男聲突然響起。


    來安的沒有來由地突然渾身一僵。


    “我可以幫忙。”那男聲再次傳了過來。


    來安的心跳不可控製地瘋狂跳動,渾身血液似乎都蒸騰。


    她緩慢而僵硬地扭頭。


    夕陽的餘暉下,一個穿著簡單t恤,長短不一的男子背對著它,正在和對麵的母女說話。


    來安目不轉睛地盯著,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男人似乎察覺到什麽,扭頭。


    金黃色的夕陽打在他刀削一般完美的側臉上。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來安已經淚如雨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一步步地靠近,哭著哭著,她又笑了起來,瘋狂地跑起來,在距離男人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又哭又笑。


    男人這才注意到她,有些莫名,正要轉身。


    來安衝過去抱他。


    男人嚇得連退兩步,“你...你誰啊?做什麽,你要幹什麽?”


    來安說不出話,眼淚像是不要錢一樣一滴滴往下掉,大哭起來,哭得直接蹲在了地上。


    男人驚慌又無措,“你..你..我..我可沒有欺負你啊..”


    他遲疑著,“你哭什麽?你怎麽了?”


    來安抬頭,臉上還滿是眼淚,卻笑了,下來夕陽中,一張淺淺的麥色皮膚像是在發光。


    她露出一個比晚霞更加燦爛的笑容,“你好啊,霍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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