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危樓的話,半真半假,卻又不能不信他。


    本想給林素聞寫信詢問,畢竟我的一張靈箋在他那裏,不消片刻的時間,就能得到迴音,但林素聞那個人的性情我也清楚,悶葫蘆一個,若林弈秋當真要他進入妖塚,未免我擔心,他也不會跟我坦白這件事的。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林家一趟。


    陸危樓在臨走之前,給我留下一種蠱蟲,說是可以暫時壓製體內的魂咒,延續最起碼三個月的生命,但此種蠱蟲有個特點,若是放在身上,定會遭受萬蟲啃齧之苦,令人生不如死。


    原本我還不信,以為沒那麽嚴重,豈料將蠱蟲吞入體內的第一天,就沒控製住自己,在手臂上劃出了幾道鮮血淋淋的傷口,也終於明白,陸危樓身上的那些傷,都是從哪裏來的。


    趕到林家那天,已是小陽春,長營山上開滿了羽仙花,雪白的花色,遠遠望去,銀裝素裹,如在北域山上看到的漫天冰雪。


    這種花,開得很是散漫,千萬朵小花簇擁在枝頭,一陣小小的微風拂過,就能引起樹下一陣的洋洋灑灑,花瓣鋪了厚厚的一層,幾乎看不到道路山岩,若是有行人走在下麵,衣染塵香,定能落得滿頭花瓣粘在發間。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羽仙花,以往路過長營的時候,怕被林家的人發現,都是繞著他們家走,早就聽聞這種花在長營頗負盛名,甚至已經成為林家的象征,如今一見,果然令人驚歎。


    不緊不慢地走在山野林徑間,拿手中的玉笛去敲低垂下來的花枝,想著待會兒就能見到林素聞,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剛要上山時,卻見山門處魚貫而出,一群身穿白衣的少年人,手持長劍,將我攔了下來。


    “你是何人,未經通報,為何闖山?”


    被他們苦大仇深的氣勢驚得懵了一下,我拱手迴答道:“在下顧緋然,乃是你們家少主林素聞的朋友,今有事拜見,煩勞通傳一聲。”


    “顧緋然?”


    為首的是一個模樣長得十分好看的少年,皮膚白皙,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猶如清泉。


    他顯然是認識我的,與同行的少年交換了一下眼神,又厲聲道:“什麽顧緋然,聽都沒聽說過,沒有預約,還敢來找我們少主?”


    我覺得詫異,以往見到他們林家人,雖說態度有點傲慢,但還算有禮,為何今日這些人一見到我,問都不問一聲,就如此大的火氣?


    但他們畢竟是林家人,我此行是來找林素聞的,不想與他們衝突,讓林素聞難堪,隻能忍著氣,再度拱手道:“在下真的是你們家少主的朋友,你們若是不信的話,可以迴家問一問,若他說不認識我,在下任你們處置如何?”


    那少年人聞言,竟厲聲驅逐道:“沒有事前邀約,便不是我們林家的客人,速速離開此地,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


    我向來脾氣不好,忍到現在,也無須再忍了,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如此趾高氣昂的人。


    持著玉笛,與他們對峙,臉色沉下來問:“若我不走,非要闖山,你們又能如何?”


    少年們聽此,持劍向我攻來,我拿起玉笛去擋,卻見他們列陣企圖將我困在中間。


    幾道長劍斬出,淩厲的劍氣貼著身體劃過,我險險躲避,差點被削去了半闕衣袂。


    幾經忍讓,對方卻得寸進尺,我將玉笛放在唇邊,術法裹挾的羽仙花瓣形成結界,阻擋著他們的劍勢,正當雙方僵持時,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天而降,衣袂翻飛,淩空一劍,將那些少年的陣法破解,被劍氣蕩開的花瓣漫天飛揚。


    少年們被他的氣勢所逼,不由倒退了幾步,待看清楚來人,連忙握劍施禮:“師叔。”


    林素聞身姿玉立,道:“休要胡鬧。”


    雖還是從前那般雪白無暇的衣衫,但與在盛京時不同,迴到家,終於有了點林家少主的樣子,銀冠上的鏤空花紋繁複華麗,幾顆澄明清亮的珠玉攢在發飾間,玉帶飄飄,仙姿卓然。


    若是放在從前,看到他穿成這個樣子,我定然是要狠狠嘲笑他一番的,但今時不同往日,這裏是林家,我剛才還跟他們家的人打了一架,搞不好會被林素聞一怒之下,丟到山下去。


    於是,抱著雙臂打趣道:“哪裏來的俊俏小哥哥,竟讓人一時間看花了眼?”


    林素聞沒好氣一笑,問:“你為何會來?”


    我立即不滿地指責道:“你臨行前說兩個月,結果害我在盛京苦苦等著,卻沒來赴約,既然你不迴去,那我隻好來找你嘍。”


    看林素聞現在的樣子,好胳膊好腿的,不像進過妖塚,如此看來,必是陸危樓騙了我。


    但我又想不通,這個陸危樓,千裏迢迢跑到盛京,冒著被我們師兄弟抓住報仇的風險,在我麵前像模像樣地編出這樣一段謊話,將我引到長營,究竟是為了什麽。


    正思忖著,忽然想到一事,從袖中摸出一串劍穗,扔給他:“喏,之前答應給你的。”


    林素聞站在原地未動,卻伸手接了下來,我故意與他玩笑道:“這個劍穗,可是我花了半個月的俸祿,買上好的羊脂玉,自己雕刻出來的,天上地下,隻此一個,你待會兒可要好酒好菜地招待我,不然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


    說著,擺出流氓的架勢,站著與他耍賴。


    林素聞又是一笑,轉身就走,見他離開,我連忙跟上,從後麵喊:“喂,你等一等我啊,千裏迢迢趕來看你,你們就是這樣待客的?”


    與他一同上山,卻見不少白衣翩翩的少年,手持長劍,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趕,看來都是聽到山下的動靜,前去相助的。


    我覺得不好意思,剛來林家就給林素聞惹來這麽大的麻煩,剛才的惱怒好像一下全消了。


    卻還是不滿地向他告狀道:“喂,你們家人,不是向來自詡為君子麽,為何那些守門的弟子,一個個態度差成這樣?”


    林素聞道:“他們平時不會如此。”


    言外之意是,隻針對我一個人的。


    我覺得奇怪,畢竟這是我第一次來林家,又沒招惹他們,為何偏要針對我?


    卻見前方不遠處的路邊,站著一個人,見到他,心下頓時明了。


    林素聞來到跟前,他慚愧地跪下道:“師叔,是我錯了,你責罰我吧。”


    “是我同師兄弟們說,你上次迴家受罰,全是被人連累,若是有一個名叫顧緋然的人來找你,讓他們別放進來,直接打出去……”


    望著在林素聞麵前請罪的林月見,我氣不打一處來:“什麽叫他上次迴來受罰,全是被我連累?小娃娃,你我雖算不得朋友,但之前也在盛京見過幾麵,你不至於如此對待我吧?”


    林月見衝我翻白眼,怨念的情緒盡顯,雖有林素聞站在一邊,卻還是忍不住與我爭辯:“你還敢說,我師叔向來遵守家規,從不逾矩,若不是受你連累,豈會犯下喝酒的大忌,又豈會被家主責罰?上次家主讓我看著你,你卻胡說八道將我騙走,害我被家主責罰,我看你就是屬泥鰍的,十句裏麵,沒有半句真話!”


    “……”


    見他提起上次在林宅,我故意誆他的事,我有點心虛,片刻,支支吾吾地嘴硬道:“我說的話,你可以選擇聽或是不聽,我讓你做的事,你也可以選擇做或是不做,是你自己要相信我,怪我咯?再說了,你問我林素聞平時最喜歡做什麽,我記得都已經跟你說過了。”


    聽此,林月見更加不服氣道:“你簡直強詞奪理,將我騙走,又將我們弟子打昏,在桌案上用茶水留下字,胡扯鬼扯說我師叔最喜歡看花燈,我看你才喜歡看花燈,你們全家都喜歡看花燈,如此幼稚的東西,我師叔豈會……”


    話還沒有說完,林素聞就道:“住口!”


    他的臉色比之剛才冷了下來,周圍的人,被我們這邊吸引住目光,全都駐足觀望,卻礙於林素聞周身的冰冷氣勢,沒有一個敢上前的。


    “林家禁令,不可爭強好勝,不可狂放妄言,如此急性無禮,可是忘了家規?”


    林月見連忙俯首請罪,林素聞頓了頓,冷冷道:“入祠堂,抄《太虛清心真經》百遍。”


    “那個,此事因我而起……”


    望著林月見耷拉著腦袋,一副委屈難過的樣子,我原想替他說情,卻被林素聞淡淡地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不敢再言。


    林月見垂頭喪氣,領命退下,望著他蕭條沉重的背影,我頓感良心受到譴責。


    清了清嗓子:“一百遍《太虛清心真經》,是不是太多了點,夠他抄到第二天早上了。”


    林素聞麵無表情地看向我,問:“你想幫他?”


    我想了想,連忙搖頭,道:“年輕人麽,就是該曆練曆練,你看我現在的字,寫的這樣好看,就是年少時被師父罰抄經書抄過來的,一百遍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們就罰他兩百遍,三百遍……反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抄個十天八天,總能抄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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