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林素聞在宮中的消息,我連忙趕過去找他,遠遠地卻看到他與林家的人站在一起。


    我不便上前相擾,隻能在宮苑角落處站著,正為難時,他也看到了我,轉過頭與林家的人吩咐幾句,便折身向我走來。


    見他來到跟前,我笑了笑,道:“幾日不見,聽殿下……王上說你在此處。”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卻沒說什麽。


    我看了他一眼,又見林家的人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遠處望著我們,怕他們誤會什麽,隻能帶著林素聞轉向沒人的地方。


    寂靜宮苑處,四下無人,衰草枯楊,冷風淒淒,雖已快到初春光景,但還是有些冷。


    穿著一件披風,寒風襲來,忍不住往身上攏了攏,向他問:“你沒什麽要與我說的麽?”


    他要離開的消息,還是蕭琢告訴我的,否則,我都不確定,他此次還會不會向我告別。


    林素聞沉默片刻,道:“王上找你了?”


    我嗯了一聲,迴答:“他告訴我,你已經向他稟報了鄭宏文的事,他看在你的麵子上,又念及鄭宏文此次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不會追究此事,已將鄭宏文全權交給我處理。”


    聞言,他道:“如此就好。”


    想到自己之前的猶豫踟躕,委實覺著是庸人自擾,看了林素聞一眼,磨磨蹭蹭地道:“我打算免去鄭宏文的職務,讓他離開紅聞館,如此已是最好的結果,不過,此事多虧有你替我們說情,否則,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向王上開口,如今,也算了卻了我的一樁煩心事。”


    林素聞道:“你總是這樣心軟,凡事都要講究情麵,我隻是怕,這件事拖得久了,到最後,你要想不開為他頂罪。”


    “說實話,當日林家主詢問我的時候,我確然將他的事瞞下來了。”


    起初,我對鄭宏文確實是十分憤怒,但等了解了其中的緣由和苦衷,又覺得他有些可憐,再看到齊煥之為了救他,損去一生修為,就全然狠不下心,將他的名字稟報給蕭琢了。


    不過,這種猶豫,還因為別的什麽。


    林素聞無奈道:“果然……”


    我轉身看他,默了片刻,道:“你知道麽,在使用淨化術法的時候,當我知道要損去半生的修行才能救他的時候,卻猶豫了。”


    “此事說起來當真可笑,我修習術士,本是陰差陽錯,本身對修為也無甚追求,在去南疆之前,甚至很少使用術法,仔細想想,若能用半生的修行,換迴一條人命,我本該毫不猶豫的,但那時……我確然留著幾分私心了。”


    若不是那一瞬間的猶豫,現在損去半生修為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齊煥之。


    雖然曉得此事與我沒什麽關係,我也不該為他們的結果負責,但對齊煥之,仍是歉疚的。


    總覺得若不是因為我的猶豫,他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世人總有私心,沒有人可以被要求必須舍身忘己,更何況,半生修行,對於一個術士而言,應與自己的性命沒什麽區別。”


    林素聞勸慰我道:“他舍棄修行,是他對那個人的情分,你沒有舍去修行,亦是你對自己的本分,兩種選擇而已,無需歉疚什麽。”


    我將他的話反複品讀幾遍,笑了笑:“說的也是。”


    “緋然……”


    他叫我的名字,卻又停頓了下來,片刻,才緩緩道:“我……要離開了。”


    我怔了怔,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道:“剛才殿下……王上,已經與我說了。”


    “大概三個月……”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兩個月,就能迴來了。”


    “那蘇河藍氏不是一般的人,他們家族的術法,陰邪狠毒,我曾是見識過的,你若是與他們對上,千萬小心,不可輕敵。”


    他嗯了一聲,我又道:“還有那個孩子……之前與我約定在盛京城郊相見的孩子,大約現在是叫藍斐吧,蘇河藍氏的藍,斐然向風的那個斐,你此行若是見到他,抑或得知他的消息,不管是生是死,都要想辦法讓我知道。”


    “雖然他是蘇河藍氏的人,也不知道是正是邪,但我欠他一個約定,終究是要還的。”


    “還有……”


    想了想,將懸在腰間的金玲摘下來,遞給他:“蘇河藍氏所在之處,距離碧雲天不遠,你此行若是有何需要的話,可以拿著這個金玲,去找晏晏幫忙,有她在,我也好放心些。”


    林素聞看向那串金玲,猶豫一下,最終接了下來,向我道:“多謝。”


    我無奈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氣?”


    “少主……”


    見林素聞離開,久久不歸,林家的人過來尋他,站在宮苑的路上向他施禮。


    他朝那人瞥了一眼,又看向我,沒說什麽,轉身朝著亭下走。


    “素聞……”


    我喊住他,片刻,道:“你何時走,我去送送你吧。”


    不等他開口,又自顧自地解釋道:“你以前離開盛京迴長營,我都沒有送過你,這次,我想送送你。”


    他停住腳步,沒有迴身,道:“好。”


    望著他跟林家人離開,站在原地怔了許久,才發現視線盡頭,已經沒有了他的影子。


    外麵,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我站在亭下,伸手接了一朵,落在手心中又迅速融化。


    忍不住歎氣道:“偏生在這個時候下了雪,雪天路滑,迴長營的路,不太好走呢。”


    因下雪,林家動身的行程比原定中晚了一日,林素聞離開那天,雲消雪霽,天氣晴朗。


    我將他送到城郊的湖心亭處,此時,盛京的雪還沒有融化,湖岸兩邊銀裝素裹,僅有一個穿著蓑衣的老翁坐在船上垂釣。


    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似的。


    我隨手折下一根枯萎的柳枝,遞給林素聞,本還想說些什麽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的酸話,但又想想,以我們的交情,本無需如此客套。


    臨到關口,握拳向他伸去:“走馬風塵。”


    他垂下眼眸看了看我的手,也握起拳頭在我手上一碰,接道:“生死與共。”


    那天,我看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雪白的衣衫,很快與漫天的冰雪融為一色。


    年年柳色,灞橋傷別,以往每每讀到這樣的酸詞,總要覺著很是矯情,比起那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更喜歡‘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豪爽灑脫,我以為,人的一生足夠長,暫時的離別之後,還會有下次的重逢,根本無須傷情什麽。


    卻第一次感覺,原來送別,竟是如此失落。


    或許,是我自己心裏明白,長長久久的,是他們,而注定曇花一現的,是我。


    折身迴城,在街上晃晃蕩蕩地逛了許久,才返迴紅聞館。


    劉伯舟說,鄭宏文想見我,我沒有答應,怕他在屋前堵我,想了想,轉而去齊煥之的房間,幫他查探傷情。


    隱隱地,聽到外麵傳來鄭宏文的聲音。


    似乎知道我不想見他,他並沒有進來,而是跪在門外,向我請罪道別。


    見我不願理會的模樣,齊煥之問:“大人,為何不願見他?”


    不等我開口,他又苦澀一笑道:“其實,他之前也來求見過下官,下官也沒有見他。”


    我哦了一聲,疑惑問:“為何?”


    齊煥之臉色蒼白,由於損失修為的原因,整個人憔悴了許多,靠在身後的軟枕上,道:“下官救他,並不是要聽他請罪抑或道謝的言辭,僅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如今事情已畢,再見還有何意義,不如不見得好。”


    我微微一笑,道:“你既知道是這個原因,又何須問我?更何況……”


    “他誤入歧途,致使盛京陷入危難的事,我並沒有原諒他,不過是念他可憐,放他一條生路罷了,再說,此事能爭取到如今的局麵,並不是我的功勞,他要謝,應該去謝林公子。”


    “林公子?”


    齊煥之微微詫異。


    想到今日剛剛離開的林素聞,我懨懨苦笑,道:“算了,人都走了,不提他了。”


    “你以後有何打算?”


    麵對我的詢問,齊煥之想了一下,道:“如今下官修為盡失,自然不能再留在紅聞館,等傷養好之後,就要離開了。”


    聽此,我有點不舍道:“即便沒有修為,你留在館中,還能做些其他的事情,我們紅聞館還不至於連你一個人都養不起。”


    齊煥之卻搖頭,釋然笑道:“大人好意,下官心領了,隻是早些年想要闖蕩江湖,四處走走看看,全賴一身修為所累,始終沒有機會,如今沒了修為,倒也輕鬆許多,可以去做下官一直想做,卻沒有時間去做的事。”


    我道:“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


    齊煥之問:“大人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


    我微微詫異,站起身思忖片刻道:“人常道此心安處是吾鄉,我很喜歡這裏,況且,我師兄也在這裏,大約……會一直留在此處吧。”


    說著,又迴過身向他笑道:“明年曇花開放時,我會在館中擺好酒,你若是能記著此事,不妨迴來與大家一起喝喝酒,觀賞曇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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